江都公主站在海船的甲板上,她披着一件大紅披風,正眺望着遠處一座漸漸顯露在海天邊緣的巨大島嶼。
那大紅披風被海風吹起,讓江都公主的身影尤爲顯眼。
遠處那漸漸露出輪廓的海島,便是扶桑國距離九州最近的長崎島。
“公主,現在改變方向還來得及,一旦靠近長崎,我們便真的任人魚肉了。”魏千戶站在江都公主身後,提醒她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其實江都公主一行多是心腹,如果駕着海船去往別的地方,確實可以改變命運,這茫茫大海有許多無人島嶼,條件雖然艱苦,但是她們人也不少,物資也還算充足,要生存下去並不難。
“不用了,繼續前行吧。我乃大寧公主,何懼這些東夷人?”江都郡主神情無喜無悲,只是一臉決絕。
然而就在江都公主話音剛落時,天空之中忽然響起一聲巨大的鳥鳴聲,那聲音彷彿從九天之上落下,於此同時一個巨大的火球出現在天際,好像流星墜落一般。
很快那巨大的火球懸浮在海船上空,所有人都驚訝的看着突然出現的火球,此刻也能看到那火球其實是一隻巨大的神鳥。
神鳥懸停在空中,而後一根璀璨的光帶從神鳥背上飄然落下,那光帶由無數純淨的念頭匯聚而成,頃刻間便落在了海船的甲板上。
念頭落在甲板迅速形成一個人形輪廓,那輪廓一邊形成還一邊朝江都公主走去。
就在那人形輪廓行走間,從裡面傳出一個江都公主無比熟悉的聲音:“大寧的男人還沒死絕,自然輪不到要女人和親的地步。”
隨着聲音傳出,那人形輪廓漸漸變得清晰起來,最後竟然變成了周昂的樣子。
等他出現在江都公主只有一丈遠的地方,已經變成了那個身着紫色莽龍袍,頭戴貂蟬冠,腰繫玉帶,面相儒雅威嚴的周昂了。
看着這個無比熟悉,自己曾經又無比憎恨的男人,江都公主心中竟舉得無比親切。
此刻的她就好像那種受了委屈,突然看到家長,想要好好哭訴一番的小孩。
周昂顯出身形,早已讓海船上的人目瞪口呆,而後他對着頭頂一招,餘鸞巨大的身軀迅速變小,而後化爲一抹劍光落入周昂衣袖。
“你想阻止和親?”江都郡主認真的看着周昂,她其實真正意外的是,每次在自己最無助的時候,偏偏是這個殺父仇人站出來幫助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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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昂聞言點了點,而後繼續向前走了幾步,一邊走又一邊繼續說道:“大寧只有戰死的將軍,絕無和親的公主,此事沒人敢管,便由我來管。”
“如今朝廷奸邪當道,他們正愁找不到你的把柄,你若強行阻止和親,便是破壞兩國邦交,到時候他們便能名正言順的打壓你了。”江都郡主今時不同往日,當看到周昂出現時,便已經猜到了結果。
“我有不得不來的理由!”周昂停下腳步,忽然說了一句。
“什麼理由?”江都公主很是好奇,在她看來周昂這個時候最不應該做的就是離開西北。
這一次周昂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右手,接着一枚雕刻着盤龍的玉佩出現在他手中。
當江都郡主看到這枚玉佩的時候,身軀猛地一顫,同時目光之中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這怎麼可能?你怎麼會有這枚玉佩?”江都公主一臉的難以置信,而她說話之時也從懷中拿出一枚玉佩,那玉佩與周昂手中的盤龍玉佩極其相似,只是兩隻盤龍的大小和方向不同。
下一刻江都郡主拿着自己手中那枚玉佩向周昂走去,等她走到周昂身前時,將兩枚玉佩對準,而後兩枚玉佩竟然天衣無縫的完美組合在一起,看樣子這兩枚玉佩原本就是一體。
“我曾答應過你的父親,要代他照顧你。”周昂鬆開手掌,將那枚合在一起的玉佩交給了江都公主,而後說出了一個他一直隱藏在心中的秘密。
“告訴我,我父王究竟是怎麼死的?”江都公主神色艱難的看着周昂,此刻她已經明白,自己的父王很可能不是周昂殺死的,因爲這枚玉佩就是最好的證明。
當看到那枚玉佩的時候,江都公主腦海中就浮現出了吳王與自己在一起時的情景。
江都公主記得那一次吳王正在地圖前謀劃着如何起兵,而江都也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父王,雖然江都年紀不大,但對這些行軍作戰的事卻很有興趣,每次吳王排兵佈陣,江都都會在一旁學習,有時候還會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
“父王,此時起事依舊有些倉促,而且你這計劃有些太過依賴龍族和黑山鬼王了,若他們關鍵時候掉鏈子,我軍在金陵城下就會非常被動。而且如今九大藩鎮表面上都還支持朝廷,此時並非最好的時機。”江都郡主看着江南和九州的地圖,竟然勸阻自己的父王此時起兵。
吳王對自己女兒的勸阻毫不生氣,反而感覺越發滿意,他無比溺愛的看着江都,像一個尋常父親一般說道:“我的江都果然天資聰慧,父王自然也明白現在不是最佳時機,不過每個人生來都有他的使命,父親也有自己的使命,有些事情總歸是要有人去做的。”
江都覺得自己父王今日說的話有些玄乎,讓她有些難以理解。
下一刻吳王從懷中拿出一塊玉佩,那玉佩上雕着兩條盤龍,盤龍一大一小,看起來極爲親密。
忽然吳王將玉佩輕輕一扳,接着玉佩就變成了兩枚獨立的玉佩。
“這個小的就是你,大的就是父親。若有一日父親不在了,會有一個拿着大龍玉佩的人出現在你面前,你就把他當成我吧,他也會像父親一樣照顧你一生的。”吳王將小盤龍遞給江都,口中說出一番莫名其妙的話來。
從那以後江都便再也沒有見過那枚大盤龍玉佩了,可今日卻出現在了她一直以爲的殺父仇人手中。
“你的父親是一個偉大的父親,他在用自己的生命,去賭一個根本看不到的未來!”周昂沒有直接回答江都的問題,不過他對吳王的評價非常高。
“要怎麼做,我都聽你的!”忽然江都公主什麼都不問,只是鄭重的說了一句。
當那枚盤龍玉佩出現的時候,其實江都的心中是高興的,早在大理寺的時候,她就在周昂身上感受到了如吳王一般的父愛。
她希望周昂不是自己的殺父仇人,而這枚玉佩解開了江都所有心結,即便吳王之死還有什麼隱情,但那都已經不重要了。
周昂看着江都公主微微一笑,而後直接越過江都,向着船艙走去,等他人到船艙外時,聲音才慢慢傳出:“繼續去長崎,就算不和親,我們也去見見東夷的神......”
巨大的海船繼續朝着長崎島駛去,只是周昂的氣息徹底消失不見,似乎他根本沒有出現過一般。
而就算是船上的人,也沒有再見過周昂,一些人甚至不敢確定先前是不是周昂真的出現過。
一個時辰之後,江都公主的船終於停靠在了長崎碼頭,而碼頭之上已經有許多的扶桑國武士等候着。
在東夷武士乃是一種身份的象徵,類似於九州的功名,這些武士都享有不小的特權,屬於東夷的統治階層。
而武士之上,便是各城的城主,他們被稱之爲大名,已經屬於一方諸侯的級別。
每一個大名都至少掌控一城或者數城之地,麾下有大量的武士,還有屬於自己的軍隊。
在長崎迎接江都公主的自然長崎大名,而長崎大名在扶桑國也屬於那種大諸侯的存在,他不僅掌控着長崎,還有福岡、宮崎、熊本三城。
不過今日在長崎大名身側,還有一個身穿白衣紅裳,看起來十分貌美的少女。
這個少女看起來高貴典雅,身後還有無數的僕人簇擁,很明顯她的地位比長崎大名還要高。
海船之上魏千戶帶着錦衣衛擺開了大寧公主的儀仗,而後一頂華麗的八擡大轎出現在海船的甲板上,這轎中自然就是江都公主。
“扶桑國齋內親王,恭迎大寧江都公主。”見到江都公主的轎子走下海船,長崎大名在那個白衣紅裳的女子身側微微躬身說道,而後有一個翻譯將這短話翻譯成九州語又說了一次。
下一刻江都公主的轎簾輕輕挑起,她竟然直接走了出來,江都公主的目光直接落在那所謂的齋內親王身上,而後開口說道:“聽說齋內親王乃是神使,我區區公主下嫁,不至於讓你們的神如此重視吧?”
在東夷齋內親王是個很特別的身份,要成爲齋內親王,不僅要是皇室未出嫁的女子,通常都是扶桑國主的姐妹或者女兒,而且還要得到東夷至高神的認可,而齋內親王便是這位至高神在人間的使者。
然而面對江都公主的問題,齋內親王卻只看了江都公主一眼,而後目光依舊停留在轎子上。
“周子親臨,天鈿女命怎敢不來相迎!”下一刻白衣紅裳的齋內親王終於開口,而她竟然說出了一口流利的九州話。
東夷的名字都很奇怪,而這位齋內親王的名字便是天鈿女命。
“原本還以爲要到高天原才能見到你們的天照大神,既然你們都準備好了,天照大神爲何不出來一見?”聽到天鈿女命的話,周昂的聲音也從八擡大轎中傳出,不過他在乎的似乎也不是這個齋內親王天鈿女命,而是口中的那個天照大神。
在東夷的傳說之中,高天原是一座漂浮在東夷上空的島嶼,那裡是至高神天照大神居住的地方,是所有東夷人心中的聖地。
而天照大神,就是東夷的至高神,也是扶桑皇室的始祖。
“大御神不會輕易離開高天原,而高天原也不是凡夫俗子能夠去的,若周子想去,自然要先接受我的考驗。”天鈿女命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就在她說話之時,手中忽然多了一個古怪的東西。
那是一件木質長杆,一段掛着兩條形狀怪異的白色布條,看起來像是某種特殊的法器。
當天鈿女命拿出這法器時,整個長崎島上空萬里烏雲密佈,島嶼四周海浪洶涌,甚至整座島嶼都開始晃動起來。
“出來吧,八岐大蛇.......”天鈿女命揮舞着法器,口中用東夷語吟誦着。
下一刻長崎島晃動的更爲猛烈,而四周的深海中,滔天巨浪裡冒出八個巨大而猙獰的大蛇頭顱。
這八顆頭顱分別在八個方位上,每一個頭顱都有山嶽般大小,便是巨大的海船在它面前,也不夠塞牙縫的。
八顆頭顱猙獰咆哮,在深海之中,偶爾還有一條條巨大的蛇尾冒出,而那數千裡方圓長崎島,竟然只是被這八岐大蛇託在身上的一塊礁石。
八岐大蛇仰天咆哮,掀起一陣陣狂風暴雨,而天鈿女命手持法器,已經緩緩的懸浮在空中,隨着她手中法器揮舞,八岐大蛇的八顆頭顱齊齊調轉方向,全部盯着那八擡大轎。
“餘鸞,陪這小蛇玩玩吧。”忽然周昂的聲音又從轎中傳出,聲音雲淡風輕,竟然隨着他聲音響起,天地間的狂風暴雨也瞬間安靜了起來。
下一刻一道火紅的劍光從轎子中飛出,接着一聲高亢的鳴叫聲響徹天地,劍光瞬間暴漲,一隻巨大的神鳥渾身燃燒着熊熊火焰出現在天空。
餘鸞又是一聲鳴叫,而後目光輕蔑的看向那恐怖猙獰的八岐大蛇,好像在她的眼中,這八岐大蛇也只是一條稍大一些的蟲子。
就在周昂念頭抵達長崎,天鈿女命召喚出八岐大蛇的時候,大寧京都之中,國師普渡慈航的法駕再次出現在京都街頭。
國師法駕所到之處,沿途的百姓紛紛在街道兩側跪拜,而法駕經過的地方,依舊是香氣漫天,鮮花鋪地。
京都春風得意樓,這裡原本只是一座普通的茶樓,不過隨着一位說書先生常年在此說書,春風得意樓已經成爲京都有名的一處景點。
但凡那位叫做餘四先生的說書人出現在春風得意樓,這裡必然是座無虛席,甚至茶樓外的街道都水泄不通。
今日正好又是餘四先生說書的日子,連春風得意樓外都圍滿了人,然而雖然這裡人擠着人,但所有人都默契的保持着安靜,生怕發出一點聲響,都在聚精會神的聽着餘四先生講故事。
不過隨着國師法駕的到來,那些街市上客人很快察覺到異常,一個個紛紛低頭走開。
很快國師的人也走進了春風得意樓,而隨着他們的到來,裡面的客人也陸續離開,即便餘四先生還在講着精彩的故事,這些百姓也只能忍氣吞聲的離開。
只是片刻春風得意樓中便再無一個客人,就連茶樓老闆和夥計都瑟瑟發抖的躲在櫃檯後面。
然而餘四先生只是看了一眼堂下,還依舊坐在二樓的書案後,旁若無人的講着自己口中的故事。
“話說在天族的強勢打壓之下,四海八荒各族都只能苟延殘喘,尤其是那妖族更是瀕臨滅絕。不過正所謂劫數便是機遇,就在這生死存亡之際,妖族終於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存在,他就是天地間僅存的一頭麒麟,也就是後來妖族尊奉的獸神。”餘四先生依舊在講着他的故事,如今正是講到精彩的天族奴役四海八荒的情節。
國師普渡慈航坐在了堂下的一張椅子上,在他的身旁還有一個身着金甲,看起來很是年輕的將軍。
這將軍看起來神情有些木訥,不過那一身氣息卻讓人遠遠的就感覺到恐怖,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最近才被冊封爲鎮國將軍的王元豐。
餘四先生似乎並不在乎客人離開,也不在意國師和鎮國將軍到來,依舊神色如常的講着故事:“獸神創立了一種功法,名爲《啓靈之術》,這功法可以通過血脈代代傳承,大大的增加了飛禽走獸開啓靈智的機會,也是因此妖族渡過了那滅族之劫,並且一步步越發壯大起來,而獸神等於給了億萬飛禽走獸無限可能,也以此成聖,成爲了天地間的一位聖人。”
這一次餘四正好講到妖族的歷史,而且是流傳最少,被世人稱爲最爲神秘的聖人之一的獸神。
“妖族出了獸神,龍族也有祖龍,幽冥的閻羅大帝也即將證道,因此天族的強勢鎮壓無法再有往日那般效果,這此消彼長之下,天族的氣運已然開始流逝,若想知曉天族結局如何?且聽下回分說......”餘四說到故事的高潮,正是懸念最深的時候,卻在此時戛然而止。
他將手中驚堂木一拍,結束了今日的說書表演。
餘四先生拍下驚堂木,便從容的起身準備離開。
不過就在餘四先生準備轉身的時候,國師普渡慈航也緩緩的站起身來,同時他身旁的王元豐大喊一聲:“站住。”
“這位將軍還有何指教?”餘四先生緩緩轉過頭來,看向了樓下的王元豐,依舊神色如常的問了一句。
“你是什麼人?”王元豐金色鎧甲下一條金色的蜈蚣咬住他的脖頸,一呼一吸間蜈蚣好像隨着王元豐的心跳一起跳動。
餘四先生看着王元豐,而後目光又落在普渡慈航身上,最後他的目光與普渡慈航對視在一起,接着便脫口而出說了一句話。
這句話雖然是在回答王元豐,但更像是在對普渡慈航說:“我只是一個紅塵說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