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祥縣李生,琴藝精通。偶爾路過東郊,湊巧此地一羣工人正在掘土,挖出一具古琴。李生見之心喜,低價購買。回去後擦拭乾淨,古琴異光綻放,照耀滿屋。調絃彈奏,琴音清烈,喜不自禁,如獲珍寶。將古琴用錦囊裝好,藏於密室,不肯示人。
縣丞程氏,愛琴成癡,其時新官上任,備帖前往李府拜訪。李生素愛清淨,鮮有交際,難得縣丞主動登門,感其恩德,傾心結交。彼此宴請,詩酒論友,你來我往,漸漸熟悉。
程氏爲人風雅絕倫,談吐瀟灑,李生愛其文采,頻頻登門。如此朝夕宴飲,不覺時光飛逝,輾轉過去一年。
這一日,程氏在家擺酒,宴請李生。客廳內木桌上置一木琴,李生見獵心喜,細細把玩,愛不釋手。程氏問道:“莫非李兄也是琴道中人?”李生笑道:“琴之一物,乃在下生平最愛。”
程氏道:“原來如此。你我相交百日,卻從未見過李兄撫琴,能否爲我彈奏一曲?”說話間焚香調絃,極力邀請。李生欣然答允,當下靜心凝神,表演琴技。程氏用心聆聽,讚道:“大高手!如此琴技,堪稱一絕。在下一時技癢,也想彈上一曲,若有錯陋,請勿見笑。”一面說笑,一面彈琴,奏的是一首《御風曲》,琴音清越,大有絕世出塵之意。
李生爲之傾倒,由衷讚道:“大人大才!請恕小生冒昧,懇求大人收我爲徒,傳授琴技,感恩不盡。”程氏道:“你我詩詞爲友,平輩論交。收徒之說,切莫再提。至於琴技,可以互相切磋,共同鑽研。”
自此二人以琴論友,情誼愈發深厚。
轉眼又過一年,李生盡得程氏真傳。然而程氏每次造訪,李生只以尋常瑤琴相待,自我珍藏之古琴,從不拿出。這一晚二人酒後暢談,程氏說道:“我最近新譜了一首曲子,不知李兄有沒有興趣聽?”調絃揮手,彈了一段《湘妃調》,琴音幽怨,聞之落淚。
李生如癡如醉,嘖嘖讚賞。
程氏嘆道:“曲調雖好,恨無良琴。若有上佳古琴,這一曲《湘妃調》,還可以彈得更好。”李生不知是計,欣然笑道:“湊巧得很,在下正好有一古琴,今遇知音,豈敢自密?”語畢,自入臥室,取出古琴,置於桌面。
那古琴用錦囊包裹,神氣內斂,光芒不現。程氏伸手解開錦囊,取出古琴,細細撣去灰塵,憑几彈奏,琴音曼妙,剛中帶柔,美不可言。
李生側耳聆聽,擊節相和,神情陶醉。
程氏道:“技法拙劣,有負良琴。不瞞李兄,拙荊亦是琴中好手,若得內人一奏,方稱完美。”
李生又驚又喜,問道:“莫非嫂夫人也會彈琴?”
程氏道:“豈止會,簡直是精通。方纔那首曲子,正是拙荊所授。”
李生嘆氣道:“只可惜男女有別,小生無緣拜訪。”
程氏道:“你我交情莫逆,不必拘泥小節。若真心想聽琴,明日可攜古琴造訪,我當設法請求拙荊,讓她隔簾彈上一曲。”李生不迭點頭。
次日,李生果然抱琴登門,程氏整治酒席,彼此歡飲。
席間,李生獻上古琴,懇求聽曲。程氏提琴而入,旋即外出。只聽得腳步聲響,一名麗人款款走出,雙十年華。隔簾行禮,香氣撲鼻。
俄頃,簾內琴音悠揚,不知是何曲目,細細品味,只覺蕩心媚骨,令人魂魄飛越。一曲終了,程氏舉杯勸酒,簾內琴音再起,這次彈的是一曲《閒情之賦》,李生沉醉癡迷,痛飲美酒,數碗酒水落肚,昏昏欲睡,情知再待下去,必會失態,言念及此,起身告辭,索要古琴。
程氏道:“李兄眼下醉酒,酒後抱琴,難免有失。不如暫將古琴存放在此,明日再來取回。屆時令拙荊一展所長,傾盡彈奏,如何?”李生不疑有它,點頭答允。
次日,李生如約而至,放眼所見,院門緊閉,庭院寂靜,不見程氏蹤影。向看門老隸打聽,回答說:“約莫五更天,大人攜帶家眷,匆匆離去,不知去哪,說是三天後回來。”
三日後李生再次造訪,仍不見程氏蹤跡,府中上下盡皆生疑,大夥前往程氏住處查看,室內只餘牀榻,古董字畫,金銀細軟,盡皆不見,將此事稟告縣令,縣令亦是一臉茫然,實不知屬下何以不辭而別。
李生無端喪琴,寢食俱廢。記得以前程氏說過,他是荊楚人氏,於是不遠千里前往楚地,尋訪程氏行蹤。當地百姓都道:“此地沒有姓程的,只是三年前住過一位道士,擅長點金術,後來無端消失,好像是花錢買.官,做了嘉祥縣縣丞。”
李生聞言恍然:不消說,道士即是程氏,他之所以買.官,全是爲了自己那具古琴,爲此忍耐三年,與自己敷衍周旋,真是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