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恆一度懷疑自己聽錯了。
殺龐堅？留董天擇？
將雙方身份對調一下，變爲殺董天擇，留龐堅一命，他還覺得合情合理。
沒有強大背景依託的董天擇，在被定性爲血靈教的餘孽以後，殺了也就殺了，不會惹來太多糾紛麻煩。
可龐堅是誰？
劍樓新生代的劍道奇才，厲兆天的關門弟子，那是未來有望扛鼎劍樓的超凡者！
他死了，劍樓那邊還不要鬧翻天？
撇下身份不談，單說個人戰力，龐堅兩劍破掉巫鬼旗，豈是那麼容易殺的？
刑恆臉色陰晴不定，捏着那塊黑玉腰牌，遲遲沒有以神識回訊。
也沒再做出任何舉動。
他內心頗爲煎熬，不斷地衡量得失，一邊是劍樓奇才龐堅，另一邊則是高高在上的宗門領袖之一。
他不動，湖中的錢波、楊榮浩更是不敢妄動，腳底如生根般牢牢紮在原地。
一衆從鴻都碎地各方，聚涌於此的散修，也都默不作聲。
那些人的目光，在龐堅、刑恆兩人身上游移不定，等候他們的下一步。
“刑恆，帶人離開，立即。”
龐堅不鹹不淡的冷漠聲，於寂靜的湖面又一次響起，他眸中不耐之意是那麼的明顯。
他以右手持劍，左手輕輕握住了劍令。
劍令內部小天地，有代表劉君宏、徐蔚、大長老蔣冉的劍光符號，一直處在閃耀狀態。
閃耀，意味着劉君宏、徐蔚和蔣冉，將一道心神落入自己的劍令。
也意味着，這三位劍樓的不朽境長老，時刻關注着他傳遞的訊息。
在他得知董天擇被鬼祭宗追殺，做出決定要親臨鴻都，打算從鬼祭宗手中搶人時，他坦誠地告知了劉君宏、徐蔚等人。
因爲他將面對是鬼祭宗，那可是一個矗立南淵萬載，坐擁兩位真神的巍然大宗。
他想着既然黎王知曉，他背後另有一層界神身份，那麼鬼祭宗的鬼母必然也心知肚明。
而鬼祭宗針對董天擇一事，怎麼也不太可能扯到鬼母身上，所以鬼母大概率並不知情。
待到，他當真和鬼祭宗將事情給鬧大了，勢必會驚動鬼母。
身爲新時代的界神，他會是人族和妖族連接的紐帶。
因異族威脅太大，生出強烈壓力的人族真神們，將來還是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荒蕪之境的黎初，沒有二次出現在磐石碎地上方，就說明他之前的想法是對的。
——他的界神身份很有用！
正因有這方面的底氣，他敢於踏足鴻都碎地，敢於和鬼祭宗的一位不朽境護法叫板。
而他界神的身份，除了師父厲兆天以外，劍樓並沒有另一人知道。
師父，又在閉關恢復的關鍵階段，他以劍令都無法溝通。
在這種情況下，那些劍樓的不朽境長老們，不知他有界神的暗藏底氣，只知道他要爲了朋友從鬼祭宗手中搶人。
而徐蔚，第一時間就將消息傳遞過來。
劉君宏，廣禾，王策三大不朽境長老，在他通過空間傳送陣降臨鴻都碎地時，也都抵達傳送陣。
包括和他師父不對路的蔣冉！
四位不朽境強者，圍在磐石碎地的傳送陣旁，隨時準備進入鴻都！
在厲兆天衝擊真神境失敗後，在劍樓士氣最低落時期，劍樓那邊竟然還對他有這種毫無保留的支持！
他們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乃是第一界南淵的鬼祭宗，但卻沒有一絲猶豫，沒有一個人趨利避禍，沒有一個人去考慮後果。
這便是劍樓！
人族需要劍樓，這個煉獄也需要劍樓，而這樣的劍樓豈可倒塌？
龐堅稍稍吐露異力，手中那柄黑金色的神劍，驟然耀出令世人矚目的刺目光輝。
內中源魔早已停止參悟魔珠精髓，六大被魔元力夯實的魔域秘境，正呈現出不同的玄秘神奇。
他處在生平最巔峰的時刻，手中執掌驚世神劍，他的背後是整個劍樓！
區區刑恆，他有信心將其斬落劍下！
“師父跌境，令劍樓聲威士氣沉落，那麼便由我取而代之。由我，讓劍樓重新再現於衆神視野！”
“我越是能證明實力強大，真神們越能容得下我！我若能以寂滅境，將不朽境刑恆擊殺，足以證明我有望成爲新一代的劍神！”
“人族需要劍神，如若這個劍神還是界神，那麼他們再厭惡我都會容我好好活着！”
決心一下，當刑恆依然猶豫時，龐堅再一次出劍。
劍意倏起，鴻都碎地的北方山林，溫度驟降一大截！
朵朵冰瑩的六瓣雪花，從龐堅揚起的黑金神劍向外飄零，悽美而驚豔地四散而落。
此時大日熾盛，陽光正烈。
可隨着朵朵雪花的飄落，龐堅所在的天穹，卻在頃刻間變爲極寒異時空。
劍光未燦然顯現，劍意已瀰漫天地！
事實上，那一朵朵悽美絕豔的雪花，就是龐堅精煉的劍光！
這一劍不再是常規的綿長光河，劍光也不再凝聚，而是散逸在每一朵雪花中，充斥在整個時空天地！
雪花灑落時，極寒異力籠罩一切，有相應的道則蘊藏在劍意中。
另有毫不掩飾的殺意陡然而出！
內心搖擺不定的刑恆，被雪花中乍現的殺意驚動，他覺察到了這個劍樓新貴，居然對他動了殺心！
龐堅，現在不止是要搭救董天擇，還要殺他！
“好膽！”刑恆被激起了真怒。
都被人當做軟柿子獵物了，哪裡還需要患得患失地猶豫不定？
龐堅死了，劍樓事後會如何激烈反應，他也不管不顧了。
“玄鬼祭！”
在他腳下有灰石法臺冒出。
有棱柱，有一塊塊繪刻着浮雕的岩石，有枯骨和朽木，在那灰石法臺的四周虛空漂浮。
“呼！呼呼呼！”
一隻只兇魂鬼物，從棱柱，浮雕岩石，枯骨和朽木之上密集而現。
它們形象猙獰，它們氣息幽冷，它們數以萬計！
它們是死去的人族修士，是被煉化的靈獸、兇獸，也有少部分第五界的異族之魂。
這些統稱爲鬼物的異靈，被死死封禁在棱柱、枯骨、朽木，這時被刑恆召喚出來，朝着刑恆站立的灰石法臺拜祭。
如在拜祭一位鬼魂信仰的神靈！
刑恆額頭，眉心識海的位置，有一點幽光乍現。
這點幽光如深淵黑洞，將萬千兇魂鬼物的拜祭之力，在霎那間斂取一空！
“譁！”
一尊和刑恆模樣大同小異，卻高大了千倍的“玄鬼”，突然就在刑恆背後凝鍊而成。
仿造他形象淬鍊的“玄鬼”，張口用力一吸，就將所有兇魂鬼物吞沒。
由它執掌灰石法臺，在漫天飄零的雪花中，迎向了在更高處釋放劍力的龐堅。
藏有極寒奧義的雪花，落在這隻高大陰森的“玄鬼”身上，發出“喀嚓喀嚓”的沉重聲響。
每一朵雪花觸及實物和魂體時，都變得重逾萬鈞，內部極寒異力混合大道轟然爆發。
“玄鬼”沾染雪花，形體只是微微一顫。
可隨着雪花墜地，落在山林的古樹上方，飄在岩石之上，落入到湖泊之中，卻陡然掀起了驚天震動。
“蓬！蓬蓬！”
碎地北方轟鳴不止！
樹觸雪花樹木炸裂，石頭被雪花砸中，當即化爲石粉。
湖水中，多出一個個向下凹陷的深坑。
這時，圍觀者方知那些看似不起眼的雪花，內藏何等劍力！
“借神器之利，斬裂我的巫鬼旗，真以爲就能壓我了？龐堅，就是你師父厲兆天，當初能夠劍挑黎初，雙方也是同等境界！”
“你只是寂滅境，你差我整整一個大境界，憑什麼對我興起殺意？”
“到底是誰，給了你盲目自信？”
刑恆厲聲掐訣施法。
“玄鬼”齜牙咧嘴，一口青冥鬼火噴涌而出，將龐堅所在的虛空淹沒，燒滅了那個極寒天地的所有異象。
由“玄鬼”煉化魂靈鬼物，剛剛孕育出來的這口青冥鬼火，生靈活物但凡沾染一點，就將在極短時間化爲陰森鬼物。
“嗤嗤！”
青瑩的靈力罡罩適時而現。
刑恆冷笑着變動法訣。
他人在遠處，可“玄鬼”就是他的一具邪靈之體！
“玄鬼”兩臂化爲鬼爪利刃，燃燒着冷幽的“青冥鬼火”，如幽冥地府的鬼神衝入人間，以鬼刀斬滅生魂。
庇護龐堅的靈力罡罩，在“玄鬼”的劈砍撕扯之下，頓時變形。
“高出一個境界，優勢的確太大了。”
聽風樓的林妙瑾，緊張地從樹頂飛向半空。
她在更高處眺望戰場，看着被青冥鬼火淹沒的龐堅。
她也看到了，一個鵝蛋形的青瑩罡罩，及時出現裹住了龐堅。
只是，那罡罩雖將龐堅和青冥鬼火隔絕，可那隻體型恐怖的“玄鬼”，卻在不斷地撕扯罡罩，令罡罩搖搖欲碎。
“黃奇，你說劍樓的不朽境長老，會在什麼時候現身？”
她理所當然地認爲，劍樓那邊之所以允許龐堅在鴻都碎地冒頭，就一定有長老潛伏暗處，會在龐堅情況不好時施以援手。
譬如此刻，她就覺得會有某位長老的劍光，馬上將閃耀鴻都碎地。
“不清楚。”黃奇搖頭。
兩人身後數十里，那個鷹鉤鼻的老人，突然嗤笑一聲，低聲自語：“潛伏者沒有，本可以隨時降臨者，也趕赴不及了。”
話音方落，那座設立在鴻都城的空間傳送陣，就莫名其妙地轟然倒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