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乾宮內,楚堯奚屏退隨侍獨自坐在楓樹下,稍有輕風,楓葉搖曳不定,互相摩擦,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竺米端着魚子豆腐、鹽焗雞和蒜頭燒鴨走進院裡停住腳步,還有七天就是巴蘭的忌日,楚堯奚的笑容也變得越來越少,她從巴娥那裡聽來的事情,只是深深藏在了心裡並未拿出來與他討論些什麼,也無權品頭論足。
不知站在那裡有多久,楚堯奚回過頭看見她時,竺米只是稍微整理了表情便走上前將端着的菜擺在石桌上。男子靜靜凝着她的動作,直到最後她拿着空托盤站在他的身邊等候才緩緩開口,“郡主的情況如何?”
“早上來時去探了病,已經清醒了,放心,我那果酒的度數不高,對她身體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只是每次那樣變回來,怕她體質會越來越弱。”
“已經按着太醫的方子在調理身體了,不過每次她自己想喝酒時,也沒法攔着。”
竺米聽着楚堯奚略顯無奈的語氣,憋悶了一陣直接拿起托盤敲了他的頭,惹得男子甚是不解。
“……朕有說了什麼挑逗你的話?”
掩着頭用無辜的眼神望着女子,竺米反倒有了些許愧疚,不知剛剛那一下是不是下手重了。“不是啦,你啊,以爲這樣鬱鬱寡歡的就是對巴娥和對舒睿表示歉意了?懺悔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朕也知道,朕的過錯是無法彌補的。”
“停,趕快恢復到你平時的樣子,否則我不知道要如何與你相處。”
“竺米。”楚堯奚示意女子坐在自己身邊,復又開口,“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要問朕?”
“呃……”
被看出來了,難道自己剛剛的演技不夠逼真嗎?想要問他爲何今年決定去掃墓,想要問他對巴蘭的真實想法究竟是怎樣,不過問出來也不會改變什麼吧。
竺米迴避着對方審度的目光,左右看着,走到那棵楓樹前誇張的露出驚訝之情,“啊~~對了,你院子裡這個是糖楓吧?樹齡多少年的?一般15—20年的糖槭就可以開始鑽孔採割糖液了。”
“不想說?”見女子故意轉移了話題,楚堯奚試探性的問着。
“啊~~你知道嗎,糖楓樹幹中含有大量澱粉,冬天成爲蔗糖。天暖蔗糖變成香甜的樹液,鑽孔後,從樹幹流出的液汁可制砂糖,熬製成的糖叫楓糖或槭糖。可是特殊風味呢,還常用爲製造蜜餞、糖果或菸草調味。”
無奈看着女子環抱着樹對他津津樂道的解釋着,楚堯奚啞然失笑的搖搖頭,“看來,朕同你的關係還沒有到無話不談的程度。”故作失落的端起酒杯好似在喝苦情酒,楚堯奚餘光瞥着那面露猶豫的女子,看着她開了口又垂下頭,又擡起望向他,心裡暗自笑着。
氣氛沉默下來,竺米悻悻的回到楚堯奚的身邊,夾給他一塊豆腐,看着他依舊毫無反應的吃着,先是一嘆,然後纔開口,“其實想說的話已經不重要了,或許已經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一旦喜歡一個人,就會遇到痛苦的事,想哭的事,但是也有快樂的事,巴蘭她……她對你的意義是怎樣的現在我明白了,也不會暗自鑽牛角尖了。”
“竺米……”
“楚堯奚你,從我認識你以來就一直看着你的笑容,我最喜歡看到那樣輕鬆的你,即使沉重的事都裝在心裡不說,可是我知道,那樣的笑容是真實的,不是爲了周圍人而強顏歡笑的,雖然有時捉弄我很讓我很生氣,不過,想着我是在爲這樣一個你而做料理,心裡就會覺得滿足,我想,巴蘭她也是這麼認爲的吧,能夠爲這樣的你而付出些什麼,心裡便是滿足的。”
“是這樣麼……朕總覺得愧對於她,那個臨死前還囑託舒睿守護朕,照顧巴娥的女子,是朕害死了她。”
“不要把所有責任都壓在自己身上,刺客來行刺的目標那是沒辦法改變的,你不可能說讓他去行刺一個宮女太監,巴蘭會爲舒睿擋箭也是不受控制的,難道每一個因你而死的人你都要一一去懺悔嗎?那樣,戰場上死傷的千千萬萬爲你保衛江山的將士你悔過得來嗎?我啊,可沒有爲了那些因我而死的雞鴨魚獸們挨個祈禱過。”
“……噗,你這例子很不恰當。”
“哪有,不都是因自己而死。”
見楚堯奚終於吐露笑聲,竺米暗自鬆了口氣,剛剛的例子似乎的確有些牽強了,嘛,就這樣吧,能讓眼前這個人重新笑出來,就這樣吧。
他把自己放置在懺悔當中,自責着自己害死了那女子,更束縛了舒睿的心,他把一切過錯都歸咎爲自己的過失,而想要拯救他人,卻忘記自己也是該被拯救的那一個。楚堯奚,你使別人流淚,卻找不到自己的心,這就是我眼中的你,洋蔥型的你,因爲你總是想自己是否該是一個配角,不論出於怎樣的地位。
那麼至少,至少在我這裡,讓你不至於那樣悲觀的定位,至少在我這裡,你永遠都是主角。洋蔥的心,是否有一些向你接近了呢?
面對女子淡淡欣慰的表情,楚堯奚也跟着若釋重負般笑起來。“竺米你,有沒有覺得自己總是過於樂觀?”
“咦?是這樣嗎?我覺得還好吧,有時也會傷心啊。”
“不過這樣的你,朕喜歡。”
“……甜言蜜語不必了,反正你的那種喜歡和我的也不一樣。”推開楚堯奚湊近的臉,竺米站起身指着桌上的菜,“那些都要吃掉然後告訴我嚐起來什麼感覺,特別是味覺,現在你連苦味也嘗不出了,所以要好好重新計劃一下,那個,鍋上還蒸着麪點,我先回御膳房了。”
“……恩。”目送女子離開,楚堯奚舒展開的眉再次蹙緊,苦澀味道其實一直在心裡存在着。
即使是伸長了手也無法觸及到的深深溝渠,有着誰都無法踏入,既深邃又黑暗的心底。他在那裡上了無數道枷鎖爲了讓自己不至深愛眼前這個女子,爲了不去傷害到她,卻沒有發覺真正受傷的正是他自己。
走出晴乾宮,竺米回頭偷偷瞄一眼院落裡的人長長舒口氣,自己又逃開了,剛剛還很理直氣壯的開導他,可是還是逃掉了嘴裡說着不在意的那件事。
“真是很長的嘆氣。”
“哇啊~~”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一跳,竺米貼着牆壁望着出現的人,“龍修是你。”
“哼恩,每次見到本王的反應都這麼有趣。”
“要你多管,讓開,擋路了。”
“需要本王安慰你嗎?”
“什麼?”
“剛剛跟那傢伙。聽到你被拒絕過?”
“……在偷看嗎?王爺這愛好可不好。”啊~~真是最糟糕的情況,竟然讓這個人知道自己被甩的事情,要嘲笑她嗎?還是,趁虛而入?不不,後者也自我感覺太好了,總之,不要跟他進行這個話題比較好。“王爺若是很閒不如考慮一下什麼時候回國吧?姐弟倆都賴在軒瑞,川國國王難道不會掛念嗎?”
聽到竺米這麼說,龍修忽然表情變得嚴肅起來,笑容帶着狡詐的意味托起她的下顎沉聲說道,“何時回國,本王自會告知你的。”
推開男子的手,竺米哼了一聲,無所謂的與其拉開距離向着御膳房的方向走回去,又對身後的人擺了擺手,“那就不必了,到時微臣是不會去送行的,如果想要點路上吃的點心,若是我心情好,可能會勉爲其難給你做點薩其馬什麼的。”
並不介意女子的拒絕,想她並未聽懂自己話中之意,龍修跟着她的方向也追上前,“哼,那種東西都無所謂,本王說的是告訴你一同回川國。”
“……哈,哈哈,哈哈哈,”乾笑幾聲,竺米瞥着窮追不捨的男子,或許自我意識太好的人是他纔對,“王爺,你好像很不適合講笑話,剛剛忽然覺得好冷。”
“呵呵,時至晚秋,天氣自然會冷,你這麼說,是希望本王溫暖你嗎?”
“不,敬謝不敏,說起來,我更希望你離我遠一些。”這傢伙究竟是來做什麼的,不是去找楚堯奚的嗎?一直跟着她幹嘛?話說他怎麼比之前更難纏了,自己有給過他什麼還有機會的錯覺嗎?圍場回來後他心情就很好的樣子,兇狠的眼神也少了許多……啊,是因爲戲弄了楚堯奚的緣故吧,惡趣味。
竺米正自我思考的起勁,忽地腰間傳來一個力道直接將她整個人轉了半圈面對着龍修,剛剛還說已經少了的兇狠眼神,此刻又出現了,只見他緊緊凝着她,用審度的冰冷目光盯視着她,聲音也更加低沉,“女人,和本王在一起時不準想着別的事情。”
“……”要不要一副吃人的表情,原本就是在想着你的事情,“王爺似乎太過分了,我想什麼是我的自由,與你無關吧,再說,是你一直在跟着我,我並沒有想跟你說話的想法。”
“哼,你還是想激怒本王嗎?明明和楚堯奚在一起時笑的那麼明媚。”
“所以說王爺你偷看的行爲應該改一改,還有,我願意對誰笑也是我的自由,爲什麼要聽你的?”
“作爲本王的女人只能對着本王笑。”
“我什麼時候成你的女人了?”
“很快就會了,本王會實現這件事情。”
“……”竺米一時變得啞口無言,這個人的自我意識似乎比他的尊卑觀念還要強烈,推開鉗制自己的手,竺米再次反駁道,“王爺還是放棄那個想法吧,我是不會隨你意的。”
“哼,是否隨我意由本王說的算,七日後,你也一起去掃墓。”
“欸?爲什麼?我並沒有打算去。”就算自我安慰已經處理好,可在竺米心裡還沒有面對巴蘭的勇氣,她該以怎樣的心情去那裡,說些什麼,楚堯奚又會怎樣介紹她的身份,這些事她都不想面對。巴娥爲了錯開與舒睿一起祭拜的情景,每年都選擇提前去,像她這樣毫不相干的人更沒理由當日前往。
“你必須去。”
不去理會女子的拒絕,龍修強硬的語氣命令着,竺米顯得有些不耐,那口氣像極了父親命令她去參加自己不喜歡的酒會一般,都說了不願意,要說幾次才能明白,頑固的人真是難解決。
“你必須去,因爲本王要告訴巴蘭你是我的女人。”感受到女子的情緒,可龍修並未打算放棄,反而更加強調起來。
“……”他究竟在說什麼?
難以置信的張着嘴擡頭望着對方,竺米實在無法想象他是以怎樣的心情脫口說出這樣的話,雖然知道他對巴蘭不是戀愛感覺,可這種展開難道算是面會家人嗎?
開口正要說些什麼,黑影便壓了下來,眼看着對方又要強吻自己,竺米連忙拿起托盤擋在二人中間匆忙開口,“王爺,這裡是軒瑞皇宮,請自重。”
“……哼,又被拒絕了嗎?你還真是頑固。”
“呃……頑固的是你吧。”
兩人站在御花園內拉扯了許久,竺米也沒有隨了龍修的願,突然一個聲音插入打斷二人的爭執,看過去卻見陽星陰沉着臉立於不遠處,他先是對龍修行了禮復又用複雜的目光凝視女子。
見有人打擾,龍修下意識鬆開握着竺米的手,又見來者那滿附情緒的神色,瞭然哼了一聲,“陽星,來找本王?”
“王爺誤會,臣是代御膳房的人給竺米傳話。”
“哦?御前行走也兼帶傳話一職嗎?”
“碰巧而已。”
“哼嗯~~?碰巧……可真是巧。”
眼見着兩個人的火藥味越來越濃,竺米連忙插進去跑到陽星身邊笑道,“啊,是嗎?御膳房找我啊。”
“恩,他們想問你雞肉卷的蘸汁怎麼調。”
“哦,蘸汁我親自調才行,這就回去。陽星謝了。”幫大忙了。
竺米一副萬分感激的表情望着男子,龍修不禁氣惱的握緊雙拳,這兩人的談笑,再加上剛剛在晴乾宮,這女人與楚堯奚的互動,唯獨面對他時,她不肯多笑一下,對他就那麼退避三舍麼。
“就是這樣,王爺,微臣先告退了。”
“等一下。”
呃,這都不放過她嗎?
竺米的腳步停下,可身子卻沒有轉過去,經過一陣掙扎之後才扯起嘴角擠出笑容回道,“王爺還有何吩咐?”
“只是想提醒你,那日你還是會去的。”
“啊?我不是說了……”
竺米的話還未說完,就見龍修轉而面對陽星,二人四目相接眼神交流過後,龍修冷聲開口,“多年不見,你變了許多,不知道恭親王是否還有意收你爲女婿。”
陽星皺了皺眉,對於龍修的話保持着沉默,拉着竺米便轉身離開,反倒弄得她一頭霧水,那個恭親王指的是他們的皇叔吧,喜歡滷味的那個人,這麼想來,當初提醒她恭親王喜好的的確是陽星呢,沒想到是女婿候選啊。“你與恭親王很熟嗎?”
“龍修的話,請忘記。”
“呃,沒什麼吧,這是好事。”
“……一點也不好。”陽星忽地停下腳步,聽見女子這麼說,心裡一陣刺痛,她知曉他的心意,卻還如此說,果然無法接受他嗎?一點機會也不給。
猛然發覺自己無意傷害了這人,竺米麪露難色不知如何安慰,倒是陽星最先釋懷看着女子問道,“郡主忌日你不去嗎?”
“呃,這個……”從那裡就聽到了啊,難道今年流行偷聽?“恩,不去,不想去。”
“那,我也不去。”
“欸?不好吧,你應該待在楚堯奚身邊。”
“三年前的事我沒經歷過,不是適合出席之人,此次掃墓是陛下微服出行,所以我不隨行也可以。”
“這,這樣啊。”竺米忽然笑起來,忍不住的笑意,看的陽星一陣慌亂,以爲自己說錯了話,可她的解釋又讓他鬆了口氣,“原來,你和我都是局外人呢,呵呵。”沒有參與過當年的事,無法介入他們每個人的心。所以那個巴蘭,對於竺米來說也只是一個外人而已,毫無關聯的外人,若非要牽扯什麼關係的話,那也只是她妹妹的知己,她牽掛之人的戀慕者,她心上人認識的人而已。
“是,我們都是局外人。”
“陽星,你覺得一個人能同時愛上兩個人嗎?”
“不能。”
“呃,回答的好乾脆……我想也是吧,奮力去愛一個人都來不及,又哪有閒餘去愛另一個人,所以,那果然不是愛吧。”
“恩?”
“不,沒什麼。”嬉笑着與陽星道別趕回御膳房,竺米又一次自我安慰成功。
所以,巴蘭她對楚堯奚,果然不是愛吧,只是喜歡多一點。那麼自己也不算輸的徹底。
七日後,竺米還是沒有如願留在宮裡,只得跟隨着楚堯奚他們一同前往臨城故沿城的薔薇園,原因沒有別的,因爲楚堯奚的膳食必須要由她來打理,因爲太過逃避這一日,她幾乎把這點給忘的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