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祁悠若呆在珞羽館的目的,不過是爲了讓非白回自己該回的地方,讓非白跟着水玉容走了那確實只是個意外。
祁悠若會尋到翠微山當然不是空穴來風,她來此不過是爲了拿回自己的東西,而這次又是誰呢?
“大人!大人!請用茶!”
林彥一回到屋裡頭,一道小身影便飛快地衝了過來。林彥定睛望去,果然是自家的小東西,瞧着小東西端着茶水,一臉殷勤地瞅着他,那雙大眼睛就如同小鹿般清澈透明,眨呀眨,眨得他心一下子就軟了。
就是這般瞧着小東西也覺得一天的陰霾都消散了呀。
林彥輕嘆着,在對方極是殷切的目光下接過茶杯。
“大人!大人!水打好了,您可以洗手了!”
在林彥喝茶之際,那小東西已是一個轉身,當林彥放下茶杯時,小東西就將水盆端着奉上。
“……”
“大人!大人!您累不累呀,豆子給您捶捶背吧!”
“小豆子。”
“小豆子在!”
林彥聞言哭笑不得,伸手揉了揉眼前這個撲閃着大眼睛的小個子,越過他繼續向前走。
木豆子眨了眨眼,稚嫩的臉上是一派天真爛漫,轉身就繼續跟在林彥後面,就跟小尾巴似的。
“小豆子,我累了,你自己去玩吧?”
林彥臥於軟塌之上,看着趴在塌邊緊盯着他的木豆子,無奈開口道。
“嗯,好嘞!”
盯――
“……”
林彥低首,與木豆子對視了片刻,忍俊不禁。
“小豆子,你這般瞅着我,我睡不着的呀。”
木豆子聞言咧嘴一笑:“大人,您心有所愁,小豆子我不盯着您,您也是會睡不着的。”
“小豆子?”
木豆子撲閃了下眼眸,伸出小手揉了揉林彥的額頭,稚嫩的小臉上是一片憂愁:“大人,您的夫人來過了。”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不止一次。”
林彥一怔。
木豆子看林彥呆愣的模樣不由心頭也爲柳如瑾委屈:“大人這次回來是不是還沒去見過您的夫人?”
林彥尷尬地別過頭去,這神色與舉動無疑是默認了木豆子的話。
屋中陷入一片沉寂,片刻過後只聽得兩人猶如悄悄話般的音量,聲音幽幽,皆是彷徨。
“蓮玉生顆玲瓏心,心有千千百鎖結。大人,您在愁什麼?”
“想來是還未兌現曾經諾言他便先我一步離開了,心有遺憾而放不下啊。”
――――――
爲已安然入睡的林彥蓋上小毯子,木豆子纔算鬆了口氣,縮回小爪子,貓着身子悄咪咪地離開。
剛闔上屋裡頭的門,木豆子一個轉身就發現身後不知何時站了個人,顯然嚇了一跳,小爪子拍了拍小胸脯,驚魂未定一般的模樣。
待看清來人,木豆子就怔了,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木木,許久不見你不激動也罷,居然還是這般看見鬼的神情,這真真叫人好是傷心。”
祁悠若笑顏清淺,看着眼前這小個子就覺樂呵,彎腰下來與他平視,瞧着他還是那副呆萌的模樣一時起了玩心,伸手就是彈額頭。
“啊嗚!”
木豆子吃痛,小爪子趕忙護住額頭,睜着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幽幽怨怨地看向笑得愉悅的祁悠若,癟了癟嘴巴。
“許久不見,主子玩心不改……”木豆子張了張嘴停頓了片刻,最後大眼一瞪,下巴微揚,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小公雞模樣,“嫁不出去!”
祁悠若一愣,瞧着木豆子。
木豆子不同於非白,他兒童模樣,一身橙色小錦襖,頭髮規規矩矩地用發冠束着,他並沒有一般孩子的嬰兒肥,可是他的那雙眼睛卻是大大圓圓的,好似會說話一般的眼眸閃着星辰般的光芒。
只要木豆子垂下眼眸靜靜站着,儼然就是一副乖孩子的模樣。
在祁悠若的記憶裡木豆子也的確是個乖小孩。
當祁悠若回過神來第一反應就是掐木豆子那柔嫩的小臉頰。
“誰教你的?!”
木豆子眨了眨眼眸,突然開始回憶。
“木豆子呀,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扆族的巫女玉子棄,雪靈山上的暮雪青女,崇葉國的仁禧皇太后,這三個是世間不可多得的女子,美貌、氣質、才智,她們才稱得‘窈窕’,天下女人當以之爲效仿,君子求的也當是這般的女子,若是連她們的萬分之一都不及,那可是沒人要的呢!”
“豆子也要求‘窈窕淑女’!”
“你個毛還沒長齊的小屁孩懂什麼‘窈窕’!”
記憶裡的高長風就是這般隨性的人,他愛捉弄自己,同自己嬉笑說着“窈窕淑女”。
哦,原來帝上喜歡這樣的姑娘,那難怪他煢煢孑立,也不見得他喜歡過什麼姑娘,是不願意將就呀……
“木木?”
“啊?!”
祁悠若心疼地瞅着發傻發愣的木豆子,伸手將他抱起,輕輕捏了捏他柔嫩的小胳膊:“許久不見竟是變傻了許多。”
“主子……”木豆子委屈地撇撇嘴,睜着大眼睛無聲抗議着。
“林彥看得見你?”
“啊?嗯,大人看得見,帝上也是……”
木豆子其實還想說,之前林彥是瞅不見他的,只有高長風看得見!後來不知怎麼的,林彥也看得見他了,嘿嘿,真好呀,至少在主子來接他之前他不會那般寂寞啊。
這又是木豆子與非白的不同,非白就如同孤魂野鬼飄蕩在水玉容周遭,可是沒有人看得見他,也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唯有在水玉容的夢中能見得一面。而木豆子便幸運得多,他同樣不能離寄託物太遠,可是物主能看到他,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更甚的是連同物主最要好的朋友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從來不寂寞,物主雖然愛捉弄於他,可是極其護着他,物主的友人更是君子一般的人兒,待他極好。他們不會覺得他是鬼怪,將他視之爲孩子,調笑卻不欺負他,木豆子他過得的日子的確比非白愜意許多,而同樣的,他所經歷的悲哀也不比非白少多少。
“豆子?誰給你改的名字?”
“是帝上!”
“木豆子?挺好,那以後便繼續這麼叫吧。”
“主子這是帶我去哪兒呀?”
“帶你見見你家主母,順便給我講講那渾人和那墓碑的往事。”
“……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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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彥以爲西北的春風應該是刺骨的,可是他不曾想竟是這般溫暖,竟是較南方那冰涼的春風溫暖得許多。可是說來南方的花兒總是開得比北方的要早。
他記得也是這個時節,他在南嶺賞花,那是個鮮少人經過的山坡卻是開滿了繁花,朵朵都嬌滴可人,帶給了他極大的感動。
而他又可曾料到那“天降”碎花,潑得他滿身都是,拂了一身還滿,轉身望見的卻是那個傢伙,笑得肆意,那麼邪氣與不羈,手中揉滿了碎花。
落花時節再逢君,那不過是個美好的期許吧。
年復一年,幾個年頭了?他每年都會去南嶺,去那片開滿繁花的山坡,可是鮮少人――他爲何再也不曾見過了?那個花樹下笑得邪氣與不羈的傢伙,手中揉滿了碎花。
“阿彥……”
一聲輕喚讓林彥心驚,幾乎下意識睜開了眼眸,擡眼瞧見的卻是另一張面容,另一個人――是他溫柔賢惠的妻子,她正坐於軟塌旁擔憂地望着他。
林彥輕嘆,也幾乎的下意識的失落。
“是阿瑾啊……”
柳如瑾斂下眉目,那般溫婉而輕柔說着話語:“阿彥以爲是誰呢?還是又有誰也這般喚你爲‘阿彥’?”
林彥一怔,心驚柳如瑾的言語――那是她從不會說的話語!他目光微沉,臉色有些難看了:“那個姑娘都在你面前說了些什麼是非!”
“不用若兒說的!”
柳如瑾大聲反斥道,聲音微啞――她從不曾這麼大聲地說過話,她向來溫婉,就是連說的話也是那麼柔和的,輕聲細語,善解人意……
“不用若兒說,我一直都該清楚的……阿彥,不要把我當傻子,或是個用來裝點門面的婆婆搪塞給你的妻子。我是柳如瑾,柳家的女兒,該懂的不該懂的,他們都教過我!就算我不是柳如瑾,不是柳家女,阿彥,作爲一個女人,你的妻子,我難道連這點事情都看不出來的麼?”
林彥靜靜望着她,她眼中的悲哀那麼清晰明白――他當想到的,他娶的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她是柳家女,是柳如瑾。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坐起身來,他剛睡醒,神情有些恍惚。
林彥伸手攬過柳如瑾的腰肢,將她抱在了懷裡,臉頰輕蹭着她柔順的絲髮,輕聲細語:“阿瑾,你又是忍着不問有多久了?”
柳如瑾睫羽忍不住顫了顫,她輕偎着,伸手緊緊抱住林彥的腰,目光幽幽,喃喃着答非所問:“阿彥,當初我聽說嫁的人是你,你知道我有多開心麼?那個時候,我真的好開心,我覺得我是被上天眷顧的,我的心上人竟然真的就成了我的丈夫,我的夫君,我後餘生相伴相隨的人,我會爲他打點日常,爲他生兒育女,與他攜手白頭……我有多開心啊?”
“阿瑾,是我負你……”
“你負我?你怎麼負我了?阿彥你根本就沒有喜歡過我,談什麼負不負的?是我自作多情罷了……”
柳如瑾哂笑着,嘲笑着自己的空復情,怨着他的無情無義。
林彥絕對不是個合格的丈夫,合婚幾載?卻沒落個一兒半女。合婚幾載?三年孤負歡遊。合婚幾載?她竟是連他的笑顏都未曾看過。一年有多少天?而又有多少天是他的出遊,多少天是她的空等……是舊友?呵,那定是極好的朋友了,可是已經好到連她這個妻子都可以這般敷衍了麼!她怨的,可是她不能說,她所能做的也就是靜等,做好一個妻子該有的所有義務,靜等着他回來就好。
可是,三年孤負歡遊。她的義務呢?她不過是望着天邊明月,靜等他的歸來,而他竟是連那些義務都不給她!
“阿瑾,你想要的回答又是什麼?不要自怨自艾說着什麼空復情,說着我是什麼薄情之人,我時常出走不曾多在家中陪你,是我的過錯,是我負了你的情,可你始終是我的妻子。”
“妻子?”
柳如瑾輕推開林彥,螓首低垂,羽睫輕顫着,斂去眸光,她輕輕說道:“對不起阿彥,是我任性無趣了。”
林彥聞言目光微閃,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眉頭微皺:“阿瑾,再給我點時間……”
再給他點時間?原來,三年並不算什麼,那她還要等多久呢?又一個三年?或是六年?還是多少……
柳如瑾終是沒有問出口,只是這般乖順地輕點頭,無所言。
林彥抿脣,眉頭皺得更深,有些無可奈何:“阿瑾……”
“她是個怎樣的人?”
柳如瑾擡起頭來,忽然這般詢問道。她目光幽幽地盯着頓時顯得侷促的林彥,心中涼意更深。他在尷尬着什麼?呵,果然是同她想得那般麼?那麼她只想知道,是怎樣的一個人能如此讓林彥念念不忘,以至於三年都無法忘懷!三年?不,想來是更久纔對……
“他……”
林彥想言而又止言,沉默了會兒,目光微瀾。
可沉默還是沉默,他不言,那她也就不語了,除卻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