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平涼到慶陽只需一日路程,周昂一路急行當天夜裡就到了慶陽。
而慶陽所見,與其它地方果然大不相同。
首先這裡已經基本看不到百姓了,慶陽城也早已成了一座孤城。
此刻已是夜晚,慶陽城外依舊火光沖天,無數的韃靼士兵將慶陽圍了個水泄不通,戰鬥依舊在進行着。
韃靼人是草原遊牧民族,他們的穿的也是極具草原特色,衣物多毛皮,帽子也是動物皮毛縫製,而且這些人特格健壯,明顯比九州之人要高大一些。
“如今慶陽被圍,我們如何進去?”葛良工看着如潮水般涌向慶陽的剌靼軍隊,也是眉頭緊皺了起來。
慶陽城中有三萬烽煙軍,這些人據城扼守,才讓剌靼鐵騎止步不前,如果慶陽失守,剌靼鐵騎就會暢通無阻的南下。
所以現在無論如何要想辦法守住慶陽,而要守住慶陽,就必須要與城內軍隊匯合。
“要想進城就只有先讓他停止攻城了。”周昂目光也看向車外,不過他看到的不是戰況焦灼的慶陽城,而是剌靼大軍的後方。
那裡有一片連綿的營帳,營帳最中央有一處巨大的篝火,在篝火之中還聳立着一根石柱。
石柱上雕刻着各種花紋圖騰,在篝火外,一個身穿彩色布條,上面點綴着無數金屬片的薩滿,正敲擊着手中的手鼓,口中還發出一段簡樸粗獷而又充滿野性的聲音。
薩滿是北狄各部中的神職人員,他們可以溝通北狄崇拜的神靈,也能夠使用一些變化莫測的神力,大到可以操控天氣雨雪,小到可以治病救人,推算禍福。
“替我準備紙墨。”忽然周昂收回目光,而後靜靜的閉上眼睛說道。
姜小曇和葛良工微微一愣,不過還是快速的在案几上鋪上了紙張,而後拿出墨錠磨出了墨汁。
周昂閉目片刻,似乎在凝聚精氣神,等到一切準備妥當,他緩緩睜開雙眼,而後從懷中拿出驚鴻筆,氣定神閒的在硯臺中蘸上了墨汁。
下一刻周昂落筆而下,直接在紙上寫下了一首詩。
險夷原不滯胸中,何異浮雲過太空?
夜靜海濤三萬裡,月明飛錫下天風。
四句詩一氣呵成,而後周昂對着紙張輕輕吹了口氣,緊接着這張紙飄出車廂外,似乎有一股微風託着它,慢悠悠的飄到了慶陽城上空。
那寫着四句詩的紙張懸浮在慶陽上空,忽然紙張上光芒大炙,詩中的文字懸浮在空中,每一個字都散發出璀璨的光華。
詩文懸浮夜空大方光明,頓時吸引了交戰雙方所有人的目光,就連十里之外的剌靼薩滿動作也戛然而止,有些驚訝的望着慶陽上空。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天地間忽然出現滾滾的海浪聲,接着那一輪明月也越發明亮,很快九天之上更有一根權杖落下,伴隨着呼嘯的風聲,朝着剌靼軍隊砸去。
充斥在天地的海浪聲越發明顯,明明只是聲音,但對於剌靼部的士兵來了,好像真的有巨浪襲來,同時颶風吹拂,讓他們攻城的行動大大受阻。
看到突然出現在天地的異象,剌靼薩滿神色大變,而後繼續圍繞着石柱跳動,手中也開始有節奏的擊打着手鼓,同時口中唸唸有詞,吟唱出一段旁人聽不明白的語言。
那聲音時而低聲訴說,又時而高亢吟誦,伴隨着薩滿的吟唱,他身前的石柱上一個圖騰彷彿活了過來。
那是一隻展翅的黑鷹,黑鷹張開利爪,抓住的竟然是月亮。
下一刻黑鷹從石柱上飛出,它振翅而起,直接衝向九天之上落下的權杖,雙翼振動掀起巨大的氣流,也向着那無形的海浪打去。
“這就是北狄薩滿的手段?確實有些意思。”周昂看到完全由氣運凝聚成的黑鷹出現,臉上也多了幾分興趣。
“聽說北狄各部信仰的神靈都不同,剌靼部自己就有好幾種神靈信仰,這黑鷹只是一個下位神靈,看來這位薩滿還不是剌靼部的真正高手。”葛良工也在一旁說道,似乎她對北狄也做了很深的研究。
周昂聞言也讚賞的看了葛良工一眼,對自己這半個弟子是越來越滿意。
“薩滿只是一個籠統的稱呼,就像我們稱呼道人和尚一般,他們之中確實也分了等級,眼前這位應該只是一個主教。”周昂也開口說道,看起來他對北狄的瞭解也不少。
“此人道行不在一般元神境之下,一個主教便如此厲害,那他上面豈不是有真仙存在?”姜小曇也是第一次見到異族人,對此也顯得非常好奇。
周昂點了點頭,便繼續說道:“各部之中還有大主教,就實力而論恐怕非常接近真仙,而北狄還有位教宗,我估計此人已有真仙實力,與精絕神廟的大祭司應該不分伯仲。不過北狄這些薩滿力量的來源與我們九州修士有些不同,他們本身並沒有多少實力,一身實力都來源於通神和請神,就如眼前這薩滿請來的黑鷹神。”
“北狄的這些神靈,都是北狄子民世世代代信奉而產生的,實際上是由無數人的念頭匯聚而成,它們誕生於虛無,力量的來源皆是這些北狄子民的信念。這其實與九州的人道氣運殊途同歸。”周昂又解釋了一句,他一眼就看出了黑鷹神的本質。
其實像北狄薩滿的這種請神,周昂曾經也是用過的,他所請的神,便是京都上空的那隻王朝法獸。
只不過在九州要請動這些氣運凝聚的神靈,條件更爲苛刻,首先就需要名正言順,其次還要對應神靈的認可。
這也是爲什麼周昂卸任了大理寺卿,那王朝法獸便不再相隨的原因。
“那豈不是說北狄的這些神靈是殺不死的了?”忽然葛良工神色一動,她想到了一個看似簡單,卻又時常被忽視的問題。
如果說這些神靈都是人的念頭匯聚,那麼只要北狄民衆心中有神,那這些神靈確實永遠都殺不死了。
周昂聞言卻面色古怪的一笑,而後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確實殺不死,卻又是最容易殺死的。”
姜小曇和葛良工都好奇的看向周昂,只見周昂緩緩起身,直接走出了馬車。
兩女緊跟在周昂身後也出了馬車,此刻周昂立在車轅處,身上的衣袍被吹的隨風搖擺,而不遠處便是數以萬計的剌靼悍卒。
“異族毛神也來我九州放肆,本官陝西布政使在此,今日便要你萬箭穿心。”周昂忽然大聲說道,他的聲音如雷霆般響徹天地,連慶陽城中的士兵和百姓都聽到了。
慶陽已是孤城,此刻聽到周昂這位布政使親自來了,頓時士氣大漲,百姓之中更是爆發出一陣陣的歡呼聲。
不過剌靼人大多數卻不知道周昂說的什麼,因爲北狄與九州語言不通,不過下一刻天空發生的事情,還是讓這些剌靼悍卒明白了許多。
只見周昂話音剛落,天地間一道巨大的法網出現,那法網升起在九州大地,直接朝着黑鷹神落去。
鷹乃是天空霸主,但是這法網一下,黑鷹神便瞬間無法展翅翔空,巨大的身軀也被法網束縛,在天空像個巨大的糉子。
與此同時周昂身後虛空出現無數的光點,這些光點迅速凝聚,最後竟然形成密密麻麻的箭矢,箭矢閃爍着光芒,全部對準了法網中的黑鷹神。
法網是周昂早在京都時就已經凝聚成的,那時候法網初成,籠罩的範圍還出不了京都,不過隨着大理寺和玄鑑司的不斷壯大,法網已經延伸到了朝廷能夠掌控的大部分區域。
而身爲法網的締造者,周昂所在之處自有法網隨行,雖然他不再是大理寺卿,但憑藉整個王朝氣運的鐘愛,他依然能夠輕易調動法網。
至於周昂身後的那萬千箭矢,自然是西北民心匯聚,這些民心無法用來對付剌靼大軍,但是對黑鷹神這種也是念頭凝聚的神靈卻是大有用處。
萬千箭矢全部射在黑鷹神身上,虛空之中響起一聲悲鳴,看起來黑鷹神也是痛苦萬分。
不過下一刻剌靼大營之中又響起一聲狼嘯,接着一頭巨大的雪狼虛影出現在天地間。
雪狼仰天長嘯,那法網竟然開始寸寸破裂,黑鷹神掙脫髮生,撲哧着落回到剌靼大營之中,看起來也是虛弱異常。
“剌靼大將蓋伊圖?”看到那巨大的雪狼虛影,周昂喃喃自語的說了一句。
下一刻周昂伸手對着慶陽上空的詩文一指,接着那詩文再次變化,所有的異象消失,但隨即一座璀璨的穹頂籠罩在慶陽城上空。
就在詩文化作穹頂守護慶陽時,剌靼大營之中響起了急促的鼓聲,接着數以萬計的剌靼大軍開始如潮水般退回了大營,雖然是北狄遊牧部落,但這些人也是令行禁止紀律森嚴。
“進城。”周昂也反身進了車廂,而後親衛護送着車駕緩緩駛入慶陽城中。
剌靼大營之中,一個身高九尺,腰間掛着一柄華麗彎刀的大將緩緩走出營帳。
看到此人出現,石柱旁的薩滿主教也對着他微微躬身,看來此人就是這支軍隊的統帥,在北狄有着雪狼大將之稱的剌靼統帥蓋伊圖。
蓋伊圖在剌靼的地位僅次於剌靼首領和大主教,屬於剌靼部落的第三號人物,也是此次進攻大寧的先鋒統帥。
“計先生,爲何不讓本將出手?我很想與那位布政使大人一戰。”蓋伊圖站在大帳前,目光遠眺慶陽城,眼神之中滿是蠢蠢欲動的戰意。
誰也沒想到,這位北狄雪狼大將,一開口竟然是流利的九州話。
蓋伊圖話音落下,他身後大帳的陰影中露出一個影子,而後一個聲音從陰影中傳出:“我們的目的不是打敗這位布政使大人,而是要將他困在慶陽,只要將他困在此地,這盤棋我們就贏了一半。”
聲音響起卻始終不見其人,只能看到一道影子,從那影子和聲音猜測,似乎這是一個身形清瘦的中年文士。
“教宗吩咐,讓我一切都聽計先生的,希望先生不要讓我失望。”蓋伊圖壓下蠢蠢欲動的戰意,對陰影中的神秘人也是言聽計從。
不過聽他話裡的意識,這一切都是北狄教宗吩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