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呈秀在五百名騎兵的簇擁之下,日夜兼程趕到了廣寧。片刻不休,直接前往督師衙門。
“快去通報孫閣老,欽差崔大人到了!”
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給孫閣老看門的更是高人一等,尤其是身在遼東,各地的武將都要巴結,想見閣老一面,沒有二百兩的紅包是別想進去。
門子都學會了四十五度看天,介於文藝和普通青年之間,橫的像是螃蟹。
但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聽到“欽差”兩個字,他們頓時都傻了,看天的眼睛瞬間盯着地上,渾身顫顫發抖,幾乎跪倒。
“還愣着幹什麼,快去稟報孫閣老!”
“是是是,小的這就去!”
去不多時,府門大開,孫承宗穿着一品朝服,在衆人簇擁之下,從裡面走了出來。
孫閣老身材高大,鬍鬚張開好想小戟一般,雙目明亮,異常威嚴。如今又統帥千軍萬馬,身份非同尋常,比起京城的時候,更勝三分。
崔呈秀雖然是來查辦孫老師的,可是在表面上可不敢有絲毫失禮,他搶先下馬,躬身施禮。
“閣老爲國戍邊,實在是辛苦了,下官傾佩不已。”
孫承宗微微一笑,聲音洪亮地說道:“不敢,部堂大人前來,老朽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閣老太客氣了,您老勞苦功高,何人敢問閣老的罪。”
崔呈秀話裡有話。沒人問你的罪,可是要問你手下的罪!
不知孫承宗聽沒聽懂,只是淡然一笑。
“部堂大人。快請進吧。”
進入大門,來到了正廳,這裡已經擺好了香案。孫承宗領着手下人跪在後面,恭恭敬敬聆聽聖旨,崔呈秀當即將旨意拿出來,大聲宣讀。
天啓對待老師非常客氣,在旨意中只說聽聞遼東有民變。事關重大,特地派遣刑部尚書崔呈秀前來調查一二。孫閣老辛苦戍邊。人盡皆知,萬萬不許污衊閣老。還請閣老配合調查云云……
讀完了旨意,孫承宗接過來,放在了桌案上供起來。步奏都弄完了。崔呈秀笑着坐到了孫承宗的對面,慢條斯理地喝着茶,潤潤乾渴的喉嚨。同時偷眼打量孫承宗,只見他臉色很不好看,可是沒有什麼擔憂,只是一股難掩的怒火。
“孫閣老,下官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對遼東的事情知道不多。還請閣老賜教一二。”
“呵呵,崔大人,你不是去過義州了嗎?定遼侯難道沒有說什麼。還用得着問老夫嗎?”
崔呈秀不免一愣神,看來這位孫閣老也不簡單,什麼事情都知道了。
“下官的確去了義州,不過卻是去詢問金州等地的戰局。定遼侯正準備遷移作坊過去,還有大造海船,開闢農莊。忙得焦頭爛額,無心他顧啊!”
孫承宗一聽這話。突然一拍桌子,豁然站起,吹鬍子瞪眼。
“他忙,老夫就不忙嗎?崔大人,你也在兵部幹過,熟知戎政,大敵當前,建奴兇頑。當務之急就是修造城堡墩臺。一來可以抵禦建奴攻擊,二來可以守衛故土,屯田興業,三來可以作爲進攻的據點,擇機光復故土。老夫到了遼東之後,不辭勞苦,千萬各地視察,發現定遼侯張恪,巡撫王化貞等人,竟然不思修城,不顧防禦。倘若建奴來襲,遼東百萬生靈都有滅頂之災。”
孫承宗發揮了老師的特長,滔滔不絕地講道:“老夫上書朝廷,請求修造城堡,整頓軍備,聖上已經恩准。可是遼東官員躲在百姓後面,煽風點火,百般阻撓,竟然慫恿刁民據堡抗衡,不負徭役,不造城牆。有刁民必有贓官,今日崔部堂前來,老夫也有一請,那就是徹查張恪王化貞等人,看看他們究竟是何居心,爲何反對老夫,反對朝廷?”
崔呈秀聽着,心裡不由得鄙視起來,孫老師不愧是翰林詞臣出身,又在禮部混過,嘴皮子實在是太伶俐了。
可是仔細推敲,他的話卻是完全的一廂情願。
“孫閣老,你說定遼侯不懂守禦之道,那爲何從萬曆四十八年開始,遼東大小勝仗都是定遼侯打的,而且還剛剛擊斃老酋,論起領兵打仗,您老自以爲比定遼侯還要高明嗎?”
“這……”
幾句話掐住了孫承宗的脖子,他總不能睜着眼睛說瞎話吧!就算他敢說比張恪高明,可是誰會相信,幾乎所有人都會認爲他得了失心瘋。
崔呈秀並不放過他,而是繼續說道:“孫閣老,據我所知,張侯爺的部下已經能和建奴野戰對拼,只要有些城池依託,互相支援即可,不需要大肆修城。至於閣老說張侯爺不顧防禦那就是天大的的冤枉,他曾經親自向朝廷進獻過守禦之法,其中提到城池不必修得很高,而是要因地制宜。或是挖掘地道,或是構築菱形堡壘,總之要揚長避短,以火器制敵。”
在孫閣老的意識中,城池都是四四方方,規規矩矩,越是高大,越是厚實就越好。可是張恪經過多次戰鬥,卻總結了另外一條路子。
火器不同於冷兵器時代,防禦工事必須有足夠的縱深,能夠抑制對方騎兵,又能發揮火器的優勢。單一高大的城牆,已經被成體系的縱深工事代替。
孫承宗不知道其中奧妙,想當然地認爲張恪不思防禦,還向天啓狠狠告了張恪黑狀。此時被崔呈秀當面嘲諷,孫閣老面子越發掛不住。
“崔部堂,你此番前來,是要教訓老夫不成?”
“不敢,閣老乃是朝廷重臣,我此番前來,就是想弄清是不是有小人打着閣老的旗號,敗壞閣老的名聲……”
話音沒有落,從外面急匆匆跑進來一個下人,在孫承宗的耳邊低低說了兩句,孫承宗臉色頓時一變。
此時,門外突然響起一片嘈雜的喊聲。
“欽差大人,我們冤枉啊!”
“欽差大老爺,給小民做主啊!”
……
喊聲穿透衙門大院,直接傳到了每個人耳朵裡。孫承宗簡直如同吃了蒼蠅一般難受。
“好一個欽差大人,你是想把老夫綁了審問不成?”
“豈敢豈敢!”崔呈秀連忙擺手,他心裡發苦,喊冤的人背後一定是張恪指使的,就是逼着自己和孫老師鬧翻。
“事到如今,退也沒用!”
崔呈秀狠了狠心,笑道:“閣老,不妨把人請進來,咱們一起審案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