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小道士敢惹朱元璋?
距離烏龍潭三裡外有座姓王的人家,同韓懷遠居住的宅邸只隔了一條街。
王府佔地遼闊,庭院深深,三間門庭高大氣派,門上釘着獸面錫環,階前有五架雕刻了石獅的抱鼓石,這是唯有三品以上武官纔有的排面。
不過看其門戶緊閉,庭前人跡寥寥,匾額上金漆剝落,便知如今宅中主人早已不復當年的風光了。
王家目前的主人叫王蘭,今年只有十六七歲,已經娶了七房妻妾,然而卻沒有誕下一個子嗣。
王蘭的父親曾倚仗祖宗餘蔭,想要將烏龍潭佔爲己有,和靈應觀的道士打了好幾年的官司。
故而街坊鄰居都說這是他王家德行有虧,靈官爺降下懲罰,才使他家子嗣不旺。
如今聽說這王蘭也因病臥牀多日了,衆人都說這王家連香火怕是要要斷絕了。
然而這王家祖上曾出了一個十分了得的人物,曾隨明太祖征戰於亂世,並立下赫赫戰功,纔有王家今日之盛。
王家先祖名叫王勝,字均德,生於Ah桐城農戶之家,其祖上爲桐城名士,崇文尚武,故而家中多有藏書。 wWW _ttκǎ n _co
王勝受家風影響,在農事之餘常讀四書五經,更兼膽識過人,身負武藝,曾被元朝招募爲軍中“百戶”之職。
至元朝末年,朝政日益腐敗,終致天下大亂。
王勝辭官迴歸故里,招募鄉勇舉起反旗,率衆殺富濟貧,抗擊當地的元朝官兵、盜匪,保得一方安寧,只因其勇力過人,善使刀法,故被稱爲“大刀王勝”。
元至正十五年,朱元璋率軍至和州,大刀王勝攜桐城三千多義軍投靠了朱元璋,並被任命爲“千戶”之職,命其依舊統領桐城義兵。
王勝自此隨朱元璋南征北戰,屢立戰功,逐漸被提升爲元帥府“鎮撫”,而其所率作戰勇猛的桐城義兵被調爲朱元璋元帥府的親軍。
至正二十三年七月,朱元璋親率二十萬大軍準備救援洪都,陳友諒問詢之後率大軍東出,進入鄱陽湖,欲要在此擊敗朱元璋後再去攻打洪都。
陳友諒水軍戰力強悍,更兼兵多將廣,朱元璋主力屢戰屢敗,傷亡日益慘重。
後來朱元璋與衆位將領商議對策,王勝、丁普郎提出“先詐降,再火攻”的計策,並得到劉伯溫首肯。
朱元璋遂在軍中招募敢死之士,王勝、丁普郎、劉義、李信等三十多名將領踊躍參加,同三百餘善於水戰的士兵一起編入敢死隊中。
臨行前,朱元璋道:“此去恐不得生還!”王勝答曰:“既應死募,又豈望生還乎?”
后王勝率領敢死隊人員乘坐數十條插着白旗、滿載火藥、桐油的漁船駛向了陳友諒大軍,詐降成功後敢死隊人員乘着漁船,分散在敵軍船陣中穿梭,陳友諒水軍陣營頓時火光四起。
至五更天的時候,陳友諒下令一定要活捉王勝、丁普郎,以雪“詐降欺我”之恨,受到圍剿的敢死隊成員傷亡慘重,丁普郎、徐公輔等相繼戰死。
此戰中王勝手持大刀奮勇殺敵,不幸遭受炮擊,全身燃起大火,跳入水中後身亡。
鄱陽湖之戰以朱元璋勝利而告終,此戰也奠定了朱元璋統一天下的基礎。
次年,朱元璋命人在鄱陽湖康朗山修建“忠臣祠”,祭祀王勝、丁普郎等敢死隊將士。
明朝定鼎天下之後,追封大刀王勝爲懷遠大將軍,後又封其爲太原郡侯,並在桐城賜地以撫卹王勝家屬。
明太祖朱元璋駕崩後,陵墓建在紫金山南麓,這大刀王勝的英魂亦成爲了太祖皇帝的護陵將軍,享受國朝祭祀,地位等同於城隍等衆陰神。
然王家自先祖王勝之後再無出色人物,後輩子孫不願意在桐城生活,遂舉家遷址都城南京,在清涼山下建宅定居。
當年守靜道長帶着觀中衆道士和王家打官司,爭奪靈應觀的歸屬,審理此案的官員也因之落入兩難的境地:
把烏龍潭判給靈應觀,難免落個苛待功臣後代的名聲,而若判給王家,估計自家在百姓心中的名聲也臭了。
故而此案一直爭執了好幾年也沒個決斷,直至朝天宮道士出面將靈應觀納爲自家下院。
朝天宮乃皇家宮觀,那烏龍潭就是皇家賜給靈應觀的私產,此事纔算了結。
這天夜晚,王府的最後一支獨苗王蘭正躺在病榻上殘喘,正妻賀氏遣散了衆小妾,親自侍奉湯藥。
“相公,你快好起來吧……如今我家也沒個子嗣,你要是去了,我可怎麼辦啊!”
賀氏坐在牀邊,看着面色蒼白的王蘭仍處在昏睡之中,於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然而賀氏卻看不見,此刻在這臥室角落裡站着兩名身穿皁袍的陰差,正等着王蘭斷氣之後勾了魂魄去見城隍。
“懷遠大將軍的血脈到了王蘭這裡算是斷絕了!”
“生死之事自有命數,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
兩個陰差正在閒談,突然牀榻間傳來賀氏撕心裂肺的哭聲,原來王蘭已經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一個身形瘦弱,面容白皙帶着病容的魂魄不由自主的從肉身上飄了出來,站在牀前手足無措,似乎還未反應過來自家已經死了。
兩個陰差剛要上前,就聽一聲渾厚的聲音傳來:“兩個差官,且慢!”
房中一陣陰風飄過,一個周身隱現火光的大將現身出來,身披金甲,儀態威嚴,正是大刀王勝的英魂到了。
“拜見懷遠大將軍!”兩個陰差連忙躬身行禮。
“這王蘭是我王家最後一根獨苗,不知可否令其還陽?”王勝站在病榻前,伸手發出法力罩住王蘭的魂魄。
兩個陰差互相看一眼,爲難道:“不敢欺瞞大將軍,這生死之事涉及陰陽兩界多處衙門,我等城隍治下的陰差只有勾魂和勘定善惡的權利。”
“若是前些年倒也無妨,不過今年陰間的風氣變了,對這生死之事查的很嚴,就算讓王公子暫時還陽,等秦廣王麾下無常來領陰魂入地府時也會把他勾去……”
王勝生的面容白淨,蓄着短鬚,頗有些儒雅氣度,聽了兩個陰差的話後點了點頭:“既如此,我也不讓你們城隍府在陰司官員面前作難。”
兩個陰差剛欲拜謝,就聽王勝道:“我把王蘭的魂魄帶走,若是陰司來的無常問起來,就說王蘭被徵召爲太祖麾下護衛即可,伱們也可如此稟告給城隍爺知曉。”
凡人死後確實可以被人道之神徵召爲陰差、兵將,這也符合陰陽兩界的法度。
對兩個陰差來說,只要不讓這王蘭死而復生,他們回去後也好交代:“既如此,懷遠大將軍請自便。”
王勝點了點頭,手掌虛抓,神智依舊渾渾噩噩的王蘭魂魄就被法力包裹着縮小成一團光球,王勝虛託着光球離開了王府。
兩個陰差相互對視一眼,同樣變成陰風離去,只剩下王蘭的妻妾和衆僕人在府中痛哭失聲。
王府門外鬍子康拱手而立,見王生自府中出來,連忙迎了上去:“王將軍,事情可順利?”
王勝有些無奈:“陰司法度嚴謹,我這子孫卻是無法還陽了,只好給他某個差事,使之免去輪迴之苦。”
鬍子康點了點頭:“我最近也聽了些風聲,說是第五殿換了位鐵面無私的閻君,連帶着整個陰司法度都嚴苛起來了……”
“仍要多謝胡賢弟給我傳信,否則我這最後一位子孫連魂魄都入了輪迴,那纔是徹徹底底斷了念想。”
“我有個不成器的女兒在烏龍潭居住,也是上次來省親時,偶然看到王蘭命數將終,纔去告知將軍……”
鬍子康和王勝一起駕陰風朝紫金山飛去。
“王蘭生前不知節制,縱慾毀傷了鼎爐,致使魂體羸弱,即使將軍讓他擔任太祖皇帝的護衛,估計他也不能勝任……”
“胡賢弟說的不錯,我想着去向陛下求一縷龍氣給他壯大魂體,就怕陛下不許。”
“恕小弟直言,若是大將軍要這龍氣修煉,估計陛下念在將軍當年的功勞會點頭答應,但這給兒孫的話……”
王勝一邊駕風飛馳,一邊嘆了口氣:“胡賢弟說得有理,但我實在不忍心眼看着這最後一點血脈就此消散,總得試一試。”
“將軍,我倒有個主意,可讓王蘭煉化天地精粹,成就清靈鬼仙之體,只是會因此惹得一個小道士不快。”
“胡賢弟說來聽聽?”
“最近從橫望山中來了些狐精,是我家主人的親侄兒養的……”
王勝聽了鬍子康的主意之後,面上驚疑不定,顯然不願意得罪一個有法力、有背景的道士。
“王蘭成就清靈鬼仙之後就能白日顯形,幾乎同生人無異,讓他再回家中和妻妾行敦倫之禮,說不定還能誕下子嗣……”
王勝面色一定:“胡賢弟說得有理,雖說這般行事有些不夠磊落,只要能讓王蘭誕下子嗣延續我王家血脈,一切就都值了!”
“事後我親自去朝天宮向張道長解釋一二,若那小道士鬧起來,我王家這些家業隨他取用就是了,不過一奴僕爾,他還能揪住不放?”
鬍子康點頭:“此言有理,只望大將軍莫要說是小弟的主意,不然我家主人追究起來,再責怪小弟多事……”
“賢弟放心,爲兄並非多嘴饒舌之輩!”
王勝在鬍子康的引領下改了方向,駕着陰風朝山中胡家宅院而去。
胡府西園和胡家主人的宅邸隔了一窪水潭,佔地也很遼闊,內中亭臺樓閣,花壇小院都十分雅緻。
張牧之麾下以胡三郎爲首的衆多狐精便居住在此。
因爲初來乍到,小道士又沒安排什麼任務,這些狐精就整日窩在園子裡或是練氣,或是讀書,也不出去惹是生非。
胡三郎此時正站在一座涼亭頂上,變化成一隻獵犬大小的黃毛狐狸,對着蒼穹頂上的明月吐納。
《太陰天狐煉形法》乃是以純粹的太陰精華之力洗練肉身、元魂,以求達到純淨無垢的境地,形神俱妙,與道合真,直至化身成九尾天狐纔算大成。
此法有別於其他練氣法門之處便在於,除了太陰之力外就不再採納其他靈氣,什麼星辰之力,山川草木靈秀之氣盡皆摒棄,唯以至純,方得至真。
胡三郎練習這法門需將之前煉化的各類‘雜氣’全都祛除,故而如今他的法力非但未見增長,反而正一點一點減少。
只見這狐狸開口發出一聲悠長的鳴叫,而後從口中吐出一枚青色的內丹,形如一枚酒杯大小的明珠,
這內丹乃是胡三郎以自家精氣神合練而成,此刻懸浮在空中,嫋嫋靈氣猶如青色的煙霧朝四處散開。
接着又有點點銀白色的太陰精華匯聚而來,往內丹最核心處飛去。
隨着靈氣潰散,整個內丹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慢慢變小,其色澤也由青色往銀白色轉變。
什麼時候內丹中所有靈氣都被太陰精華之力取代,胡三郎纔算奠定了《太陰天狐煉形法》的道基。
然後憑藉太陰精華練成的內丹洗練肉身和陰神,直至內外明澈不含絲毫雜質,那胡三郎這隻凡狐就徹底該換了根骨,可稱爲‘靈狐’或‘仙狐’了。
“小天師所傳大法果然了得,若是沒有這法門,任憑內丹中法力這樣散去,我也要神智泯滅,被打回原形了。”
“而按法術中記載的秘術一邊吸納太陰精華,一邊去除內丹中的雜氣,我卻感覺頭腦清明,連肉身也輕盈了幾分……”
“小天師傳法之恩等同再造,日後即便豁出性命,也要回報小天師的恩情……”
胡三郎一邊練法,一邊在心中生出對張牧之的感激之情。
那顆內丹在空中浮沉,隨着靈氣逐漸散去,院中花草樹木也變得更加繁盛起來。
許多盛夏時節纔會盛開的花卉此刻已經悄然生長出了花苞,有些小獸、蛇蟲也本能地匯聚而來,張開口吸收靈氣。
胡三郎正靜心體會《太陰天狐煉形法》的玄妙,突然夜空中一陣陰風吹過,一位面容白淨,身披金甲的大將現身出來。
“小狐狸,何苦把內丹中靈氣都散去了?你既不要,不若給我吧!”
王勝落在涼亭的飛檐上,張開手朝空中懸浮的內丹抓去。
“不好!”胡三郎變化的狐狸心中大驚,連忙張開大口一吸,一陣狂風乍起,內丹朝狐狸口中飛來。
王勝嘿嘿一笑,手中現出一柄大刀朝黃皮狐狸斬落下來。
刀鋒凌厲,捲起烈焰火光飛出。
胡三郎感應到危機,顧不得再吸氣,連忙縱身一跳躲過刀光。
“轟隆!”四角涼亭被切去一角。
胡三郎落在地上,往前一跳躲過墜落的瓦礫,擡頭一望自家內丹連同那金甲大將已經消失不見。
所幸那內丹和自己的感應尚未斷絕,只是距離越來越遠了。
“三郎!你那邊出了什麼事兒?”鬍子康的聲音傳來。
胡三郎心頭狂跳:“且去尋小天師救命!”隨後也顧不得理會鬍子康,運轉殘餘的法力駕起一陣風,捲起自己朝靈應觀的方向飛去。
“吾家子弟速速退出胡家!去山林中躲避!”
胡三郎雖慌不亂,他也不確定這害自己的事兒是否有鬍子康這位本家家主參與,故而一邊駕風逃走,一邊在空中大喊。
整個西園裡幾百只狐精聽到胡三郎的叫喊,連忙化作原形御風飛快逃出宅院,深入到紫金山中去了。
鬍子康來到缺失了一角的涼亭下,整個西園已經空空蕩蕩,不見一隻狐狸。
一陣風吹過,胡夫人也現身出來:“要不要派人去追殺那些狐精?”
鬍子康搖了搖頭:“此時還不宜動手,不然那小道士追究起來,我們都逃不了干係。”
胡夫人恍然大悟:“對對!這事兒是那王將軍所爲,咱們胡家可不知道此事!”
“那王將軍是太祖皇帝的守陵大將,看那小道士可敢到太祖皇帝面前撒潑!”
靈應觀小院裡,張牧之正在閉目練氣,突然角落裡的小門被一陣風吹開,一隻貓兒大小的黃皮狐狸來到坐前,連連磕頭叩拜。
“怎麼搞成這副模樣?”張牧之張開眼睛,開口詢問。
胡三郎失了內丹,全靠壓榨肉身中的法力才御風至此,在地上叩首拜道:“小天師!我今日正在練法,不知哪裡來了個陰魂把我內丹奪去……”
張牧之也不問事情經過,只是道:“此刻你能否感應到自家內丹在何處?”
“仍在紫金山中,只是感覺越來越模糊了。”
張牧之點頭,從袖中取出青蓮寶座,先彎腰將地上的狐狸抓起放在蓮臺上,然後自己也到蓮臺上坐好。
青蓮迅速升空化成一道青光往紫金山南麓方向飛去。
幾個呼吸後,“內丹感應在前方消失了!”胡三郎忍不住驚叫。
張牧之御使蓮臺從空中降落下來,正見腳下是一條平坦開闊的青石板路。
道路前方立着一座石質牌坊,有一丈來寬,兩丈來高,坊額上“諸司官員下馬”六個大字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張牧之收起蓮臺,左手抱着狐狸朝牌坊下走去。
“哪來的道士!此地是大帝安寢之地,還不速速退去!”牌坊下出現百餘名陰兵,個個盔甲鋥亮,手中兵刃閃爍寒光。
張牧之停下腳步,剛欲開口,就見身旁紅光一閃,長明仙子現身出來:“師弟,前方是明太祖皇陵所在,確實不宜亂闖!”
“好叫衆位天兵知曉,方纔有個賊人搶奪了我這靈獸的內丹, 現已逃入皇陵之中。”
“你們且去傳話,若他把內丹還回來,再給我家狐狸賠個不是,貧道即刻退走。”
陰兵中有個年輕的金甲將領站出來,呵呵冷笑:“方纔進去的乃是大帝駕前懷遠大將軍,豈會搶奪你家狐狸的內丹?”
張牧之聞言一愣,開口詢問:“可是那清涼山下王家的祖宗,號稱大刀王勝的那位懷遠將軍?”
“正是王將軍!莫說將軍沒拿什麼內丹,就算他拿了,你這道人還敢爲了一隻狐狸強闖陛下陵園不成?”
張牧之聞言沉默了下來,低頭看了眼自己左手抱着的狐狸。
胡三郎開口道:“小天師,不若退去吧……”
“你失了內丹,只要再過個兩三日便要化成那尋常走獸了,此生渾渾噩噩再難有開靈的希望。”
狐狸眼中光明有些暗淡:“只怪小畜命不好罷!”
張牧之搖了搖頭,又看了眼身旁的長明仙子。
長明仙子無奈道:“你自己做主便是!”
“多謝師姐體諒!”
張牧之開口謝過長明仙子,又笑着詢問:“那王將軍就這般霸道?搶了我家靈狐的機緣,連面也不露?”
“你這道人說什麼渾話?王將軍乃是深受陛下器重的大將,豈是你那一隻畜生可比?”
張牧之搖了搖頭,手中現了斬邪劍:“我這是靈狐,他乃是鬼物,都是非人異類,誰有半分高貴可言呢?”說着就擡腳往陵園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