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走了幾戶人家,越走李梟的心裡越加的發涼。這是一戶赤貧的村落,李梟甚至在窩棚的角落裡面,發現了幾個沒穿衣服的人縮在茅草下面。
臉沉得能滴出水來,嘆一口氣轉身上了馬車。
猛灌了一大口酒,從嗓子到胃裡面都是火辣辣的。
一個半大小子被抓過來當嚮導,順子掏了幾個銅哥兒塞進他的手裡,這傢伙立刻跑得比兔子都快。
金山衛水泥窯在九龍山腳下,距離很遠就能看到沖天的煙塵。走到窯門口的時候,李梟掀開車簾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水泥窯外面圍着一圈兒兩三米高的木柵欄,木柵欄的中間有兩座高達的碉樓。碉樓中間是兩扇沉重的木門,碉樓上面有彪形大漢在守衛。李梟驚奇的發現,這些大漢手裡居然有槍。
不但有槍,還是標準制式大八粒步槍。有好幾個傢伙,甚至還穿着迷彩服。
大明好多守備部隊,甚至都沒有裝備上大八粒步槍。這些守衛水泥窯的傢伙,居然能搞到步槍!
一大隊人馬接近,立刻引起了城寨上人的注意。平日裡,根本沒人來這裡。現在大路上來了這樣一支隊伍,沒人能不注意。
出現了槍械,順子很緊張。手一揮,就有幾騎騎兵衝了過去。後面的騎兵衝到前面,各個端起阿卡步槍瞄準城寨上面的人。只要這些人稍有敵意,他們立刻就會開槍。
“大帥,對面的人有槍。咱們還是表明身份再進去好了!”
“進去!如遇反抗,格殺勿論。”李梟沉着臉,剛剛的村子裡面,差不多一半的勞力都有塵肺病,聽着他們的咳嗦聲,似乎要把肺都咳出來。還有好多孩子,家裡大人都死在水泥窯裡面。
沒有等到這些人負隅頑抗,幾名騎兵跑到城寨下面。不大一會兒,就有兩隊人跑出來,站在泥水裡面對着李梟的車架行持槍禮。
李梟掀開簾看着眼前這些人,神情立刻變得呆滯下來。
都是一師的老兵,好多李梟都認得。斷了胳膊那個是王二狗,那個站得筆直的郭老憨,其實少了一條腿。全都是一師傷殘的老兵,最好的也是少了幾根手指。
來之前,李梟想過在這裡大開殺戒。一定要把這些禍害人的混蛋斬殺個乾淨,可現在李梟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
那個臉上滿是燒傷傷疤的傢伙叫徐大栓,當年錦州戰役的時候,這傢伙被烈火焚身,仍舊甩出去一捆手榴彈。炸死二十幾個八旗兵,事後在醫院整整躺了一年,好幾次都差點因爲感染死去。
即便是治好了,臉上也滿是傷疤,大白天看過去,跟鬼沒啥差別。
“屬下參見大帥。”好多人也認識李梟,看到馬車上下來的居然是李梟,全都跪倒在泥水裡面。
深深吸了一口氣,李梟猶豫着走下了馬車。親自把他們一個一個的扶起來,每扶起一個就要問候幾句。
“身子骨還好。”
“託大帥您的福氣,這身子還過得去。”
“大帥,聽說海外還在打仗,小老兒這身子骨還堪用,您就答應一聲讓我們把這一百多斤扔在戰場上,活在這裡就是遭罪。”
“大帥!就讓我們去打仗吧,這樣的日子簡直淡出個鳥來。”
“大帥!俺給你磕頭啦!”
每個人語調裡面都帶着興奮的調子,還有人跪在泥水裡面,腦袋砸出無數泥點子,迸了李梟一腳。
“吳老九,這裡是你說了算?”李梟看到半邊臉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吳老九,這貨在黑山戰役的時候,已經是連長。
“諾!
俺們這些人身上都有殘疾,本來在遼東給俺們分了地。可俺們這……您都看到了,待在家裡就是給家裡人添麻煩。後來俺去找了敖爺,敖爺就讓俺們來這裡,說這是大帥您的產業。
每個月給俺們關十個銀幣的餉錢,大傢伙知道這是大帥您照顧俺們,每個人都感激大帥您。這輩子就這樣了,等下輩子胳膊腿再全乎了,一定還跟着大帥您打天下。誰他孃的幹不服,老子擰下他的腦袋當球踢。”吳老九拍打着乾癟的胸脯,一隻手只剩下拇指和食指兩根手指。
來時的想法,現在都被堵在肚子裡。嗓子眼兒好像塞了團棉花,一句重話說不出來。
“屬下們知道大帥您照顧俺們這些缺胳膊斷腿的,可也不能讓大帥您賠錢養着俺們不是。這兩年,華亭縣修碼頭城裡蓋樓都需要大量水泥。
俺們每天都督促這些南蠻,沒一個敢偷懶的。您看看,這十幾口水泥窯每天都在產水泥。這個月的水泥,已經賣出九千多銀幣。大帥您看看,賬簿在這裡,每一筆都清清楚楚。”吳老九以爲李梟是來查賬的,拿出賬本雙手捧到李梟面前。
李梟沒有接賬本,喉嚨裡面“咯咯”直響。
本以爲是家裡有人打着自己的旗號,仗着這裡山高皇帝遠胡作非爲。沒想到……沒想到,居然是德川千姬將遼軍殘疾老兵安置在這裡。每個月開出十個銀幣的餉錢,這就是變相在給他們發錢。
這些老部下,不想讓李梟賠錢,這纔沒白天沒黑天的催着這些勞工幹活。
身爲受益者的李梟,實在說不出什麼來。尤其是面對這些傷殘老兵,李梟更加說不出什麼來。爲了遼軍,他們已經顯出了自己健康的身體。現在爲了不讓自己賠錢,還沒日沒夜的催促工人們幹活。
原本有一腔殺人心思的李梟,現在卻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吳老九帶着李梟,查看這十八座水泥窯。天色暗淡下來,鉤杆子上掛着氣死風燈。工人們就在氣死風燈下,將水泥裝進袋子裡面。現場到處是煙塵,根本看不清楚這裡面究竟有多少人在工作。
每個勞工鼻子下面,都有兩道水泥鬍子。一個個頭髮上,鬍子上,眉毛上,到處都是水泥,根本看不出人模樣。
另外一邊,一隊隊勞工正將一袋袋水泥搬進庫房。
李梟看到,沒有一個人戴着防毒面具,李梟甚至沒有看到有人戴口罩。
“怎麼不讓他們戴上豬嘴,最不濟,也得戴副口罩吧。”李梟指着這些人說道。
“大帥,您不知道。這些都是刁民,出了名的奸懶饞滑壞。逮着個機會,他們就會偷懶。口罩戴在臉上,他們就會說累少幹活。豬嘴更加不行了,他們會說喘不上來氣,然後藉機偷懶。
都是莊稼把式,誰還不吃幾兩土。您不用替他們擔心!”吳老九看着那些正在勞作的勞工,眼裡沒有一絲同情和憐憫。
李梟知道,遼軍官兵其實很瞧不起南方人。這些傷殘老兵,更是以功臣自居,他們更加瞧不起這些江南人。他們手下不少人,都是靠着在江南殺人才當得官兒。
“今後讓他們戴上豬嘴幹活,人得了塵肺病。就算是彪形大漢,也會慢慢變成手無縛雞之力的弱雞。那邊的村子裡面有很多人都是這樣,難道說你看不到?”
“每天倆上工的人都不一樣,有人幹些天賺完錢就走了,屬下們也懶得管。說實話,能每個月給他們發出餉銀,這已經是不錯了。”
李梟更加無語,在這些殺才眼裡,南方人的命還真不是命。當年的主要對手是南京禁軍,有多少袍澤就是傷亡在南京禁軍手裡。你讓他們對南方人好一點兒,談何容易!
“嗯!你們在這裡乾的不錯,可朝廷最新有了規定,爲官者不許經營生意。我身爲大帥,要以身作則才行。你們這些人有山東籍的,也有河北籍的,更多的是遼東籍。
這些年想必你們也集贊下來些家底,我會給你們一筆錢,讓你們回到老家能夠好好生活。”無奈的李梟,也只能用另外一種形式來處理現在的事情。
“啥!大帥,您不要這水泥窯了?是不是朝廷裡面有人胡唚,您跟屬下交代一聲,屬下讓他全家再沒一個喘氣的。”吳老九眼睛瞪得跟牛蛋一樣大。
這幾年每月十個銀幣的工錢,這錢超越了絕大多數朝廷命官。甚至好多商賈,每個月都賺不上十枚銀幣。
“這是爲了保證,朝廷裡面的官員和當地士紳們過度來往。有了錢財交易,加上金錢的力量,沒人能夠長時間生活在這樣的條件下。
這樣久了之後,難免官場裡面會發生一些腐敗的事情來。”
“大帥就是乾脆,把這些王八蛋的念頭給掐了。如果有人還接着鬧事兒,那他孃的就收拾他。”吳老九知道自己的差事算完蛋了,可一想到這些年賺的錢,已經穩穩夠自己今生今世財務自由。
只要他不揮霍或者投資,肯定就不會受窮。
“今天放一天假,明天都要收拾收拾!“
聽到李梟的”收拾收拾”,殺才們全都興奮一起來。多久沒有開槍打過人嘛。
“這裡先停掉,過幾天戶部的人會過來查驗,你願意跟着我,也跟着我。不願意跟着我,就給你一筆錢買房子買地。”
李梟也是沒有辦法,只能用這樣的辦法處置這些人。難道說,你還想殺戮建國功臣?不要小看了這些人,他們纔是這個國家的精神。真把他們殺了,李梟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成爲衆矢之的。
“諾!屬下這就將水泥窯停掉,等着戶部的人來了交接。”吳老九站得筆直,給李梟敬了個禮。雖然已經退伍多年,可部隊上的作風還沒有變。
天徹底黑下來,水泥窯裡面到處都是燈火。聽說要不幹了,回北方老家去。好多老兵立刻雀躍起來,在這裡工錢雖然高,但也着實是枯燥無味。哪裡比得上家裡,老婆孩子熱炕頭,天天三飽一倒的好日子。
日子不過了,院子裡面溜達的雞,被蒲扇一樣的大手抓起來,隨手擰斷脖子就扔進了湯鍋。鴨子拔過毛之後就進了烤爐,後院兩口大肥豬,乾脆就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反正就這幾天,水泥窯就會交到戶部手上,自己不吃也是便宜了戶部那些混蛋。
所有人圍着篝火,當酒上來之後,這裡就成了歡樂的海洋。有些傢伙,喝高了之後開始唱歌。聲音雖然難聽,但聽上去卻是十分的雄壯。
李梟不說話,只是端坐在最中間笑看他們狂喝濫飲。
現在他很佩服那些拿自己親人下手的所謂名臣!李梟就做不出來,即便這些老兵犯下如此罪行,李梟還是不打算追究。原因非常簡單,這些人才是最支持自己的核心力量。如果輕易處置了,那後果難以預料。
別看大明現在風平浪靜的,可背後卻有許多的暗流在涌動。這從李永芳三番兩次的加強李梟身邊警衛人數上可以看出來,這些暗流的能量到底有多麼的巨大。
第二天一早,李梟就回到了上海縣城。看到滿眼希冀的李麟,李梟不知道說什麼纔好。昨天自己可是信誓旦旦的,要將那些壞人繩之以法。可現在那些殺才,不但沒有一個人被繩之以法,甚至還有好多人得到了獎賞。他們可以拿着豐厚的退休金,去自己的家鄉養老,再也不用困在這個鳥都不拉屎的破地方。
吳淞口的船不間斷向外航行,一潑接着一批又一批的將大明的貨物,賣到南方去。
李梟沒有在華亭耽擱太久,他知道華亭的重要性。不過這裡面李曉不想有太多政府介入的痕跡!只要政府在暗中鼓勵一下,企業成長就會變得完全不同。
縣令帶着大領導去了後堂,作陪的還有縣丞和縣謂,可以藉着酒勁也使勁,該幹嘛了!”
登上致遠號,李梟繼續北上。開春了,需要會京城看一眼,自己如果離開得過久,誰知道你在說什麼。
這一次李麟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梟,生怕老爹也會變魔術,那麼多人擁擠的船,到了地方一查還是省不了幾個錢。
“咱們回京城,可你不要擔心,如果你長得不夠高,就不會有那麼多的課業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