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都過去了。”
他緩慢開口:“我一直想跟你道歉,但是沒有那個勇氣。”
“我現在知道了,我原諒你了。”我看着他,故作坦然地說:“所以你也別有心裡負擔了,蘇嘉悅的清創手術做得很成功,現在已經恢復的好多了,雖然沒人跟我說,但是我知道你私底下肯定出了不少力,總之謝謝你幫忙了。”
他有些勉強地笑了下:“我還在想怎麼才能做到求得你的原諒,原來你這麼快就已經忘記那件事情了。可我怎麼就高興不起來呢,竟然現在還有些希望你能夠一直記着。我這個人是不是很奇怪?”
“是有點奇怪。”我聽了他的話變得口拙了起來,只能沒有意識地跟着重複地說一遍。
“今天時間有些晚了,我們改天再見個面聊一聊你覺得怎麼樣,我想知道你這段時間過得怎麼樣,店裡的生意怎麼樣,你公寓裡的那些盆栽長得怎麼樣……這些事情,我們找個時間聊一聊好嗎,我很想知道。”
“以後再說吧,我現在覺得有些困了,就先走一步了,你開車也小心點。”
“再見。”
“再見。”
我走到這條路的盡頭,拐了個彎折身進了一條小路上,這是往我家裡去的捷徑。燈光昏暗,四下無人,我從包裡摸出一根菸來給自己點上,被第一口煙的味道刺激到了,壓抑地咳嗽了起來,忽然就嗆出來兩行眼淚。
自我們那晚分開之後,我和周霖山就又沒有了聯繫,這樣也好,真的見面了,大概又是像那天一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再瞭解到關於他的消息,是在省晨報上看到的一則醒目的新聞。
“派瑞地產私下低價買賣黃金地塊,涉嫌引發國有資產流失。”
國有資產流失?這麼大的一個罪名讓我心裡猛地一沉,忍不住把這則報道看完了,之後又上網百度了一下相關內容,更是報道的成片累牘,幾乎被派瑞給刷屏了。越瞭解到事情的經過我越是覺得心驚,原來之前沈延說的那家跟派瑞因爲債務糾紛簽了土地轉讓合同的公司也是一家地產公司,規模不很大,叫大通地產。
大通地產對這塊地的使用權起始於更早之前的一次使用權轉讓,當時這裡是一家國有化工廠的廠址,後來爲了響應政府號召,針對環境污染的問題進行搬遷,就把這塊地當做賠償轉給了大通地產,因爲這家化工廠也欠了大通一大筆借款。
這件事情從現在看起來就像是一條食物鏈。
化工廠欠了大通地產的錢,用土地來抵押。大通地產又欠了派瑞一筆錢,再次用這塊地作爲抵押。兩次輾轉,這塊地最後被派瑞得到,按照派瑞的原計劃擬定用於幫助企業轉型的商業地產項目。並且已經開始動工了。
誰知道現在出了問題。北京前幾天查出來一宗金額巨大的國有資產流失案件,那件事近期一直鬧的沸沸揚揚。本來就是敏感時期,誰知道在這個當口派瑞也被牽扯了進去,照理說債務轉讓,以土地資源抵債在法律程序上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可能是有人暗地裡想整派瑞,所以向上級部門舉報了。
所以一下子就把派瑞推到了一個風口浪尖上來,輿論壓力大,再加上國家近期做出的關於國資流失需要嚴查的聲明,最終導致省相關部門用非常快地速度下達了指令:因爲這塊土地使用權這一重大財產的轉讓,未履行相關審批手續,以協議的方式確定受讓方,未按照國有資產評估的相關規定進行評估,轉讓價格屬於明顯不合理的低價,損害了國家利益,違反了法律、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現在判定轉讓無效。
但是由於派瑞已經進行了項目開發,客觀上無法將涉案土地使用權返還。所以現在合同無效後,因該合同取得的財產應當予以返還;不能返還的,也要折價補償。
我看到網上一些經濟學者分析這件事情對派瑞的影響,說是這個項目的拿地成本一下子翻了三四倍,派瑞可能會因爲這一突發事件出現財務緊張的問題。
牽一髮而動全身,我在財務部門待過,很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心裡不免有些擔心他。
一連很多天,我在報紙和網頁上看到的都是關於這件事情的負面報道,派瑞陷入財務麻煩的同時,聲譽上也有不小的損失,可以說是面臨着雙重的壓力。
週五的晚上,我從咖啡廳回家的時候又開始下起了小雨。春天來了,春雨也多了起來,明明是萬物復甦的季節,我心裡卻總有些沉甸甸的,不知道是爲什麼。
因爲車裡沒有傘,地下車位顯示已經滿了,我只能把車停在小區院子裡的空地上,停好車之後小跑着往自己住的單元樓走,儘管已經不讓自己被淋溼了,頭髮和衣服上也還是不可避免地沾了不少雨水,變得溼漉漉的。
我手裡提着一袋子蘋果上樓,下了電梯準備掏鑰匙開門,忽然有人從我後面拍了我一下,我沒有防備嚇了一跳,手裡的袋子往地下一掉,蘋果散了一地。有人低低地笑了起來:“怎麼還是這麼小膽,這都能被嚇得了?”
他蹲下來替我把蘋果一個個地拾了起來,我看着他開口:“周霖山,你怎麼來了?”
“上次我不是說,想跟你聊聊嗎?可惜最近派瑞的麻煩太多了,一直沒有騰出空子來,現在那件事情總算是告一段落了,我今天心情有些不太好,想找人說說話。我只能想到你。”
我把門打開請他進來:“現在到我家裡來要換鞋了,我每天都掃地拖地的,你腳上有水漬,別弄髒了我的地板。”
他一邊換拖鞋一邊看我:“你現在怎麼變得這麼勤快了?”他又環顧了一下四周:“果然是不一樣了,比從前乾淨了很多。”
我給他倒了一杯溫水:“我聽說了派瑞最近的麻煩,報紙上前段時間每天都在報道,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今天已經確定了具體的賠款金額,比我們預期的還要多,可能是因爲這個時間比較敏感,所以誰都不敢手軟通融。現在想想還真是後悔當時那麼衝動,而且察覺到可能是一個隱患也存了僥倖心理,因爲這種事情也挺常見的,到時候真的怎麼樣了找找關係就蓋過去了,誰知道這次鬧的那麼大,只能自己埋單了。”
“那麼派瑞的財務目前是不是很緊張?會不會影響到你們公司樓盤的動工啊,最近不是在轉型嗎?”
“我會想辦法的,銀行還是很樂意貸款給我們的,畢竟那麼大一個公司不可能因爲這麼一個項目就陷入危機了,最多是手頭緊了些,其他的融資渠道我也讓東子着手去聯繫了,工程進度不會受影響的。”
我皺了皺眉頭:“你怎麼當時就拿了那塊地了?不符合你一貫的作風啊,這麼大的事情你肯定是很謹慎的,竟然犯這樣的錯誤,我就覺得你是想轉型的想法太急切了,影響了你的判斷。”
“是這樣。”
“幹嘛這麼急啊?我以前聽你說過的,時機並不成熟,派瑞對於商業地產也不熟悉,現在等於是摸着石頭過河,很冒險啊。”
他沒吭聲。我有些猶豫地開口:“你不會真的是因爲跟吉寶萊賭氣,纔會想要跟他們硬碰硬地競爭吧。”
“轉型是早晚的事情,現在和以後不過是時間上的不同罷了。而且我承認,我確實是不想讓吉寶萊好過,東子查出來吉寶萊在我們公司安插了一個內鬼,就是他自己的秘書,可能是當時我和東子打電話的時候被他聽到了什麼,所以透露給了吉寶萊才讓他們沒有受到派瑞競標的影響平價拿了地。還有很多地方,都是吉寶萊處處挑釁,現在商業地產勢頭迅猛,如果讓吉寶萊一家獨大,恐怕日後會更囂張,我必須想辦法抗衡。”他又有些苦澀地看着我:“更何況,如果不是因爲周沫和許毅華,我們怎麼又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我站起來拿起他的杯子:“水冷掉了,我幫你再換一杯熱水吧。”
忽然他從後面環住我,我沒防備坐到了他的腿上,他的臉埋在我的後背說:“讓我抱一會兒,我什麼都不做,就一會兒就行,我心裡難受。”
我想到報紙上那些誇張的報道,想到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遭遇這樣的挫折肯定很消沉,真實的情況說不定比他自己跟我說的還要嚴重許多,心裡就生出了一些不忍,所以我沒有推開他,任他這麼抱着自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緩緩地鬆開我站了起來:“謝謝你湯寒,本來我損失了那麼一大筆錢,又被媒體的扭曲報道給弄得很煩躁,可是你願意跟我講話,聽我說這些話,還肯安慰我,我又很高興。真的很謝謝你,我心裡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