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揚聲器中傳來機械的女聲,楚子航只感覺全身毛孔倏然縮緊,頭皮發麻。他急忙打開衣櫃,取出角落裡的網球包背在身上,猶豫了一下,又拎出了那個裝有“七宗罪”的沉重黑箱。帶上這兩樣武器,楚子航衝進了雨簾。
深夜零點四十五分,楚子航進入了王府井地鐵站。他輕手輕腳走上臺階,日光燈管的影子倒映在大理石地面上,瓢潑大雨打在屋頂。肩胛上的“胎記”突然開始發燙,如同被烈火灼燒那樣,日光燈管跳閃起來,空氣中滿是嗡嗡的電流聲。
楚子航伸手捏住了網球包裡“村雨”的刀柄,他發現了異樣。他身處負二層的地鐵站,此刻頭頂竟然開始漏雨,停在身邊的大衆甲殼蟲轉瞬變成了邁巴赫,多年來揮之不去的噩夢再一次上演。冰冷的雨水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沿着大理石地面平靜地流淌,在臺階上變成一級級的小瀑布。來自地底深處的鐵軌震動刺激着鼓膜,楚子航抹去臉上的雨水,提着黑箱走下了臺階。
林陽在漆黑的隧道中跋涉,深一腳淺一腳。雖然他現在身處一個陰森恐怖的鬼片現場,但他並沒有感到任何不適。
這個詭異的空間裡似乎只有他一個活物。此時他唯一的照明工具是鑰匙鏈上的微型手電,這是裝備部難得做出的一件良品,至少用到現在還沒爆炸,林陽在心裡給它點了個贊。
走着走着隧道漸漸開闊起來,林陽把手電的光柱打向頭頂。弧形的頂部莊嚴宏大的像是教堂的門洞,由古銅色的岩石搭建而成,那些石塊看起來古老而美麗,表面還有錯綜複雜的天然紋路。
手電筒光圈裡,一顆小石子忽然裂開。蝙蝠狀的東西從碎屑中忽地升起,張開扇面般的一排骨骼,在空氣裡留下一連串的虛影。以此爲開端,巖頁開始一層層剝落,那些隱藏在岩石裡的紋路漸次甦醒。
它們渾身閃爍着古銅色光澤,枯骨上生着一對膜翼,翼端長着利爪,指甲銳利得像是剃鬚刀的薄刃。那是神話傳說中由無數死亡交織而成的美麗生物——風妖鐮鼬!
林陽按下繃簧,夜幕裡橫空劈下兩道厲閃,干將莫邪雙雙出鞘。他兩手持劍迎向撲面而來的鐮鼬,劍鋒掃過之處,枯骨分崩離析。一隻輪胎大小的骨鳥從林陽的耳畔劃過,割斷了幾根頭髮的同時,在他的頸側留下一條細微的血痕。
鐮鼬們突然像打了雞血一般,頭骨的眼眶中閃爍着貪婪的金色,越來越多的骨鳥聚攏過來,它們圍繞着林陽迴旋,發出獵食前興奮的尖叫,歡快得就像是找到腐肉的鴉羣。
林陽皺了皺眉,體能不是他的強項,不宜與這幫妖怪纏鬥過深。他需要一個迅速高效的滅敵方法,最好是“一擊必殺”那樣的大招,畢竟在尼伯龍根裡搞破壞也不會有人介意。正在這時隧道頂部塌陷了,一個十倍於普通鐮鼬的巨大骨骼墜落下來,它有九條頸椎,九個頭骨,每個都發出不同的聲音,在空中翻滾嘶鳴。無數鐮鼬飛到下面將它托起,歡呼雀躍,如同祭典般慶祝着鐮鼬女皇的誕生。成千上萬蝙蝠般的影子在四面八方攢動,將整個隧道變成了鐮鼬的樂園。
鐮鼬生性嗜血,受到林陽血的吸引,鐮鼬女皇挾着風聲飛撲過來。它精巧的後爪生滿寒光閃閃的利刃,修長的翼骨結成一個古銅色的牢籠,九個戴着銀色面具的頭骨深處閃動着嫵媚與羞澀,彷彿一個即將擁抱戀人的少女。
如果真是一花季少女飛撲過來,林陽也就忍了,可它偏偏是一個渾身散發着死亡氣息的骨頭架子,還長相詭異到對不起廣大觀衆,這完全不符合卡塞爾學院S級國寶的審美。林陽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心中不由得泛起陣陣惡寒。林陽很驚悚,後果很嚴重。
言靈·審判,倒計時。
伴隨着一聲清越而威嚴的吟唱,剎那間言靈領域展開。林陽所在的有限空間裡開始出現元素亂流,空氣介質以極高的速度被壓縮到臨近點,巨大的能量以爆炸的形式瞬間釋放,產生的衝擊波迅速吞沒了聚集在周圍的鐮鼬羣。
體型過於巨大的鐮鼬女皇來不及躲閃,只能驚恐地尖叫哀嚎,在肆意宣泄着怒火的光熱輻射中化爲灰燼,那壯烈的景象,就像太陽升起時掃清了黑暗中的一切魑魅魍魎。
酒德麻衣和蘇恩曦不約而同地從椅子上跌了下來,爆炸場景太過真實,一瞬間她們幾乎以爲自己光榮犧牲了。幾分鐘之後,監控畫面恢復了正常,女士們從地上爬起,兩張臉白的像貞子。
“世上哪會有這麼兇殘的小白兔?這是披着兔子皮的大魔王啊!”蘇恩曦哆哆嗦嗦地說道。
“這還不是他最兇殘的狀態,剛纔應該是有意識地剋制過了。”酒德麻衣拍拍衣服站起來,“你不知道三峽水庫那次,我埋伏在岸上預備着給青銅與火之王補刀,結果被他搞了這麼一手,魂兒都嚇飛了!”
“我可以向聯合國告密卡塞爾學院隱藏核武器嗎?”
“聯合國沒有哪條法律條文承認人形兵器,而卡塞爾學院會起訴你的誹謗罪。”酒德麻衣指了指顯示屏,“你看他那無辜的小眼神,就好像剛剛只是失手打碎了一個杯子那麼簡單。”
捂着眼睛的手指張開一條縫隙,到處都不見那隻令人作嘔的鐮鼬女皇,林陽這才放開手,從兩側摘下楚子航送他的耳塞。製造爆炸固然重要,防禦措施也要做好,要是不小心損壞了視力聽力多不值啊!
相信如果時間來得及,他會把那副配套的眼罩也一併戴上。自從六旗遊樂園醒來之後,他已經學會了如何控制言靈範圍,上一次的“審判”讓他昏睡了三天,這一次卻並沒有那麼快耗盡精力。
從隧道深處傳來“轟隆隆”的巨響,林陽循聲望去,就見一輛老式地鐵駛進了月臺。列車安靜地停在他面前,破舊不堪的外殼用紅色油漆刷着“1號線”,鏽蝕的摺頁鐵門緩緩打開,彷彿特地來迎接他這個乘客一般。林陽走了半天正愁沒有地方歇腳,揹着手朝那漆黑的車廂看了幾眼,並沒有感覺到什麼不妥,於是泰然自若地走了上去。
另一邊,楚子航站在下着暴雨的地鐵月臺上,低頭看着地面。水從四面八方涌進來,他全身溼透,身上冒出嫋嫋白煙。但是他好像並不因此覺得不舒服,多年來保持的站姿一直很挺拔,修長的背影像是插在月臺中央的一支標槍。
“小白兔一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小白兔二號卻是個‘不扮酷會死星人’!”蘇恩曦盯着監控畫面。
“注意他身上的蒸汽。他急劇升高的體溫正在蒸發衣服裡的水分,他不是在扮酷,而是在集中精神。”酒德麻衣說着接通了麥克風,“C組,可以發車了。”
幾分鐘後,一列地鐵濺着一人高的水花停在楚子航面前,車廂的門打開。楚子航頭不擡眼不睜,好像完全沒有看見面前的鋼鐵長龍,直到列車的門“吱呀呀”關閉,他仍然紋絲不動。
“喂!”酒德麻衣急了,“朋友,你想怎樣?給你調去這列地鐵我容易麼我?你在打盹麼?還是準備靜坐求援?”
“不可能,我讓A組黑掉了他的手機,他現在打不出任何求助電話,110都不行。”蘇恩曦說。
“真是不聽話的小朋友,看看路明非小朋友多乖,你就不能向人家學習一下?”酒德麻衣恨鐵不成鋼,“真是麻煩!我的地鐵不能等太久,雖然裡面的班次沒有那麼密集,但是等下去會跟後面一列地鐵撞上的。”
監控畫面裡,列車加速離開月臺。這時楚子航忽然動了,他飛身跳下月臺,跟在列車後狂奔,一躍而上,無聲無息地貼在列車尾部,隱在隧道的黑暗裡。
“果然是卡塞爾學院隱藏的王牌專員。”蘇恩曦倒吸一口冷氣,“如此高速的移動,完美的計算和時機,不注意的話會以爲他忽然消失了!”
“他這種人永遠都遊離在計劃邊緣,我們給他打開的門他絕對不會進,必然走後門!我早該想到。”酒德麻衣拍手稱讚。
“可小白兔一號卻來者不拒。他是沒見過老式地鐵,覺得很好玩?”蘇恩曦試圖揣測林陽的想法。
“不清楚。”酒德麻衣搖搖頭,“也許他只是怕麻煩。”
林陽坐上地鐵後,不知不覺打起瞌睡來。鐵軌發出咯噔咯噔的響聲,如同一首催眠曲迴盪在耳畔。意識漸漸遠離了,漆黑的車廂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白茫茫的一片冰海,海天交接的地方,參天的銅柱上懸着一個人影。
隨着視野的拉近,林陽看清了那個人的臉。那是一個年齡大約十三四歲的男孩,圓潤的臉龐漂亮得不食人間煙火,眉宇間透着一種介乎男孩和女孩之間的稚氣。
殘破不堪的囚衣包裹着單薄的軀體,一道又一道烏黑的荊棘緊縛其上,尖利的刺深深勒進肉裡,殷紅的鮮血染紅了腳下的大地。
“你終於來看我了,哥哥……”男孩擡起頭,黃金瞳孔裡流淌着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