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丁三?”老猴子斜着眼睛看着剛剛分到自己這裡的狙擊手。
在他身邊圍攏了一羣老兵,一個個懶洋洋的或躺或坐在廢墟邊上。
有的歪戴着鋼盔,還有的乾脆戴着棉帽子。
他們全都是髒兮兮的,其中兩個還用黑不溜秋的大手抓着白麪餅吃。
烙的有些發黃的麪餅被這兩雙爪子一抓,立刻變成了黑色。
他們在打量丁三,丁三也在打量他們。
這羣人,像土匪多過像軍人。
至少在明軍中,他們算是異類。
被分配到這麼個隊伍裡面,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嗯吶!”丁三給了一個非常富有遼東特色的回答。
“遼東人?”
“嗯吶!”
“北線過來的?”一個老兵抱着槍看着瘦瘦小小的丁三。
“嗯吶!”
“都打過什麼仗?”
“斯摩棱斯克保衛戰。”丁三好像不適應一下子說這麼多字,說話的時候眼神兒有些飄忽。
“連長,瞅着不像狠人。”
“不會是上面糊弄咱呢吧!”
“八成,這小體格跟狙擊步槍差不多高。”
“他這槍挺奇怪的,好像比咱們的狙擊步槍大不少。”
“連長,有吃的麼?”丁三眼神終於重新聚焦,看着土匪頭子一樣的老猴子。
“來時候沒在兵站領乾糧?”老猴子抽着煙,透過煙霧有些不耐煩的看着丁三。
明軍會餓着,那就是笑話。
只有那些黃毛子纔會捱餓,包括大明的盟軍俄國人。
用老猴子的話來說,他們吃的東西豬都不吃。
這事情沒有試驗過,因爲俄國人看到豬會直接活吃了。
“在兵站吃了,也拿了吃的。
不過路上,碰到在斯摩棱斯克認識的黃毛子,吃得都給他了。
他快餓死了!”丁三用腳踢着地上的碎磚塊。
“傻不傻!好幾十萬人,你都能養活了?
他們的皇帝都不養他們,你養得起?”
“小子心還挺善。”
“別到了一會兒捨不得向黃毛子開槍!”
“呵呵呵!”
聽到丁三的話,一羣老兵“呵”“呵”的笑了起來。
雖然是盟軍,但明軍裡面沒幾個人看得起俄國人。
明軍士兵對着俄國軍官耍橫的事情很多!
俄軍也是沒辦法,連肚子都勉強吃飽。
至於像明軍那樣喝乾淨的涼白開,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事實上,俄軍解渴主要就是靠吃雪。
“爲什麼給他們?”老猴子一說話,衆多的老兵們都不說話了。
進土匪窩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在斯摩棱斯克,他救過我的命。也沒想到,在這裡碰見他。”
“一口吃的不算什麼,能記着別人的好不容易。你也算是個有情義的!
那誰……!
二嘎子,給拿兩張大餅。呃……再拿一罐罐頭,牛肉的。
既然分來了,那今後就是自家兄弟了。
你們這些鳥人,都別想着欺負人,聽見沒有。”
老猴子說完,左右掃了兩眼。
“諾!”
老兵們一個個的應聲稱諾。
連隊在察裡津待了五天了,剛開始頂在前線,昨天才撤下來休整。
一場仗打下來,全連傷亡十六個人。
這個傷亡比例,可算是全師最小的了。
在這個連隊裡面,最容易傷亡的就是補充來的新兵。
所以,老兵一般不太拿新兵當回事兒。
天知道,昨天還活蹦亂跳的傢伙,明天會不會成一具支離破碎的屍體。
死一個生人,跟死一個熟人的心情不一樣。
所以,連裡的老兵不太願意跟新兵打交道。
“給你,那邊有熱湯自己去舀。”一個爪子黑漆漆的傢伙,遞給丁三兩張發麪餅。
管軍需的傢伙,還扔給丁三一瓶牛肉罐頭。
丁三也不嫌棄,自己開了罐頭,拿着飯盆去熱鍋那裡舀了一盆湯。
一口罐頭,一口大餅,就着熱湯吃得稀里嘩啦。
不大一會兒,腦袋上就冒出了汗珠。
營裡三個連,一個連全都是蒙古人。另外一個連差不多全是新兵,要說會打仗的就數老猴子這個連。
可最讓大傢伙心裡不舒服的,明明都是漢家子,卻偏偏要叫蒙古營。
下午兩點的時候,上邊來了命令,要全連頂上去。
“操,一個上午就被打拉胯了?”老猴子看着命令,氣得罵了一句。
拎起阿卡步槍,老猴子站起身招呼了一聲:“走嘍!上工嘍。”
老兵們罵罵咧咧的拾起步槍,也不整隊跟在老猴子身後懶懶散散的走着。
“幫我把盆刷了,我回來還用。”丁三看着沒喝完的肉湯,趕忙撈出兩塊骨頭啃乾淨,把飯盆放在炊事班門前的石頭上。
“好!”
炊事班上答應一聲,把丁三的飯盆放進了一大堆飯盆裡面。
有些飯盆上貼着名字,有些沒有名字。全都乾乾淨淨的擺在案子上,足足有二三百個。
漢民族對死亡還是很禁忌的,沒人願意用死人的飯盆吃飯。
丁三抱着狙擊步槍,跟在隊伍最後面。
一個狙擊小組本來應該有兩個人,但現在卻只有他一個人。
不過丁三背上揹着的狙擊步槍,卻是最先進的狙擊步槍。
所謂先進,那是因爲這步槍的口徑加大了,變成了十二點七毫米。
口徑大了,射程自然也就變遠了。
原本的狙擊步槍是七點六二毫米,跟阿卡步槍一個口徑。
射擊距離差不多就是三百多米,最多四百米的樣子。
能打到六百米外目標,也就是神射手。
可這種十二點七毫米的大口徑狙擊步槍則不然,增加了口徑帶來的巨大槍口初速,可以輕鬆收割六百米外的生命。
個別比較技術精湛的射手,獵殺九百米外的目標也成功過。
這種狙擊步槍,只發給經驗老道,並且射殺五十人以上的狙擊手。
丁三,就是首批配發這種狙擊步槍的百名狙擊手之一。
這種狙擊步槍唯一的缺點,就是有點兒重。
對於丁三這種體格不是很強壯的人來說,簡直就是負擔。
負重前行的丁三,很快跟着隊伍走了兩三公里,來到他們的防區。
這是一片不知道落了多少炮彈的工廠區,這裡原本應該是什麼工廠。
大約一公里遠的地方,是蒙古人連的陣地。
那是一棟由鋼筋水泥修建的大樓,俄國人叫他巴浦洛夫大樓。
據說是一個研究狗流哈喇子的科學家的名字!
沒人知道,狗流哈喇子有什麼好研究的。
不過這棟大樓是真結實,一百二十毫米炮彈捱了十幾發愣是沒塌。
槍炮聲在那邊稀稀拉拉的響着,看起來是一次進攻結束,雙方又開始了無聊的互射。
這種互射,示威的意義遠遠大於實際意義。
估計是雙方士兵都覺得,把子彈打光了就能回家。
“剛下過雪,都他孃的瞅準了腳底下。實在不願意打仗的,把腳崩沒了就能回。”
地雷是士兵們最討厭的武器,尤其是這種剛剛下過雪的地面。
天知道,哪個凸起的雪包下面是地雷。
唯一的辦法,只能是繞着雪地上所有凸起的地方走路。
丁三小心的走在雪地上,心裡乞求漫天神佛,不要讓自己踩上地雷。
他今年十九歲,還不想今後的日子都拄拐渡過。
很明顯,明軍和法軍在這裡反覆爭奪過。
好多雪地上的凸起,都有人的形狀。
走到鍋爐房,丁三覺得這地方不錯。
挑了兩句屍體踩着,走上了鍋爐房的小平臺。
腳剛踏上平臺,就聽見“轟”的一聲,接着就是淒厲的慘叫。
有人踩到地雷了!
距離他大概百十米的地方,有一個明軍士兵正在雪地裡一邊打滾一邊慘叫。
腿上噴濺出來的鮮血,染紅了附近的雪。
雪白血紅,陽光下份外的刺眼。
丁三剛來,不認識這人。
不過他知道,這人是相當的倒黴。
身子在雪地上不停打滾,接連壓響了兩枚地雷。
好端端的一個人,愣是被炸得騰起兩米多高。
身子也被炸成了幾塊!
大一點兒的屍體又落在地雷上,然後被炸成更小的碎塊,最後直到支離破碎爲止。
丁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剛剛他還想通過那地方爬到煤堆上。
戰場上,生死就是一個念頭的事情。
前面亂哄哄的跑過來一隊明軍士兵,受傷的人根本沒人管,單腿蹦着往回跑。
老猴子氣得臉色鐵青,撲上去給了帶頭的軍官一個嘴巴。
“媽的,臨陣脫逃,老子斃了你。”
“連長被炸死了,兄弟們傷亡殆盡,只剩下這些人了。
長官,放過我們把。我們不想打了,都得死啊……!
都得……!”
沒下面了,老猴子抽出盒子炮“砰”“砰”“砰”連開三槍打在他的腦袋上。
腦袋直接被打碎了,屍體向後仰躺着倒在地上。
後面的明軍士兵驚懼的擡起槍,老猴子擡起手對着天連開兩槍。
百十支黑洞洞的槍口齊齊對準了,這些潰兵。
“別動,放下槍。”
“誰動打死誰!”
“你,操你媽的放下槍。”
“狗日的,還端着。”
幾個老兵衝過來,掄着槍托就砸。
新兵們被砸的鬼哭狼嚎,抱着腦袋挨老兵打,根本不敢還手。
“把他們彈藥收了,讓他們走。王八蛋!
準備戰鬥!”
懶散的老兵們,好像一下子換了一個人。
他們快速扒光了那些潰兵身上的彈藥,然後紛紛找到各自的掩體。
丁三已經爬到了鍋爐房的頂上,站得高自然看得清楚。
這些老兵和別的新兵不太一樣,他們三個人分成一組。
每個人間隔大概六七米遠,或者一個在前,兩個在後。又或者是兩個在前一個在後!
從高處看過去,這些老兵們在地上組成了一個個三角形的戰鬥小組。
近處,擲彈筒們躲到一條溝裡面。
從地平線看過去,什麼都看不到。
更遠的地方,迫擊炮安排在一棟廢墟的後面。
觀察哨披着白牀單趴在廢墟邊上,舉着望遠鏡。
老猴子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丁三找了兩次都沒看到這老傢伙到底在哪兒。
這一切,都是在三分鐘之內完成的。
明軍這邊剛剛佈置好,遠處就傳來沉悶的爆炸聲。
很快,就能夠看到法國兵身上漂亮的鈕釦反射着陽光。
這就是作死了,上了戰場還弄這麼花哨。生怕敵軍瞄的不準?
法國兵衝的很快,他們的炮兵被甩在了身後。
很快,二十幾個法國兵一頭撞進了明軍半月形的口袋裡面。
近了,很近了。
丁三都忍不住想開槍了,可老兵們還是不開槍。
他們都披着白牀單,一動不動的趴在雪地裡。
直到法國兵衝到五十多米的距離上,老兵們好像同時接到命令一樣。
第一聲槍響幾乎齊得像一聲,法國兵身上鮮血迸飛。
不大一會兒倒了一地的人!
幾個僥倖躲過去的法國兵或者臥倒還擊,或者跑着找掩體。
丁三有些奇怪,如果換成別的部隊。
最先開火的是迫擊炮和擲彈筒,然後是機槍。最後纔會用步槍進行射擊!
這是明軍應對敵軍進攻的標準流程!
可這個連隊的人,明顯和別的部隊不一樣。
不過丁三也承認,他們這樣幹更加的有效率,也更加的隱蔽。
因爲,機槍陣地沒有暴露。迫擊炮陣地,和擲彈筒也沒有暴露。
活着的法軍有四五個人,他們很快都找到了掩體和明軍對射。
明軍依舊沒有動用重武器,甚至連機槍都沒有動用。
老兵們默契的找到牆根,又或者是廢墟邊上趴着。只有幾個人負責和那幾個法國兵對射!
很快,法國人的大部隊到了。
大約一個連的法國兵,沿着工廠裡的小廣場飛奔過來。
他們身上亮閃閃的鈕釦依舊耀眼,遠遠看上去金光閃閃的一片人。
這支法軍很謹慎,他們沒有貿然的來解救被圍困的人。而是在遠處觀察了一下!
見到只有幾個明軍和他們在對射,膽子頓時大了起來。
幾個法國兵開始向這邊小跑,一邊跑一邊用法國話大聲的喊着什麼。
那幾個被圍的法國兵,也大聲的回答。
或許是得知了對面的明軍沒有機槍,也沒有迫擊炮一類的重火器。
法軍的膽子大了起來,爲首的軍官大手一揮。大約一個排的法國兵,呈攻擊陣型逼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