婠婠尋到鳳卿城時,才明白了扶弦剛剛爲什麼表情古怪,言辭猶豫。
果園子裡鋪了偌大的一張錦毯,毯上佈置着胡凳軟靠、香茗茶果,還藉着四周的果樹枝椏架起了兩層紗帳,陽光和風經過紗帳的過濾,恰恰好的舒適宜人。
紗帳下,錦毯上,鳳卿城同崔家那位翰林新秀、張家那位新榜進士、以及姚家那位初嶄頭角的小將軍、雲家那位以詩賦揚名的小郎君......有名頭的、沒名頭的,七八個人湊在了一處,悶頭......賭骰子。
那姿態、那做派,完全沒了素日那正經好棟樑的影子。
婠婠瞧得一愣,這些人是在——追憶青春?
在婠婠頓足發愣的時候,那幾位也在發愣。一瞬之後,這些人紛紛向鳳卿城投去一道目光,然後各找着理由告辭而去。那些目光的內容實在豐富,包含了“自求多福”、“同情”、“幸災樂禍”等等等等。
明大人昨日打發人來,說要在那邊莊子上留宿一夜,向來懼內......阿不,愛重夫人的定北侯,竟然沒有追過去黏着夫人,而是依約同他們鬼混......嗯,敘舊。
瞧瞧!一大早明大人就尋過來了,臉色還很是不好看。
定北侯怕是要倒黴啊。
若不是怕被波及到,他們其實是很想留下來觀瞧熱鬧的。
鳳卿城倒是淡定的很,吩咐流暢收起了骰子等物,拿起只蘋果來開始削皮,“怎麼臉色如此嚴肅?”
婠婠將那一疊畫影圖形交予流暢,用最簡短的句子將事情的經過以及自己的懷疑說清楚。簡短到什麼程度呢?一隻蘋果削好,不止將經過和懷疑都說全,便連來尋鳳卿城的目的都說清了。
天門安插在汴梁城的人手太少,三年前留下的錦衣捕快又大多不擅探查。要在汴梁城內外尋一個人,對於現在她來說相當有難度。
兩年前錦衣捕快查探出鳳卿城手中有一組人馬。錦衣捕快知道了,婠婠自然也就知道了。找人這種事情,還是由他去做比較有效率。
鳳卿城將削好的蘋果遞到婠婠手裡,半句疑問不曾提,便讓流暢帶着畫像火速去辦。
婠婠嘴裡啃着蘋果,眼睛看着鳳卿城,一句話也不說,半瞬時間也不移開視線。
鳳卿城那本來不虛的心也被她瞧得開始發虛,他輕咳了一聲,道:“婠婠是想問昨夜裡我爲何沒去尋你?”
婠婠聞言很是詫異。她昨日打發了人來送信,他知道她的去向,那還去尋她做什麼?難不成他以爲,她會因爲他昨夜裡沒去尋她,就覺得他是不想她,進而認爲她在他心目中沒有那麼重要?
她也不是那種鬼、那種人啊。
嗯,對!不是。
婠婠搖了搖頭,說道:“只是一夜沒見到恆之,此刻想着多看一會兒,彌補回來。”
鳳卿城其實有些不確定,婠婠這話是情話還是要對比他昨夜沒去尋她的行爲,但他的眼底脣畔還是不自覺的泛起笑意。不論婠婠是何種意思,眼下還是解釋一下比較好。
不過他沒有什麼正經理由啊,要解釋的完滿,哄得的她開心,那豈不就要誆騙她。
就在鳳卿城糾結於說實話和哄她開心之間時,扶弦出現在了視野中,那速度好似一根離弦之箭,眨幾個眼的功夫已至跟前。
扶弦利利落落的落身、利利落落的行禮,一張嘴卻吞吞吐吐起來,“流觴昨日捉了幾隻兔子,小的挑了雌雄一對兒,如夫人所言放在同一口木箱裡,點了那兩張符扔進去,之後...之後...”
婠婠聽得就是結果,見他廢話一堆還不見主題,便開口催問道:“之後怎麼樣了?”
扶弦漲紅一張臉,伸手比劃了一個不可描述的手勢,“之後那兩隻兔子嗅了煙氣,就......”
那手勢很容易就看懂。
婠婠心中那七分的懷疑登時漲到了九分九。她起身來,向鳳卿城道:“我們是否要即刻回城?”
鳳卿城想了片刻,道:“動作太大難免打草驚蛇,不如將計就計,引蛇出洞。”
婠婠的身體坐的筆直起來,連聲音也跟着拔高了幾分,“將計就計?”
鳳卿城......
在對話停頓的幾瞬間裡,婠婠意識到自己神經過敏了。她微微的動動緊張起來的身體,自以爲不着痕跡的放鬆了坐姿。看着鳳卿城那微微挑起的眉和那似笑非笑的桃花瞳,婠婠乾咳兩聲,迎向他的目光道:“我從來都是相信恆之的,並沒有想歪什麼。”
鳳卿城再一次的挑了挑眉。她果然是想歪了。
看了婠婠一陣後,鳳卿城笑起來,道:“看起來,那些人是想要你我鬧翻,那我們就鬧翻給他們瞧。”
怎麼鬧翻?
她又捨不得向他動手,而且還有個重要問題,她演技不行啊。
隨即,婠婠明白了。想讓對方“知道”的事情,未必就要一絲不苟的演出來,方式還有很多種。具體怎麼操作,當然是讓資深人士去操心。
婠婠點點頭,只問道:“我要如何做?”
鳳卿城道:“先去休息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誰也不要帶,用最快的速度往北去。”頓了頓,他放慢的語氣,一字一字的說道:“人在窮途陌路之下,難免狗急跳牆,兵行險招,那些人許是爲圖四門令。
婠婠,無論遇到什麼狀況,必要以自己的安全爲上。”
婠婠笑道:“恆之放心,我帶了許多好東西,能保自己無虞。”
鳳卿城知道世間能敵婠婠者不過寥寥數人,也知道婠婠身上帶了許多玄門神兵。遁四門在汴梁的力量不會敵過婠婠,否則他們大可不必耗費如此周章,直接強搶就是。
人的腦和心,在很多時候都不是一致的。便如現在,他清楚明白的知道,可也控制不住那自心底滋生的懼怕。
他怕自己推測錯,他怕事情會有萬一。
婠婠又是笑了笑,道:“恆之信我就是。”
鳳卿城道:“夫人的能力,不敢有絲毫質疑。”
不質疑與不擔憂,其實沒什麼因果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