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身披紫袍 天仙洞衣
秦淮河水神靈境之中,衆人又商議片刻之後,議定了行雲布雨的具體章程,張牧之和猴子便站起身來欲要告辭離去。
“道長且稍待,妾身有一物相贈!”之前商談時一直沉默的織女站起身來。
張牧之溫和笑着躬身:“仙子有何物予我?”
織女語氣溫婉地開口:“道長雖然有氣運加身,但未來所行之事太過兇險,稍有不慎便有殺身之禍,妾身每每思及此事,就忍不住心生掛念。”
“妾身縱使有些法力,卻不擅爭鬥之道,故而對道長的助力也有限,於是便給你做了一件法袍,勉強有些護身之用。”
張牧之看着手捧一件紫色衣物站在自己面前的織女,心中有些動容,又有些愧疚:“今日相逢實是巧合,貧道也沒準備什麼禮物……”
織女一愣,面上顯出些羞意,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解釋,倒是孫白薇噗嗤一樂:“姐夫想多了,這可不是什麼定情信物,無需回禮的!”
青溪小姑看看織女,又看看張牧之,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張牧之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不過也不見什麼窘迫之態,大大方方拱手輕笑:“貧道在此謝過仙子的厚愛了。”
織女溫聲道:“你將這衣物拿回去試一試,若有不合身的地方便再拿到孫家藥鋪來,妾身也好幫你修改一下。”
張牧之剛欲點頭,青溪小姑忍不住嘲弄:“這是織女姐姐採集雲霞之氣的天衣,連上界諸多天人都稀罕得很,哪裡會有不合身的道理?小道士偷着樂吧!”
孫悟空瞧着小道士從織女手中接過的衣物,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用法力變化的鎖子甲,心中忍不住一陣吃味:“俺老孫日後有機會,也得弄身披掛才行……”
張牧之將天衣收起,幾人又寒暄了幾句,青溪小姑就在廳堂中了打開靈境出口,形如一道一人來高的氣旋,透過氣旋可以看到秦淮河上的燈火。
“俺老孫回寺廟了,就此別過!”兩人來到那條漂浮在秦淮河中的畫舫上,猴子拱了拱手,翻着筋斗飛入空中走了。
張牧之站在甲板上,深深吸了口溼潤的水汽,看了一眼遠處喧囂熱鬧的風景,腳踏青蓮沖天而起,朝靈應觀飛去。
道觀裡趙拙言並未安歇,而是在第三進小院裡等待消息。
一道青光落地,張牧之現出身形,還不待趙拙言詢問就開口吩咐:“可以準備修建雷祖廟了,招募力夫時優先僱傭那些田地遭受旱魃禍害的人家。”
“另外就是准許家中無糧的工人預先支取工錢和糧食用來養家,免得餓出人命來。”
趙拙言躬身答應:“師兄慈悲!另外那圓覺寺的老和尚曾說他那寺廟裡屯了許多糧食,可以一併給我們作爲救民之用。”
張牧之點了點頭:“那和尚確實有幾分本事,估計也是預見了什麼事情,才早早做了準備。”
趙拙言聞言若有所思,又聽張牧之道:“幾日後我便要準備施法求雨,伱在鄉野之間遊走時,如遇見災民可出言安撫一二,就說數日之內必有大雨降下。”
“江寧龍王往老君觀去過幾次,說是上界水府已經下了旨意,不再理會下界降雨之事……”
張牧之神情複雜地開口:“所以我這幾日才四處奔波,威逼利誘之下總算將玄武湖和秦淮河這兩處水神收歸己用……”
趙拙言心中一定:“玄武湖和秦淮河是南京城內兩處最大的水系,從屬支流衆多,城外再有江寧龍王相助小師叔成事,料來旱災已經不足爲慮了!”
張牧之在院中石凳上坐下之後嘆道:“哪裡會如此簡單?只是稍稍令局面有些緩和罷了!”
“小師叔收服了三位水神,難道還不足以應對這南京一處災情?”
“這天地之中水量多寡都有定數,故而才需要天庭水府行調配之事,計算每年何處降水多些,何處降水少些,這樣才能生生不息。”
“旱災一起,恐怕連地下水脈都要斷絕,玄武湖、秦淮河、江寧河這三處水量並非無窮無盡,若一直降雨抗旱,又得不到其他水域補充,就難免有斷流的風險。”
趙拙言思索了片刻後建言:“若是能將掌控長江之神也收入麾下……”
張牧之搖了搖頭:“長江、黃河、淮水、濟水都歸四瀆龍君執掌,此神位高權重,法力也深,不可以尋常水神視之。”
“先不提我能否有本事將他斬殺,就算僥倖得手,憑我座下蛟龍也不能快速將其神職權柄煉化。”
“旱災的根源還在杭州未出世的那兇魔身上,他從當年被常遇春冤殺的幾十萬百姓怨念中化生而出,鼓盪怨氣、邪氣籠罩南京城,欲要霍亂大明江山。”
“只要將那魔頭除去,這充斥在南京城上空的邪氣自然消散,正氣上揚之下,天庭水府也就再沒有了閉門不理事的理由。”
張牧之說到此處,又對趙拙言囑託:“此次旱魃出世,令許多百姓早日受了災劫,想必過兩日就有求雨的旨意降下。”
“我得了祈雨有靈的名聲之後便要往杭州去,這南京城內外風雨之事就有勞師弟你看顧了!”
趙拙言聞言一愣,連忙搖頭推辭:“師兄您是下任天師,持斬邪劍、都功印自能號令諸神,師弟我修行纔剛入門,哪裡能替師兄行此事?”
“再者朝天宮裡有張真人坐鎮,他是陽神高人,自能坐鎮中樞主持大局,這事兒也輪不到師弟頭上……”
張牧之擺擺手,神情鄭重地對趙拙言道:“師弟切莫推辭!你我都是年輕人,心中正該有承擔大事的決心才行。”
“師弟當知我正一派道士修行不似全真諸派,求正果不可只靠閉門苦修,而是要行功德之事,博取名望大勢爲我所用。”
“張真人爲我天師府陽神高人,想必也會爲你我這樣的年輕人提供機會。”
“我離去後你正可借風雨之事積累名聲,未來纔好一步一步升籙,以求成就更高果位。”
趙拙言本爲天師府外門弟子,替張家打理諸多雜物,平日裡一直是務實、寡言的性子,此刻聽到張牧之的話後,只覺得心中一陣顫動:
“師兄說得有理,修道亦是修真,自當直面心中所求,求名聲求品階都是爲了求道,這原就沒有什麼值得諱言的地方。”
“若是心中有所求,偏偏又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姿態,那就是虛僞之人,連直視自家心意都做不到,如何成就正果?”
趙拙言想到此處,心中豁然開朗:“師兄說的甚是,師弟我之前確實是一葉障目,纔不能得見本心。”
張牧之點了點頭:“師弟練成了五行陰雷,自能書符感召雷部諸神,我去杭州前會吩咐三位水神聽從你的號令。”
“雷神水神各就其位,行雲布雨乃是順理成章之事,屆時師弟得了善招風雨的名聲,未來自有好處。”
“至於修建雷祖廟之事,無需事事親力親爲,圓覺寺的老和尚既然答應了出錢、出糧,師弟只盯緊了不出紕漏即可。”
趙拙言點頭答應:“師兄說的是,一會兒我就回轉老君觀,準備招募工匠的事兒。”
“你運使甲馬神符奔行至此,如今正是勞累的時候,且在道觀中歇息一晚,明日再趕回去也不遲!”
師兄弟兩人又閒話幾句,趙拙言便躬身告辭,出了這處小院,到第二近衆道士居住的院落裡尋客房歇息去了。
張牧之心中裝着事兒,也就沒有吐納練氣,而是自袖中拿出織女送給自己的天衣查看。
這是一件紫色法衣,觸手清涼、平滑,以金絲銀線刺繡着仙鶴、靈芝、八卦、日月星辰等具有吉祥寓意的紋飾,看上去十分華麗。
“我是正二品道籙,紫色法衣倒也穿得,只是需得人道朝廷點頭纔可!”
在這個皇帝言出法隨的世界,不似後世那樣紫袍道士、黃袍道士隨處可見。
紫衣乃法袍之中至貴者,又稱“天仙洞衣”。
修道之人若想身着紫衣,一是要修爲、名望能被諸多同道認可,二是需要皇家點頭,有道錄司記錄在冊。
如當代天師張懋丞、朝天宮主持張懋嘉,或京城裡那位‘濟世真人’邵元節這等平日裡簡在帝心的人物。
張牧之將手中紫袍披在身上,先是轉了個圈兒,然後擺了擺衣袖,低頭看了下:“紫袍果然甚有威儀,只是太張揚了些,平日裡還是身着素衣纔好。”
小道士心中剛升起這個念頭,只見身上衣袍上有精光亮起,再看時紫衣又變成了他平日慣穿的素色道服,寬袍大袖,飄然若仙。
“天孫娘娘果然是執掌促織的神女!這法衣居然有隨心變換之效?”
張牧之念頭一動,身上道袍又變成了一件洗的發白的秀才青衫,袖口處有些絲線破損,絲毫看不出是天衣變化而成。
“果然不愧爲天衣,既然有這等妙用,日後需要改換身份時卻不必費勁置辦衣物了!”
小道士心中再次動念,青衫又變成了一身銀色鎧甲,包括肩上獸頭,腰間蠻帶,腳上戰靴都齊齊整整,背後還有一面玄色披風隨風舞動。
他本就是長得身形高挑,眉目英俊,此刻身着銀甲,頭戴玉冠,更兼眉心有一道金痕,大體觀之卻有幾分灌江口楊二郎的風采。
張牧之再次將衣服變成素色道袍的模樣,然後開始細細體察這件天衣的妙用。
“有凌虛御空之效,就算是常人穿了此衣,心中動念亦能騰空而起,只是速度不及青蓮,也比不上我的雷遁之術。”
“有護身之效,能發護體神光護佑己身,效用應該和六甲印所發金光差不多……這下師姐就可省去護衛我的那些法力,全力助我破敵。”
“咦?袖子裡還有個儲物空間?只是不能存放活物……”
“再就是避塵、避水、避火之效,只要不遇上紅蓮業火、三昧真火這等厲害的神火皆可無礙,這個有用!”
張牧之又研究了許久身上的法衣,一直過了半個多時辰之後才過了新鮮勁兒,心中不禁想到:“天孫娘娘既然如此對我,那我下次也當用心給他置備些禮物纔是……”
直到現在,這個小道士也未在心中生出如同話本,戲曲中所說的那種‘刻骨銘心’的情愛之念。
他和織女總共也就見了幾次面,再就是因爲‘父親’張懋丞的點頭許可,二人算是定下了婚約。
在張牧之的印象中,織女性情、相貌都是上等,既然長輩有意撮合,那也就點頭答應了下來,僅此而已。
倒是織女這位自上界臨凡的“天孫娘娘”,因爲情劫的緣故,又受張牧之這種奇異‘變數’體質的影響,心中反而更在乎張牧之多一些。
這位女仙本是敢想敢做的灑脫性情,被王靈官的指點’後能親自上龍虎山爲自己“提親”,但每次遇見張牧之後卻忍不住在心中生害羞的情愫。
由此可見,這“情”之一字最是玄妙,講不清,道不明,卻又無形之中影響了無數的青年男女,縱使是神女臨凡、天之驕子亦不能脫。
次日,趙拙言依舊在腿上綁了甲馬神符,往南京城外橫望山下飛奔而去。
張牧之同守靜道長交代了幾句,然後先從烏龍潭中叫出青蛟,帶着他往玄武湖而去,讓他繼續煉化玄武湖水脈,然後小道士就第二次來到了朝天宮。
張懋嘉身爲陽神真人,坐鎮朝天宮許多年,這南京城裡很多事情都瞞不過他。
“那身負龍氣的旱魃昨日在南京城外出世,吃了銅井河裡的黑蛟,到今日南京城裡也不見哪個龍屬遭難,想來你已經將他制服了?”
三清殿中,張牧之坐在張懋嘉一旁的蒲團上,心悅誠服地點頭:“叔父明見萬里,侄兒心中着實佩服。”
張懋嘉深深看了小道士一眼:“那旱魃前去伏殺秦淮河水神,尚且知曉從水路潛游過去。”
“你和猴子在紫禁城裡同那妖僧大鬧了一場,然後又堂而皇之地御空往秦淮河去,能瞞得過誰?”
“你不問善惡冤斬殺個把小神,上界有諸位祖師替你兜底,也就沒有哪個大神真的同你計較。”
“但是若叫別人知曉你手中握着能左右未來天子之位的一縷人道龍氣……”
張牧之心中悚然而驚:“是啊!這南京城畢竟是天下名城,秦淮河更是南京城中一等一的繁華之地,不知有多少夜遊神之類的陰差躲在暗處……”
張懋嘉見這小道士臉上露出後怕的表情,不由得搖了搖頭:
“你並非一味純善的迂腐之輩,心性手段都是上乘,未來定然能成大事。”
“只是你畢竟年輕,許多事情都思慮的不夠周全,若是被別人抓住破綻,日後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被暗害了。”
張牧之連忙鄭重點頭:“叔父說的是!侄兒日後再不敢這般魯莽,還請叔父指點下這次侄兒該如何善後?”
張懋嘉外貌漲的像是猛張飛似的,其實內裡也是個心有丘壑之人,見自家侄兒果真聽進去了自己的忠告,心中亦覺欣慰:
“此事我已經替你收拾乾淨,具體你就別問了,只記住日後行事小心些便好!”
張牧之再次拜謝之後,張懋嘉又道:“昨日燕京傳來消息,說你鎮壓妖猴解救公主的事兒入了皇家耳中,只是礙於公主清譽,不好對你進行封賞,只賜了紫袍、金冠。”
“再就是朝廷聽了欽天監關於南京城旱災的預測,只是被衆臣以玄學不可爲憑的理由勸住了,並未安排什麼賑災事宜。”
張牧之沉默片刻後才道:“旱災乃是因妖魔而起,這事兒不能全直往朝廷,侄兒安頓好南京之事後便往杭州走一遭,力求斬殺妖魔,將災禍消泯於無形之中。”
張懋嘉點了點頭:“你能有此心那是最好,朝廷雖未盡信旱災之事,不過也放出話來,說若果真有旱災降臨,便由你主持祈雨之事。”
“旱魃出世禍害了許多良田,這也算佐證了旱災之事,想必傳旨官也快到了,眼下就可搭建祈雨的祭臺、法壇了。”
“你這兩日不必回靈應觀去,可先在這裡準備求雨的科儀。”
張牧之忙道:“侄兒此次來見叔父也是爲了此事,還望叔父時時督促,免得侄兒行事有不周之處。”
道家祈雨科儀並不像張牧之在老君觀中做法事時那樣,一張桌案充作法壇,黃紙摺疊幾張神牌就可行事,而是涉及到許多細微之處。
畢竟這降雨之事涉及上界雷部、水府兩大部門,還離不開下界各處水神的配合,如果哪一個環節出了紕漏,都可能導致求雨失敗。
祭壇是什麼規格,給哪些部門書寫表文,召請哪路神明,準備什麼貢品等等都有許多講究。
即使什麼都準備妥當了,還要看求雨之處是否同天庭水府制定的降雨規劃是否有衝突。
道家各門各派修行人多如過江之鯉,修行雷法、水法神通的也有不少,有些修煉有成的道士,憑自家神通法力也能操弄兩三裡地的風雨。
但是若想靠施法求雨來解救南京這等大城的旱情,還真沒幾個道士敢打包票說自家一定能成。
於是張牧之這幾日就在朝天宮裡住了下來,在張懋嘉的指點下書寫求雨時需要上呈給雷部、水府及各路司雨大神的表文。
張懋嘉的兩個徒弟,李雲崖和劉宏達則帶着衆道士一起在神君殿前的廣場上搭建祈雨的祭臺。
兩日之後,道錄司左正一邵元節親自帶着宣旨太監來到了朝天宮裡,旨意是六部擬定,以正統皇帝朱祁鎮的名義賞賜了張牧之金冠、紫袍,並令其主持降雨之事。
小道士這才知曉,朝廷所謂賞賜‘紫袍’,僅僅是賞給了他身穿紫袍的名額,袍服則要自己出錢找人定做。
金冠倒是現成的,是一頂唯有高功道士可以穿戴的蓮花冠,明晃晃,金燦燦,裝點了珍珠和美玉,比小道士頭頂的青玉芙蓉冠不知氣派了多少倍。
李雲崖和劉宏達服侍着張牧之去掉頭頂芙蓉冠,戴上皇帝賞賜的金色蓮花冠。
“小天師還是尋人把紫袍儘快趕製出來,祈雨時上界諸多神明都會矚目此處,小天師不可身着素衣,免得失了禮數。”
一襲紫袍的邵元節知曉眼前這個年輕的小道士就是未來降服邪佛的關鍵人物,於是微笑着出言提醒。
張牧之戴好金冠後笑着對邵元節道:“多謝濟世真人提醒,天仙洞衣早已準備好了!”
邵元節一愣,隨後笑道:“那還不穿上看看?也讓我等見識下任天師的風采!”
張牧之點了點頭:“也好!”說罷心念一動,身上清光一閃,素色道袍就變成了紫色的天仙洞衣,金絲銀線刺繡的種種祥瑞散發着寶光,讓人瞧了移不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