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牧之出了道觀之後並未走下山坡,反而轉向往道觀後走去。
後山生長着許多低矮的灌木,此刻大多開始返青。
灌木中有一條兩人來寬的小徑,順着山勢起起伏伏,往橫望山方向延伸。
張牧之一邊行走,一邊將桃木劍拿在手中把玩,用手指輕輕彈了下劍刃,發出“空空”的輕響,宛若叩擊金石。
“應該是百年以上桃樹,取朝南枝幹製成!而且被謝道長以雷法反覆祭煉了多年!”
張牧之修行五雷正法,識海中觀想雷祖法相,早間食氣練成的法力不過一縷,此時便能感應到手中木劍上有一股陽和之力傳來,和體內法力相互感應。
“只是不知謝道長以哪些雷符祭練過,想來應該是斬鬼符、破廟符之類!”
“果然是好劍,就算普通人持之也能斬殺陰鬼!”
“我也可繼續書符祭練,使之威能更大!”
張牧之手持桃木劍挽了個劍花,隨後又啞然失笑:
“卻還是改不掉武者的路數!道家科儀哪有那麼多花哨!”
“不過鬥法之時自當隨心所欲,也無需拘束!”
張牧之念頭轉動間便走過了灌木叢,許多青竹出現在眼前。
地面上已經有許多筍芽露出頭角,小路在曲折盤繞,隱入竹林深處。
突然,灌木叢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好似有小獸在其中穿行。
張牧之腳步一停,原地等了片刻,見是一隻白毛狐狸從草裡出來,來到張牧之近前,兩隻前爪抱起,一上一下地作揖。
“你也是狐子學堂的學生?怎地跟着貧道?”
那狐狸開口,聲音清脆,好似稚童:
“我三哥叫我平日無事時便來道觀外候着,以備小天師隨時差遣!”
張牧之笑道:“胡生有心了,我要去祭拜謝道長,你且在前方引路吧!”
“謹遵法旨!”白毛狐狸高興地叫喊,而後便蹦蹦跳跳朝前走去。
張牧之瞧着十分有趣,隨口問:“你可能變化人身?”
“我剛入學一年,才學了幾分人氣,仗之煉化了喉間橫骨,尚不能變化人形。”
“你們狐子學堂一般學什麼?”
“先是識字,學習三字經,弟子規之類的啓蒙讀物。”
“然後在諸多儒家經典中任選一部來研讀,一般讀完就得了人心,能變化人身。”
“得成人身之後能學的就多了,可根據自家興趣進行選擇,不拘是琴棋書畫,採藥種花都可!”
“那可有考試?考過了前路如何?”
“每年都有碧霞元君座下青鳥仙官前接引士子去泰山大考,考過了便名登仙籙,壽盡之後自有去處。”
“都有哪些好去處?”
“學儒的一般被推薦到文昌帝君座下作文職,學醫的去藥王爺處當藥童,總之上界各仙宮,總能尋到和自己興趣相投的去處!”
張牧之忍不住哈哈大笑:“如此看來你等要比那人間學子幸運多了,他們皓首窮經,唯有舉業一途!”
“考覈也沒那麼容易,不過多考幾次總能通過就是了!”
小狐狸一邊行走,一邊笑着迴應。
張牧之點頭,隨口問道:“那你呢?你想學什麼?”
正在奔跑的小狐狸動作一停,轉頭來到張牧之腳下,匍匐在地連連叩拜:
“我想學道!”
張牧之腳步一頓,明白那胡生爲何叫這個小狐狸來道觀前等候自己了,
心中便微微有些不喜。
“這胡三郎先是要求娶韓員外家小姐,此刻又遣這狐狸來此處,果是個善於鑽營之輩!”
小狐狸並未察覺到張牧之情緒變化,依舊在地上叩首。
張牧之見那小獸毛茸茸雪白一團,不知怎地心中不快便消散了。
“左右不過是爲了前程謀劃,又有什麼錯呢?”
“未穿越前,倭寇犯境,師父帶我四處飄零,爲了道統延續,連道籙都能授予那些從未讀過道經的顯貴名流……”
“狐子學中可有道家傳承?”
“倒是有些吐納行氣法門,也能練出法力,只是沒有正法可傳!”
“謝道長在世時曾去講過幾天經,我便是那時候萌生了學道的想法!”
張牧之笑道:“也是個有道性的狐狸!且繼續引路,容我思量一二!”
小狐狸見張牧之鬆口,連忙大叫:“多謝小天師!多謝小天師!”喊完之後發瘋一樣往前方跑去,一溜煙不見了蹤影。
張牧之一愣神,又見小狐狸一道白光一樣奔跑回來,到了近前。
還不待張牧之說話,這小獸又飛快轉頭,四蹄如飛跑遠了。
如此這白狐瘋了一樣,口中時而發出吱吱狐鳴,時而如幼童一般大笑,在林間小道上來來回回跑了七八趟還不停止。
“果然是獸性未脫,像只撒歡兒的狗子一樣!”
張牧之搖了搖頭,繼續前行,過了好一會兒小狐狸才止住心中興奮,老老實實走在前面。
一人一狐在沿着小道在竹林中走了大約有兩三裡,青竹漸漸稀疏,耳邊隱約能聽到水流之聲,再走幾步便覺得眼前一闊,前方顯出一窪潭水。
這潭水約有十丈方圓,色澤碧綠清澈,正微微飄散着水汽,水中有一斗大的泉眼,咕咚咕咚衝起尺來高的浪花。
此時乃是初春,草木大多剛返青,而潭邊卻是一片繁茂綠蔭。
有鳥獸在潭邊飲水,間或有魚兒躍起啄食草葉上的露珠,“噗通”落回水中,濺起水花。
潭水正東方有一條小溪蜿蜒流往山下,應該是匯入某條河流,灌溉兩岸農田,最終歸入江寧河。
謝道長安葬之地在潭水西側一處緩坡上,沒有豎碑,唯一土丘而已。
“好一處風水上佳之地!”
背倚青山,又靠近活水,正是藏風納氣的靈穴。
“前世我曾聽人說過,這金陵城本有真龍天子之氣,後來被秦始皇埋金斷了龍脈,才使真龍之氣潰散,城外諸多山脈都成了螭龍、蟠龍之屬。”
“如此說來,這橫望山也當是一條小龍,那這潭水應是龍珠所在?”
張牧之仔細看向水中,果然見那些魚兒都是頭角崢嶸,還有一條大青蛇在水中游動。
“現在驚蟄之日未到,這些鱗甲之屬便能出來活動,果然是得了龍氣滋養。”
張牧之對於風水之道只瞭解皮毛,也知自家猜測不一定作數,於是不再多想。
墳前有一塊大青石,張牧之點燃清香禮拜之後,便在大青石上盤坐。
謝道長已經南宮列仙,而今居於上界,也不用燃燒什麼紙錢。
張牧之雖然對這位老君觀上任主持心懷敬仰,但全未沒見過一面,故而心中也談不上哀傷。
甚至是隻知道其人姓氏,連名諱,道號,籙職品階一概不知,所以這墳前的香火,謝道長也未必能感知。
“道長師承四十三天師,我若能順利繼位,道長便該算是我的師叔了!”
張牧之心中也拿不準這輩分該怎麼論算,若按穿越前的輩分,自己當爲六十四代,而若在此世繼位,則算是第四十五代天師。
“謝師叔所留法本,待我承位之後便選一個良才傳授,也可使師叔一脈香火不絕。”
“至於陰陽裂隙之事,待我修行有成後自會建雷祖廟鎮守,師叔在仙界安心修煉便是!”
然後便無話可說,倒是那隻小狐狸在墳前連連叩首,十分心誠。
張牧之又坐了片刻,站起身來:“等我能回龍虎山時,自當查明謝師叔法號、籙職,到時候再施符將此間結果告知師叔罷!”
小狐狸見張牧之要走,連忙蹦蹦跳跳的跟上來。
一人一狐又一起順着小路回來。
張牧之對狐狸囑咐道:“我要往鎮上採買些硃砂、黃紙等物,你不必隨我前去!”
隨後張牧之便進入道觀拿了些銀錢,出來後見小狐狸依舊蹲守在門外。
“我夜間要吐納練氣,倒是白日裡辰時過後沒什麼事兒,你以後可來觀中尋我!”
小狐狸又是連連作揖道謝。
張牧之心情甚好,囑咐道:“你自去玩耍便是!”
白毛狐狸蹦蹦跳跳地跑遠了。
張牧之沿石階而下,往鎮上走去。
路上遇見正在耕田的農人,都很熱心地向他問好。
張牧之自然一一躬身回禮,心中明白,這是謝師叔在時積累的善緣。
又遇見七八個孩子尾隨着張牧之,“道士哥哥、道士哥哥”地叫,詢問在韓員外家捉妖的事兒。
張牧之也是笑着應對,心中覺得寧靜而喜悅。
這些孩子一直從田間追到村裡,眼見着又跟出了陶家村,快到鎮上集市了也不願散去。
張牧之只好道:“我去鎮上買東西,順便帶些果子點心回來,你們先回去,明天去道觀裡吃!”
衆孩童這才依依不捨地同道士哥哥告別,跑回陶家村。
“丹陽鎮應該屬於江寧城隍治下,不知靈官爺打殺了日遊神,這城隍會有什麼動作?”
“這城隍爺也不是什麼好官,橫望山中有陰陽裂隙,這廝便連山腳幾個村子都不管了!”
“估計是從山野精怪中知曉了我在韓員外家捉妖的事兒,纔派日遊神來窺探!”
張牧之心中念頭轉動,又感應了下左手袖中的靈符和右手袖中的火器,揹着桃木劍走進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