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梟躺在病房裡面喝粥的時候,京城菜市口正有無數大兵在維持秩序。今天要出紅差,聽說還是謀殺大帥的重犯。許許多多的人在寒風中抻長了脖子等着看,到底是個什麼人物,居然敢刺殺大帥。
桌案上擺着三碗酒,大塊的餚肉放在碗裡。國人從來不給人找麻煩,把人送到閻王那裡不管飯,是一種極其不道德的行爲。至少,歷代監獄裡麪條件再差,也會好好擺一桌斷頭酒。
李永芳把一盤子清蒸鰣魚推到老佟面前:“這是南邊來的鰣魚,可是稀罕玩意兒。鰣魚撈上來出水既死,想要從江南運到京城。就是動用飛艇也會不新鮮!
不過這東西味道鮮美,據說是當年投江的西施魂魄所化。婦人吃了之後,渾身散發出的媚態會讓男人慾火焚身。於是漁民就想出辦法來,漁船上裝着兩桶半乾不稀的豬油。
這鰣魚剛剛出水,就被投入到油桶裡面。被豬油密封保護的鰣魚,即便裝船運到京城,也絕對新鮮,只不過價格不菲而已。
今兒給你弄了兩條,嚐嚐!”
斷頭酒,有酒有肉還得有魚。不過用鰣魚這種東西擺斷頭酒,那還真是稀罕了。
老佟看着眼前的一盤子鰣魚,只有貼着魚脊樑背切開的半條。
“吃鰣魚就是這規矩,只有半條。”李永芳笑眯眯的看着老佟,如果這裡不是大牢,人們會以爲眼前是兩個老朋友在飲酒敘舊。
“要斷頭了,吃你條魚算是欠你的。等下輩子,我砍你腦袋的時候,我也給你弄條魚。江南的魚算啥,咱們遼東黑龍江裡的大鰉魚,那纔是好東西。弄這麼個玩意兒,中看不中用。還是半條,小家子氣。”老佟話說得不客氣,嘴上也不客氣。
“你這張嘴,就算是要砍頭了也陰損。知道我爲什麼不對你用刑麼?”李永芳看着老佟,抽一口五糧液,夾一筷子鰣魚。
“想下輩子積德唄,下輩子被我抓住,我也不給你動刑。好人,總是要有好報才行。”老佟說話還是那麼陰損。
李永芳也不同他爭辯,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他吃喝:“行!說好了,下輩子真被你抓住,咱吃大鰉魚,你也不許對我用刑。”
“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你這樣的人用刑沒啥用。抱着一顆必死的心,常規的那一套都是白扯。所以啊!我也不逼你,只要你一會兒安安生生的讓我送到菜市口,把紅差順順利利出下來。然後再把你的人頭掛在旗杆上等風乾,做好你娃樣子就成了。”
“好!一會兒你給我打點熱水來,我把這脖子好好洗洗,等你的劊子手來砍這顆腦袋。保準血能呲出去一丈多遠,讓頂着寒風看行刑的人叫起來。”老佟抽了一口酒,無所謂的看了一眼李永芳。既然敢做這樣的事情,生死早就置之度外。
“好!好漢子,佩服!佩服!”李永芳豎起大拇指,對這位老先生表示由衷欽佩。
“不過我很好奇,你真就不在乎你兒子的生死?你們家老大剛剛三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好時候。跟着你菜市口一刀,你不覺得虧得慌?”
“乾的就是掉腦袋的事情,俺們佟家有今天,還不是十四貝勒的大恩大德。這世道,欠了就要還。既然欠了人家的大恩,就得還。欠多大恩情,就得還多大。俺們佟家欠的,只能拿人命來還。”放棄了吃鰣魚,老佟操起了餚肉。對於遼東漢子來說,秀氣的鰣魚雖然鮮美,卻總是沒有餚肉來得痛快。
“好!有種,是條漢子。我李永芳真是打心眼兒裡面敬佩你!只不過……八條命人來還一個人情,是不是有些過了點兒。”
老佟猛的停下撕咬餚肉的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李永芳,好像見到一隻鬼。
“你……”
李永芳掰着手指頭,很認真的在計算。“沒錯!就是八條人命。你看啊!你刺殺大帥,這是滅門的罪過對吧。你老婆,你兩個兒子、兩個兒媳、再加上兩個孫子。八個人,沒算錯。不信你自己算算!”李永芳看向老佟的眼神兒滿是疑惑。
“你詐我!我的老伴帶着倆兒媳婦和孫子,已經被貝勒爺接走了。你想追回來,先長出翅膀再說吧。”老佟嘴上說,但眼睛卻是惡狠狠的盯着李永芳。
“我不會飛啊!但是飛艇會飛,你不會不知道,咱大明現在有飛艇這東西了吧。你老婆和兒媳帶着孩子去了太原,然後被多爾袞的人接走去了大同。
做火車得十五個小時到太原,可飛艇四個小時就到了。多爾袞的人剛出城,就被我的人給追回來了。不得不說,護送的人都是響噹噹的漢子。看到機槍對着他們,二話不說就投降了。
所以,你的老伴和兒媳、孫子,都被帶回了京城。今天,就是要送你們全家人上路。一家人嘛,就是要在一起。這一個那一個的,想想都讓人恓惶。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李永芳,你個狗日的,我跟你拼了。”老佟伸手想掀桌子,結果肩膀被兩隻鐵鉗一樣的手死死按住。
“你這是幹什麼嘛!報恩嘛!不是全家死光光,那叫什麼報恩。這麼激動幹什麼,就是要死的人了,心態平和一些。來!喝酒。”李永芳笑嘻嘻的給老佟倒了一杯五糧液。
“我小孫孫一個四歲,一個才五歲。你也下得去手!”老佟惡狠狠的盯着李永芳,恨不得把這個陰險的傢伙生吞活剝。
“你剛剛也認了的,這是殺全家的罪過。難道說這倆孩子不是你兒子親生的?老兄,這種私密的事情我很有興趣,講講!”李永芳心情大好,剛剛被懟的怒氣,算是全部消掉。現在的心情,說不出的輕鬆加愉快。
“不對!呵呵,你是想詐我。十四貝勒準備精細,怎麼可能就讓你搶了先。李永芳你好手段,我差一點兒就信了。”老佟忽然間“嘿”“嘿”冷笑起來。
“哎呀!你怎麼能這麼看我李永芳,好歹我也是大明國家安全部部長。堂堂的三品大員,留下個騙人的名聲可不好。來人!把倆孩子給老佟帶過來,讓他好好看看。莫說我李永芳日哄他!”李永芳一擺手,門外立刻響起打開牢門的聲音。
兩名膀大腰圓的守衛,帶過來兩個年紀很小的娃娃。稚嫩的小手上帶着精緻的小鐐銬,小臉髒兮兮的,一身單薄囚服,凍得直打哆嗦。
“你們這些人,孩子這麼小怎麼能這樣對待呢?好好給洗把臉,這樣老佟怎麼認得出來?”李永芳生氣的叱責。
“諾!”虎背熊腰的漢子,在兩個孩童面前宛若巨人。對着李永芳,彎腰塌背縮脖子。彷彿是山中的餓狼遇見了老虎!
兩個手端木盆的傢伙走了出來,盆裡的冰塊碰撞得叮噹作響。
髒兮兮的毛巾更像是擦腳布,在冰水裡面投了一下,就往孩子的臉上抹。孩子們立刻吱哇亂叫,李永芳躲開身子,讓開被他遮擋住的老佟。
“爺爺!爺爺救命啊!”
“爺爺!好涼啊,爺爺我冷。”
“爺爺餓!”
稚嫩的童音像是一把把刀,紮在心坎裡冒着血。
痛徹心扉!
“李永芳,你個狗日的,你不怕斷子絕孫嗎?老王八,你生個兒子沒**兒。”老佟齜着獠牙,被人死死的按住不能動。
“哎呀!讓你失望了,我家小妾三個月前剛剛給我又生了一個兒子。今天早上剛剛便完,氣味濃郁,不如我讓人端來,讓老兄你一觀如何。”
“狗日的王八蛋!”
兩個虎背熊腰的漢子,拎小雞一樣拎起兩個孩子,兩盆冰水兜頭澆在兩個孩子的腦袋上。滴水成冰的天氣,兩個孩子立刻被澆了個透心涼。孩子“嗷”“嗷”的慘叫聲,在牢房裡面迴盪。
老佟大罵一聲,眼角瞪得裂開,鮮血順着臉頰往下流。雪白的白牙,紅紅的鮮血,一張猙獰的臉讓李永芳都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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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孩子帶下去,這樣哭鬧算什麼。老佟,你看看我不錯吧。這時候還讓人給他們兩個洗洗,你看到手腕子上那鐐銬沒有。量身打製啊,我們安全部的巧匠可是忙活了一宿。鐐銬上焊了二百多枚細針,每一枚都能扎進肉裡。”
“畜生!你這個畜生。”老佟嗓子都喊劈了。
“可別這麼說,我還是給你全家留了一條生路的。只要你說出多爾袞在京師的佈置,你全家不但不用死,還可以榮華富貴。你的兒子可以做官,你的孫子可以好好上學,長大了可能也會做官兒。
這人嘛!還不都是爲了子孫?老佟啊!我其實不想說,你這麼做可是有些自私。孩子還那麼小,我的小孫孫……!”
“呸!”一口帶血的唾沫啐在李永芳臉上。
“你個狗日的,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老佟使勁兒的掙扎,卻怎麼也掙扎不開。
“哎呀!還是這脾氣,這樣不好。”李永芳掏出手帕,在臉上擦了擦。
旁邊的侍衛,走到老佟面前。手拎着木板,左右不停的抽老佟嘴巴。
“噗!”老佟被打得吐出一口血,血裡面有幾粒白花花的牙齒。
“老佟啊!我沒多少時間跟你玩兒,最後問你一遍,招還是不招。”李永芳逐漸失去了耐心。
“狗日的,你不得好死。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老佟嘴角淌着血,說出的話含糊不清。
“知道爲毛午時三刻殺人?就是因爲,那時候陽氣最重。你這一腔血噴出去,這魂也就被陽光曬化了。做鬼?你做夢吧!”李永芳鄙夷的看了一眼老佟。
這是一個認死理的人,最後一丁點兒用處,就是殺了給其他人做個娃樣子。
“李永芳,你不得好死。”老佟拼盡全身力氣,對着李永芳大吼一聲。
李永芳轉過身子,獄卒打開了牢房大門。身後傳來“噼裡啪啦”抽嘴巴的聲音,沒有聽到一聲慘叫。
如果是往常,八個犯人會乘坐八輛囚車。可這一次有些奇怪,犯人們都是步行。不管男女,全都穿着一身單薄的囚服。他們披散着頭髮,赤着腳走在大街上。
街道兩邊是嘴裡噴着白氣,渾身穿着棉襖棉褲圍着圍脖的人。京城十二月的寒風,吹起來好像小刀一樣颳着人的臉,火辣辣的疼。
囚犯們走路打着哆嗦,寒冷讓他們失去了語言能力。脖子上拴着鐵鏈子,被守衛狗一樣牽着。
“這是要讓人斷子絕孫啊!”當兩個四五歲的小孩子出現時,人羣發出了一陣驚呼。
做爲見多識廣的京城百姓,出紅差殺人看過的不是一次兩次。可這麼小的孩子被出紅差,還是第一次看到。
“這麼小的孩子!哎呀……!”一個大媽跺着腳,不忍心再看下去扭頭走開。
開始犯人們還能沿着街被牽着走,可走着走着,就凍得不行。守衛可不管你是不是能走,既然牽着不走,那乾脆就找匹馬來拖着走。
單薄的囚服很快被粗糲的石子磨穿,兩隻腳下面露出紅色的時候,犯人會努力掙扎起來,跟上戰馬的腳步。可惜,很快他們又會摔倒。然後被戰馬繼續拖行着走!
隊伍穿過玄武門,過斷頭橋、經迷市,最終來到了菜市口。
老佟的老婆和兩個媳婦,腿上滿是鮮血。兩個兒子渾身都是傷,至於兩個孫子,看起來應該不用殺了。
差役們走過來,把人拎到斷頭臺上。兩個已經差不多死掉的小孩子,也被拎上來,按在墩子上等着砍頭。能不能砍腦袋是能力問題,砍不砍那就是態度問題。
面對砍人這種事情,劊子手一般都是態度端正。下刀穩準快狠,絕不拖泥帶水。
“老佟,雖說殺了你全家,但我還是要謝謝你告訴我那份名單。這件事情是我對不起你,將來到了地府,你再找我算賬不遲。”李永芳忽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話出來。
“王八蛋,你陷害老子。老子什麼都沒告訴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