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瓜片,炒土豆絲,炒青菜,酸辣湯,一碗米飯,簡單地擺在桌子上。
少年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怪叫道:“安東王,你吃的夠素的,你信佛嗎?”
張恪一愣,哈哈笑道:“本王倒是想信佛,只怕佛爺不收。飯菜是給姑娘準備的,難道不好嗎?”
“好……個大頭,顛顛的跑了那麼遠,沒有魚翅燕窩也就認了,怎麼連雞鴨都沒有,最差也要來個豬蹄啊!”
少年嘴上叨咕着,可是手一點不慢,捧起飯碗,大口大口吃着。張恪就坐在他的對面,還從來沒有見過在自己面前能這麼隨便的人。除了家人之外,沒一個人敢無視堂堂安東王,偏偏眼前的傢伙就敢了,吃得酣暢淋漓,吃得旁若無人,碗筷亂響,沒一會兒一碗米飯吃光了,含混不清地喊道:“再來一碗。”
張恪實在是忍不住了,咳嗽了一聲。
“怎麼?還不讓吃飽飯啊?”少年遲疑地問道。
張恪簡直被弄得無語了,尷尬笑笑:“張,張姑娘,本王這麼叫你沒錯吧?”
少年頓了頓,突然把小臉揚起來,嘴邊還掛着米粒,問道:“安東王,外人只知道張宗衡有一個體弱多病的兒子,根本沒有女兒。我冒充你的王妃,又說是張宗衡的女兒,你就不懷疑嗎?”
“呵呵呵,本王還以爲姑娘足夠淡定呢,沒想到也有疑問。那好我就告訴你。”張恪瞬間抓到了主動,笑道:“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令尊是大同巡撫。我怎麼可能不弄清楚他的底細呢!據調查,張宗衡只有一個女兒,這個女兒年幼多病,五歲的時候被送進了廟裡,一住就是十年。前年才從廟裡回家,也就是跳牆尼姑,本王說的沒錯吧?”
“哼!”少年狠狠瞪了張恪一眼。你纔是跳牆尼姑,你全家都是!
“張中丞膝下無子。姑娘女扮男裝,聊以**,想來也是孝心可嘉,本王很佩服。”
少年微微點頭。突然一拍桌子,大叫起來。
“你是不是知道本姑娘在廟裡,所以上了一桌子素菜?”
張恪下意識點頭:“怎麼,有錯嗎?”
“當然錯了!”少年頓時哭天搶地,別提多傷心了。
“本姑娘纔不是跳牆尼姑,實話告訴你,在尼姑庵的後面有一處道觀,裡面住着一對道姑,其實本姑娘這些年是在道觀長大的。”
張恪一愣神。眼前這個丫頭的確有些瘋癲怪異,根本不像是大家閨秀,也不像江湖兒女。或許她真是什麼了不得的能人子弟?一想到這裡,張恪突然熱切起來。莫非自己穿越的時空還有傳說中的高人不成?要是那樣,自己這個王爺可不見得如何了……
“姑娘,你,你在道觀裡學什麼的?”
“四書五經,琴棋書畫。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反正都沒多大的興趣……”
“難道就沒有別的東西?”
“別的?”
“對,比如武術啊,畫符啊,御劍飛行,元神離體?”張恪瞪大了眼睛,盯着這個丫頭,想要從眼神中看出點破綻。
少年同樣盯着張恪,半晌突然大笑起來,笑得肚子都疼了。
“安東王,你太有趣了。”
有趣?還沒人這麼評價本王呢,張恪摸了摸鼻子。
“王爺,您是不是以爲本姑娘像戲文裡面說的,是高人弟子,本領高強,纔不把堂堂安東王看在眼裡?”
張恪沒有吱聲,顯然是默認了。
少年又是一陣狂笑,臉都變得紅透了,弄得張恪有些尷尬。
“姑娘願意笑,本王可沒空,告辭了。”
“別。”少年嚇了一跳,急忙攔住張恪,開玩笑,老爹還在大同,生死不知,當務之急是說清楚過往,讓張恪趕快想辦法救人。
“王爺,小女子都從實招了,您老千萬莫怪。”少年道:“說起來那個道姑的確是奇人,她本是江南第一歌女,才藝雙絕,整日裡周旋在王公貴胄之間,一曲千金,仰慕者車載斗量,不可計數。年紀漸長,狂蜂浪蝶越來越少,好在手上還有些積蓄,生活也不愁。後來有一位大儒在名喚李贄,在南京講學,說的是貴呼本心的陽明之學。聽過之後,如癡如醉,竟然一場不落,把李先生所講全都記下來,再其後,李贄先生在獄中自刎身死,歌女千里奔喪,散盡積蓄,幫着李先生安葬,隨後用僅有的一點錢,建了一座道觀,做了道姑,我和她學了幾年。”
原來是“李狂”傳人啊!
張恪猛然驚醒,要說起來,自從明朝中後期,陽明心學廣爲傳播,嚴重衝擊着理學的正統。李贄就是這個時期思想家的佼佼者。他自稱異端,反對孔孟之道,大肆批判儒家的虛僞,倡導男女平等,主張工商皆本……
他的種種思想得到熱烈的追捧,每逢講學,不管男女老少,竟然能聚集幾千人之多,和後世的明星一般不二。不過任何同傳統開戰的先驅者都要受到傳統的強烈反噬,李贄76歲的時候,被抓進監獄,自刎而死。
看樣子那個道姑不光是李贄的追隨着,還一定精研過心學,要不然絕對沒有本事教出一個無法無天的學生。
張恪想到這裡,也沒有什麼疑問了,心學講究貴呼本心,別說自己只是王爺,就算是皇帝老子,也未必放在這一羣狂人的眼裡。
一想到這裡,張恪反倒有些雀躍,除了家人之外,能和他平等交談的人越來越少,眼前的機會真是難得。
“姑娘,還不知道芳名。”
“張羽珍。王爺可以稱呼珍兒姑娘。”
“好名字。”張恪笑道:“珍兒姑娘可有興趣再聊聊令師,李贄先生也可以。”
“沒有。”張羽珍十分乾脆說道。
她突然豁然站起,用力一拍桌子。嚇了張恪一跳。
“安東王,你糊塗了,關心一個小女子幹什麼?現在大同正落在一羣亂兵的手裡,我,我爹也在他們手上。你身爲領兵的主帥,難道不該立刻發兵救人,再這裡聊閒天。要是他們有個三長兩短,你賠人家的性命啊?”
“哈哈哈。珍兒姑娘,我就一顆人頭,哪裡賠得起。不過請姑娘放心,令尊絕對沒事的。”
“爲什麼?”
“亂兵的目標肯定是我。只要我不死,他們怎麼會對令尊下手?當然了,如果本王死了,他們或許會把罪名推到令尊身上,再讓他稀裡糊塗死了。”
此話一出,張羽珍頓時安靜下來。
她聽張宗衡說過,心裡也有判斷。能在大同發動兵變,控制巡撫的,唯有那些晉商。結合眼前的局勢來看。林丹汗猛攻宣府,這是聲東擊西,把張恪身邊的人馬調走。然後他們再進行兵變。掌控大同。
如果沒有自己通風報信,張恪到了大同之後,正好落到全套之中,那就是死路一條。
至於晉商爲什麼非要致張恪於死地,道理太簡單了,雙方早就撕破臉皮。簡直就是你死我活之局。
想殺張恪又豈是容易的,而且後續報復更是不可想象。晉商一定會妥善安排。說不定真如張恪所說,把罪名都推給了自己老爹,他們好樂得逍遙自在。
“該死!”
張羽珍忍不住拍了拍腦門,後悔地自語道:“沾事者迷旁觀者清,看來我的修行還不夠啊!”
還不夠啊,再修煉就成了妖孽了!
反正心學一脈本就是妖孽橫生,張恪也就習慣了。
“珍兒姑娘,你也弄清楚了,還是早點下去休息吧。”
“不行。”張羽珍把腦袋一晃,變得兇巴巴說道:“安東王,我不管,您可是天下第一的名將,難道區區亂兵都對付不了?你可要知道,我是冒着危險通風報信的,我爹還在大同,誰知道那些亂兵能不能受控制,萬一有人傷了我爹,我,我就恨死你了!”
到底是小姑娘,再妖孽到了這時候,眼淚也不爭氣地流淌下來。
張恪更是一陣頭疼,大同就是一個超級陷阱,專門給自己準備的。如果身邊還有一萬人馬,哪怕只有五千,張恪也毫不在乎。
可是眼下只有一千人,根本就是孤掌難鳴。說不定那些叛亂的士兵正在尋找自己,想殺了自己呢!
最保險的辦法就是跑,帶着一千親兵,不管是繞道陝西,入河南,逃回遼東,還是取道大漠,走大寧都司,總而言之,一定要避開大同,避開晉商的勢力範圍。
雖然逃跑很丟人,可是張恪滿腦子只剩下這一個辦法。
“珍兒姑娘,我感謝你的通知,可是你也該明白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本王身邊只有一千人馬,實在是自顧不暇,只要等到我安全了,一定想辦法救你爹。”
“張恪,你別騙人了!”張羽珍擦擦眼淚,大聲說道:“那些人要是發現你提前知道了情況,沒有上當,肯定會遷怒我爹,他還能保證性命嗎?本姑娘真是看錯人了,沒有人馬就不敢打仗了,你的韜略都哪去了,放着那麼多百姓軍民不管,你的仁慈哪去了?虧本姑娘還當你是頂天立地的英雄,簡直就是廢物,飯桶!”
小姑娘幾句話,罵的張恪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好不尷尬。
“哼,本姑娘錯就錯在不該來通知你,我這就走。”
張羽珍剛剛走到門口,突然張恪一拍桌子。
“站住!我有辦法了。”張恪猛地站起身,咬了咬牙,苦笑道:“人都是逼出來的,也不知道這個辦法能不能成,姑且一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