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鳴山,張牧之、楊戩和赤都神將站在空中,望向下方倒塌的太清宮。
超前凸起的懸崖上,瓦礫磚石、橫樑斷木堆了滿地。
“修建了幾百年的道家宮觀,一招不慎化爲廢墟,實爲我之過也!”張牧之搖頭嘆息。
楊戩收了三尖兩刃刀:“賢弟勿憂!赤都神將有無窮偉力,只片刻之間就能將這道觀重新搭建起來。”
赤都神將連忙賠笑:“楊戩大哥說的是!別說修道觀,就是重新建造一個,那也是主公一句話的事兒!”
張牧之轉憂爲喜:“那咱們在這裡就看看赤都神將的偉力了!”
赤都神將捲起袖子,道一聲:“主公您就瞧好吧!”說着就從空中往下一跳。
“嘭!”下墜的身形一下炸開,在空中變成了百十個赤都神將,個個都是身高十尺,膀大腰圓的模樣。
許多赤都神將一起落在山崖上,在廢墟瓦礫之中來回穿行,手中也沒什麼鋤頭錘子等工具,只是徒手做工。
挖土的,搬石頭的,扛木樑的,安門窗的,諸多身影動作飛快,叮叮噹噹一陣亂響。
只過了十來個呼吸,一座飛檐鬥角,佈局嚴整的道家宮觀就在山崖上立了起來。
正殿、側殿、山門、宮牆都和先前一般無二,若不是牆壁上、廊柱上還有道道密如蛛網的裂縫,瞧起來倒是和倒塌前一般無二。
“嗖!”百十個分身合在一起,赤都神將御空站在山門之前,嘴巴里絮絮叨叨唸了幾句,然後朝太清觀吹了口氣。
“呼!”一陣大風裹挾着朦朧的霧氣籠罩了整個宮觀,又過了兩三個呼吸,霧氣消散,懸崖上又是好好一座太清宮。
飛檐鬥角,殿堂巍峨,連門上匾額和屋檐上的瑞獸石雕都同先前無異。
那原本躺在瓦礫中昏睡的長青子,此刻正躺在山門前的一片空地上,直挺挺地好似一具屍體。
赤都神將站在門口彎腰相請:“楊大哥!主公!且來看看屬下的手藝如何?”
張牧之和楊戩二人從空中落下來,一邊擡頭觀看,一邊跌口稱讚:“此技神乎其神,幾近於道矣!”
“兩位謬讚!只是一些小手段罷了!“
張牧之突然問:“方纔你在念什麼?我瞧着也不似什麼神咒之類的。”
赤都神將撓撓頭,呵呵一笑:“道觀中諸多仙神塑像都打爛了,屬下雖然恢復了過來,但那些神明的念頭分神卻都走了。”
“屬下方纔唸叨幾句賠個不是,日後到了上界低頭不見擡頭見的,也省的人家心裡不痛快。”
張牧之不由失笑:“你倒是會來事兒!不過長青子道長才是地主,咱們先把他喚醒,然後咱們一起進去看看。”
於是衆人一起蹲下來查看鐵冠道人長青子。
這老道士口鼻緊閉,面色煞白,整個身子都硬了。
若非三人都有神通法力在身,能感應到長青子的陽神仍駐留在肉身之中,換個修爲淺薄些的估計就要把這道士給埋了。
張牧之伸手摸摸長青子胳膊腿腳各處關節:“赤都神將體內陰氣厚重,長青子肉身穴竅都被陰氣給凍住了。”
楊戩點頭:“全真教修士走金丹之道,丹成之後能運三昧真火錘鍊肉身,長青子幾十年閉門苦修,元神和肉身之中陽氣都很充盈,纔沒被至純陰氣凍傷。”
“若換一個修行不足的道士,這會兒恐怕形神俱都被凍成冰渣,或者直接化成一團陰氣了。”
張牧之一邊從掌心中發出細微的水、木雙屬生髮之雷,化作細微的真氣遊走長青子全身,一邊隨口道:
“二哥說長青子劫數難逃,如今非但未曾殞身,反而有幾分成就正果的希望,可見這命理運數並非不可更改。”
楊戩一愣,隨即笑道:“賢弟身爲主劫之人,本身便是這天地間最大的變數,長青子得遇賢弟正是機緣到了,能夠有死轉生也不足爲奇。”
兩人說話間長青子的面色逐漸恢復正常,硬邦邦的手腳也開始變軟。
赤都神將蹲在一旁,實在忍不住小聲嘀咕:“那個,主公……這道士身上陰氣屬下一動念就可收回……倒是不必主公浪費法力……”
張牧之面色一黑:“你早幹嘛去了!這會兒又來抖機靈……你來將道長喚醒!”
赤都神將連忙點頭:“哎!哎!主公稍等!”說着伸手在長青子臉上一晃。
一道細微的黑氣從長青子口鼻間飛出,被赤都神將收入掌心。
長青子眼皮一陣顫動,隨即清醒了過來,正看到張牧之朝着自己笑:
“真人感覺如何?神通法力可曾恢復了麼?身體可無礙嗎?”
長青子此刻身上劫氣消散,先是運轉了下週身法力,然後陽神一動,瞬間就明瞭自家境遇,整張麪皮羞得通紅:
“小道……小天師!貧道……貧道真是沒臉見人了!小天師不計前嫌相救,真叫貧道好生汗顏!”
張牧之扶着長青子站起來:“修行之人自當時時自省,稍有不振便有劫數臨頭,我也是恰逢其會才拉了道長一把,道長不必放在心上。”
長青子躬身長揖:“小天師舉手之勞,對貧道卻是成道之恩!貧道感激之情無以言表,你我雖分屬全真、正一兩教,但今後我青城一脈定當唯龍虎山馬首是瞻!”
張牧之聞言哈哈大笑:“真人言重了!全真、正一都是道家,禮奉三清,俸道而行,卻不必強分親疏遠近。”
兩個真人又相互寒暄幾句,張牧之又向長青子介紹赤都神將和楊戩。
楊戩不予透露自家身份,只說自己是張牧之的兄長。
衆人又客套了一陣,長青子推開院門,請張牧之一行進入太清觀用茶、歇息。
院中樹木花草,案几擺設,甚至是道經、青苔等細微之處都同之前別無二致,連長青子這個在道觀中修煉了幾十年的主人都沒發現這道觀被推倒重建過。
張牧之在道觀裡四處觀看一陣,心中忍不住暗道:“赤都神將一身本事比我想象的還要厲害,這手段都有些類似於《天罡三十六法》中的‘斡旋造化’之術了。”
“也是,當祖天師誅殺六天魔王,征討八大鬼帥時已經有了天仙的道行和法力,這赤都神將當年被祖天師親自招攬,他的實力肯定差不到哪裡去。”
“二哥如今在天仙之下可稱無敵,方纔赤都神將隨手便接住了二哥施展法天象地之後斬出的一刀……”
“有這赤都神將做護法神,我當再無憂慮!是時候準備回龍虎山了。”
道觀院子裡有個山中青石堆砌的長案,衆人圍坐着長案坐下,長青子去禪房裡尋了茶壺、茶葉用來待客。
這幾位修行有成的道人品茗論道,又服食了幾枚長青子以山中草藥煉製的丹丸,楊戩看出張牧之有事情要對長青子說,於是便尋了個由頭告辭離去。
赤都神將識趣兒地退至幾十丈外,張牧之放下茶杯笑問:“我方纔聽家兄說,真人那五嶽寶印需得加入星辰之精混煉才能圓滿?”
長青子心中一動,隨即點頭道:“令兄說的極是,貧道這自成就金丹之後便遊歷五嶽名山,潛入地下取得山根精華煉成寶印,以做護道煉魔之用。”
“然此寶分屬土行,其中如山,威力雖然浩大,但失了道家輕靈之意,鬥法降魔時丟出去後需得收回來才能再次祭出。”
“若得星辰之精混煉,則清濁混同一體,祭出後便能念動而至,指哪打哪,如此纔算是將寶印完全煉成。”
長青子說到此處後有些黯然,放下茶杯後沉默了片刻:“不瞞小天師,我也曾運陽神往上界去,想向哪個星君求取一些星辰之精……”
“哎!只是我全真教修士向來是自修自悟,縱使飛昇之後也是尋那仙山、仙島隱居去了,不似你正一教下多有在天庭供職者……”
“那些星君有和善些的會遣門人弟子招待一番,飲幾盞仙茶,若是有那不待見同人來往的星君……哎,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仙界也是講人情世故,全真教道士都是一些躲在深山的苦修士,縱使飛昇到上界也是追求自在逍遙的性子,極少有人願意在天庭各部擔任神職。
正如萬水之精是水中精華一樣,星辰之精便是星斗之力的結晶。
簡而言之,星辰之精不僅產量稀少,而且是各位星君,以及那些修煉星辰之道的仙神必不可少之物,豈會送給平日裡從未有過來往的下界修士?
張牧之微微一笑:“真人勿憂,星辰之精雖然珍貴,貧道這裡卻有些,正勻一些給真人煉製五嶽寶印!”說着從袖中取出一物。
“咣噹!”一柄三尺來長的金瓜錘被放在青石茶案上,色呈赤金,錘頭像一個大香瓜。
長青子頓時瞠目結舌,他苦苦尋求幾寸見方,用來煉製寶印而不可得的星辰之精,居然被人就這麼熔鍊成了一柄如此重器。
“這大錘……煉製的如此隨性……也談不上什麼煉製了,就是直接以星辰之精鑄成了大錘的模樣,既無靈符雕琢,也無法陣銘刻其中……這真是暴殄天物……”
張牧之笑而不語,長青子又目光灼熱地看了一陣,隨後才問張牧之:
“無功不受祿,小天師先是救我性命,又願意拿出這等重寶助我煉製五嶽寶印,想必是有什麼事兒需要貧道去做,小天師不妨直言。”
“也沒什麼事兒,只是見真人那五嶽寶印之法甚是玄妙,印上符文和道家流傳的‘五嶽真形圖’似乎有些不同,想向真人請教一二。”
長青子聞聽此言,頓時沉默了下來,過了幾個呼吸後才道:“小天師對貧道恩同再造,按理來說貧道不該拒絕。”
“但這五嶽之法是貧道得成金丹的法門,亦是日後得證天仙的根本……”
將自家根本法門傳給外人,這便等若是自曝其短,說不定哪天就被人賣了。
張牧之哈哈一笑:“真人無需顧慮,縱使不方便言說其中玄妙,貧道依舊願意將這金瓜錘熔鍊之後,分割一些給真人煉寶!”
長青子聽了這話麪皮一紅,又沉默了好一陣才道:“小天師……不若容貧道思量一二,小天師可在我這觀中歇息,亦可在這鶴鳴山中逛一逛……”
張牧之站起身來,也不收回茶案上金瓜錘:“鶴鳴山是當年祖天師修煉之地,也是我道家聞名遐邇的仙山,貧道此來正要遊覽一番!”說着便往太清宮外走去。
長青子連忙起身相送:“祖天師當年修煉的天谷洞在西方兩裡外的山崖上,另外這東面留仙峰上有當年太宗皇帝爲了尋找張三丰真人而建造的留仙閣……”
張牧之哈哈一笑:“如此甚好!貧道正好賞玩一下這靈山盛景,真人若有了決斷,可去天谷洞尋我!”。
赤都神將跟隨張牧之一步一步拾級而下,然後主僕兩個就在這皚皚白雪中游覽鶴鳴山風景,但見峰嶽之間銀裝素裹,松石草木隱在嫋嫋寒氣之中,自有動人之處。
過了有兩三個時辰,時至下午酉時,西方暮色漸起,張牧之才帶着赤都神將到了天谷洞所在之處。
赤都神將忍不住嘀咕:“主公!那金瓜錘如此貴重,不若屬下將它拿回來?免得被那道士帶着潛逃了……”
“你無需擔憂此事,長青子身爲陽神真人,未來也是有望成就天仙的人物,豈會如此虧心?”
“再說了,我將那金瓜錘留在長青子面前,對他來說等若是將五嶽寶印煉至圓滿的機會唾手可得,這樣他纔會想明白。”
天谷洞是一個熔岩山洞,洞口狹小,僅一人高下,內中卻是高矮寬窄不等。
張牧之進入洞中,見裡面宛若一個天成的石室,內中空氣流通,毫無憋悶之感。
頭頂是長短粗細不等的石鐘乳垂直懸掛,一道高約兩丈,寬約丈餘的石屏從山壁上橫着延伸出來,石屏下方有一條暗河嘩啦啦流淌。
張牧之縱身一躍跳到石屏上,轉頭正看見進來的洞口如一輪滿月一般,透進來一道天光將洞中照亮。
“真是個上等的修真養性之地,難怪祖天師當年選在此處修煉。”
張牧之在石屏上席地而坐,一道火光從芙蓉冠中飛出來,落在一旁變作一盞銅質蓮花燈盞,燈上火苗只有如豆大小,卻照的洞內一片通明。
“神將,你來,我有事要伱去做。”
赤都神將來到近前,單膝跪地道:“主公但請吩咐便是。”
張牧之從袖子裡拿出一條三尺來長的細蛇遞給赤都神將:“這蛇妖之父乃是一位向善的蛇王,拜在佛門修得慈悲真意,法號喚作慧遠”
“然而幾年前因大道之爭,慧遠老僧死於我手,這蛇妖欲要爲父報仇,幾次三番攪動風雨,我因持止殺戒,又念及當年慧遠老僧之事才留的他的性命。”
那小蛇在張牧之掌心盤成一團,一點動靜沒有,宛若死了一樣,不知是不是冬眠了。
張牧之接着說道:“然而這小蛇前幾日卻擅闖鄱陽水府,造下許多惡業,我縱有慈悲之心,也不能再對他放縱不管了。”
赤都神將連忙開口:“主公持止殺戒,有事屬下服其勞,不若屬下將他除去?保證料理的乾乾淨淨,讓他連點灰燼也剩不下。”
張牧之搖了搖頭:“這蛇精原本有些氣數,有望擔當勾陳上官大帝所立十二元辰輔神之位,如今他不修善果,自不能再得此機緣。”
“你帶着這蛇精返回他出身的閩地山中,將那枚‘巳蛇’玉牌拿回來,然後化去這蛇精身上法力、根骨,讓他自己在山林裡謀生去吧。”
那盤成一團的小蛇猛地一抖,然後就再沒有了動靜。
赤都神將雙手接過那條小蛇:“主公慈悲,可要抹去他的神智?”
張牧之沉默片刻後搖了搖頭:“他本有兄弟三人,其中兩個已經遭了劫數,看在慧遠老和尚的面上,且留這他的神智吧。”
“乖乖!我這主公也不是善茬……他失去了法力和根骨,日後永遠沒有了練回來的可能了,若是沒有神智,渾渾噩噩在山林裡過活也就罷了。”
“可這蛇精先前明顯是個野神,受百姓香火供奉多年,養尊處優千百年,這保留神智,然後卻像爬蟲一樣在山林裡掙扎求存……”
“我日後可得仔細當差,免得被主公收拾了,還得感恩涕零地拜謝他的慈悲……”
赤都神將明顯把張牧之的好心會錯了意,態度瞬間變得更加恭謹:“屬下謹遵主公法旨!”
張牧之揮一揮手:“速去速回,過幾日我要開爐煉寶,還需你來護法。”
赤都神將俯身而拜,然後化作一片黑氣飛出洞外去了。
蓮花燈盞上,長明仙子的聲音響起:“你向長青子索要五嶽真形密篆,是要煉製寶甲?”
張牧之笑道:“師姐慧眼如炬,師弟我正有這個想法,如今我已經收復了江南大小水神,吳天祿也即將帥兵征伐黃河龍神馮夷氏。”
“只待天下水神皆服從我的命令,那明年水患雖不能完全免去,卻也多少有些應對之法,屆時由大小水神治水防洪,又有文丞相麾下大小城隍配合,自無需我事事操心了。”
“簡而言之,我之羽翼已成,法力神通也算能入眼,這繼位天師的時機已經不遠了。”
“繼位天師之後,我將北上京師,平復邪佛之患,左右皇帝決策,然後興兵征討域外,消弭土木堡之患,使蠻夷各族永無問鼎中原的機會,如此纔有可能拯救末法劫數。”
“到時候佛門密宗,域外邪神,甚至是上界天庭之中有些不願我成功的各路大神勢必會現身阻撓,各種明爭暗鬥,機關算計也會輪番上演。”
“我雖學了變化之法,卻未煉成如二哥那樣的金剛不壞之體,一旦肉身毀損便是永無成就天仙正果的希望,故而需得煉製一副寶甲穿在身上,才能躲避諸多明槍暗箭。”
火光一閃,長明仙子現身出來,跪坐在張牧之對面點了點頭:
“五嶽是天地之根, 其重幾不可估量,取其法意若煉成寶印、寶鼎等重器自能鎮壓萬物,你以五嶽真形密篆煉製寶甲確實可行。”
“只是你取其“厚重”之意作爲防守之用卻有些粗笨了,不若將應龍氏所傳氣力化用之道也煉入寶甲之中,如此就算遇到再強大的攻擊也能從容應對了。”
張牧之雙目一亮,忍不住讚歎:“師姐所言真乃指路明燈!我料長青子當年煉製五嶽寶印後仍有五嶽山根精粹遺留,我可求來同星辰精華合練,爲寶甲鑄就形體。”
“如此清濁合練,鑄成寶甲後披在身上,便能隱現由心,從此再無肉身毀傷之患,纔好從容面對來自三界的各路強敵。”
長明仙子又同張牧之商討了一些寶甲煉製的具體細節,比如外觀規制,符文銘刻等等,最後才問張牧之:“不知師弟欲要爲這寶甲取個什麼名兒?”
張牧之撫掌笑道:“此甲內按五行,外煉五嶽真意,又化入應龍八式之妙,不若喚作‘五嶽蟠龍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