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 周圍來掃墓祭奠的人也都陸陸續續的回去了,墓園的管理人員走到易申遠面前,和他說今天天氣不好, 勸他還是早些離開。易申遠表示自己再待一會便離開, 那人也只好先行離去。易申遠在雲謐的墓旁坐下, 倒不介意地上的土石, 他靠在大理石碑上, 閉着眼,往事彷如潮水一般用來,幾近將他淹沒。
那一夜, 兩人接近發瘋般的爭吵後,倒也安安穩穩地過了一段小日子, 但彼此心裡都很清楚, 這種表面的平和不過是爲了努力維持一個完整的家罷了。曾經吸引他們走到一起的那些東西, 也許已經在茶米油鹽的雲煙裡消失殆盡了。
這一日,易申遠滿腹怨氣回家, 看見易囡坐在學步車裡,搖搖晃晃的,心中倒也好受了點,坐在易囡旁邊,陪她玩了起來。過了不久, 雲謐推着小販車回來了, 見着他那麼悠哉地和女兒玩着回來, 便走到他面前, “張媽下午又到我攤上催水電費了”, 雲謐的織物這幾日也沒有什麼銷路,心裡煩得很, 見着鄰居街坊現實的嘴臉,就覺得更不是滋味。
以前易辰遠來這時,那些人一看他大富大貴的樣子,便笑着和雲謐攀着親戚。兩姐妹從小孤苦伶仃,雖說這些街坊鄰居說到底沒有幫些什麼,但好歹也有感情所在,因此和易辰遠在一起的那幾年,這些人倒也從雲謐這撈到了些好處。易申遠剛來時,這些人先是疑惑,但見着他也是一表人才的樣子,熱情勁也不減之前。到了後來,發現雲家的日子越過越拮据,一個個世態炎涼的樣子便顯現了出來,曾經拜託過雲謐的那些人,一個個彷彿與她毫無瓜葛的樣子。
雲謐想,人就是這樣,如果你一直不對他好,他不會怎麼樣,可若你一開始對他好,便必須持續下去,否則就好似你欠了他一般。這樣的道理說不通,卻是事實。
易申遠見着雲謐一回家,邊板着一張臉向他要錢,好不容易被易囡帶起來的好心情立即就煙消雲散了,他瞟了瞟雲謐,“自己去包裡拿”。雲謐翻了半天,她如此着急地想要看到紅紅綠綠的鈔票,以至於她完全沒看到,這個男人連一個像樣的皮夾都沒有,她好不容易翻出幾張紅票子,抖了抖,問道,“就200啊?那易囡還要買新鞋呢,腳又長長了啊”。
易申遠望着一副市井婦女樣的雲謐,心下陡升一股不耐煩,又不想和她爭吵,便往房裡走去。雲謐在身後咕噥,“每個月拿這麼少錢,怎麼過啊,真是……”,她的聲音不大也不小,卻逐字逐句都鑽進了易申遠的耳朵。易申遠轉過頭深深的望了一眼雲謐,此刻他有了一種這兩年來從沒有過的挫敗感。
他一直自認爲自己不是平凡人,他甚至將這場私奔所帶來的波折也認爲是自己命中的傳奇,他總認爲柳暗花明的又一村總會來臨,可是今日,在老闆又一次駁了自己的升職請求,在看到女兒坐在劣質學步車裡搖晃不停時,在自己的女人又一次否定自己的時候,他深深地感到了失敗的滋味。這一晚,易申遠呆在小閣樓上,徹夜無眠。
後來的幾日,雲謐不是沒有感受到易申遠的消沉,可是她着實不想再騰出她日子裡僅存的一點點溫柔來安慰他,她真的沒有那個氣力。倘若她知道後來會發生這一系列的事情,也許她會放下生活所有的負擔,重新拿出自己溫柔嫵媚的那一面來對待這個男人。然而,千金難買早知道,早知道,她也許就不會爲了爬的更高一點,而刻意去接觸易申遠,惹得反而自己淪陷;早知道,她也許會乖乖的待在易辰遠身邊,儘管愛得並不洶涌,卻也能過上富貴平安的生活。可是,哪來的早知道呢?
又一日,雲謐坐在院中石桌旁等着遲遲未歸的易申遠。好不容易大門被人推開,走進來的卻是一身酒氣的易申遠,他搖搖晃晃的想要抱住雲謐,雲謐心下覺得厭惡,卻又不便躲開,只好直直地站着,任他靠在自己身上。易申遠剛一站穩,便沒忍住嘔吐了進來,穢物弄了一地都是。
雲謐一面拉他坐在石凳上,一面打來水,爲他擦面。易申遠感受到她手指的溫度,傻傻一笑,抓住她的手,“謐謐,你不生氣的樣子纔好看啊……”雲謐此時纔沒有那個心思和他打情罵俏,手上的力氣也加重了,嘴裡唸到,“喝喝喝,有什麼好喝的,你喝這麼久,禮都送了吧,囡囡戶口的事情你搞清楚沒有?”當年易申遠離開易家時,他原以爲只是遊玩一通,等到易辰遠沒有那麼生氣便回來的,自然不會帶戶口本這一類的東西。沒有戶口本,再加上易申遠本來就和秦紓君結了婚,也不知道她那邊解除了沒。易申遠現在又不能像在B市那樣一手遮天,凡事都得按着手續來,自然辦不了結婚證,易囡一天天在長大,沒有個正式的戶口也不是個辦法,這才安排來了易申遠去鬆鬆鎮上領導的嘴。
易申遠拍了下胸脯,咧着嘴說,“當然了!孫書記說了,他會好好考慮的!”雲謐聽了,一下子就火大了,她也沒收住手,拿着毛巾就給了他腦袋一下,“易申遠,你白癡啊!人家說好好考慮,你就以爲人家會考慮?你腦袋裡都裝些什麼啊?”易申遠被她那麼一摔,清醒了不少,他擺了擺手,“別吵別吵,頭痛死了……”雲謐哪還停得下來,坐也不讓他坐着了,拉着他一把坐在地上,“易申遠,你給我去把那些菸酒要回來!快點!”易申遠還是有點恍惚,“哎呀,要什麼要啊,都送人家了……”雲謐急得一下子大叫,她拍打着易申遠,“你怎麼這麼沒用啊,我真是腦袋糊了纔跟了你,我的囡囡怎麼辦啊!太沒用了你!”
許是觸到了易申遠敏感的地方,他聽着雲謐這幾聲抱怨,倒是醒過來不少,他伸出手去,想要安慰她。雲謐不領情,一把打開他的手,恰好甩在了石凳上,疼得易申遠的酒意全醒了。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好脾氣,忍着性子安撫雲謐不但沒有效果,反而還讓自己負傷,他這下是真生氣了。
易申遠站起來,還是耐着脾氣說道,“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你可不可以不要就知道怪我!我沒有以前好,可我在努力!”雲謐冷笑了一下,“努力?你的努力還不如我!我不要你的努力,我要錢啊!”易申遠知道自己並未給這個家帶來什麼物質上的享受,聲音也低了下去,“錢我可以賺,我可以……”“得了吧,我現在就希望你不要在浪費我的錢!我纔不會傻到來指望你!”
易申遠不知怎的,突然覺得難過不已,抱着頭蹲下身,竟然慼慼哭了出來。雲謐大驚,卻又陡升一股厭惡,“我還沒哭,你哭什麼,噁心死了!”易申遠不應她,就這麼蹲在原地。不知過了多久,他站起身,直直走向房中,開始收拾起自己的東西。雲謐見狀,又要去攔他,卻被他制止了,“何必呢?我們已經兩看生厭,又何必綁着對方,我回去,也許還能要回一點錢,這樣你和易囡不也好過一點?”雲謐倚靠在門框邊上,她冷冷地說,“易申遠,騙誰呢?你聯繫到你那賢惠的妻子了沒?”易申遠聽此,迅速擡頭,望着雲謐,忽然笑了,“也好,你知道了,我真的不想和你過了”。雲謐見他大方地承認,手頭的東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這纔有點害怕,問道,“那易囡呢?”易申遠的眼裡閃過不忍,“我現在不能帶她走,我以後會回來的。”“你當我傻子嗎?你回去了還會回來?”雲謐伸手攔住門,“反正你不許走,我不可能一個人在這裡帶易囡”。易申遠收拾好了東西,見她一副一點母親都沒有的樣子,覺得煩躁,擡手就把她拂到一邊,徑直走了出去。
雲謐立即站起身來,她急急走出去,卻再看不見易申遠的任何蹤跡。這時,她才發覺全身沒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地上,兩行清淚默默的流下。
九九八十一難,我們走不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