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淚眼婆娑時和翹首盼望間,果見跟前緩緩來了一個和古畫上不相上下的俊逸男子,身着寬大的魏晉服飾,說是衣帶生風當不爲過,來人忽地跪在她和花榮的前面,口裡沉沉說道:“兒臣回來了!”皇后心中激動,一手便攜住了他,凝視了花純仁良久,方纔歡喜無比。花榮也強撐着站起來,說道:“這下朕心中便是無憂了!否則朕是日夜懸心寢食難安啊!”他看了看花純仁的衣服,問道:“太子,怎麼我聽說你不是一人回宮的?怎麼還跟着一個姑娘?你的這衣服究竟從哪裡穿來的?”他心內疑惑,似是還有許多話要問,皇后心知那姑娘還能是誰,必是那朱雪雁無疑,只是朱雪雁去尋花純仁這件事,她覺得還是不要告訴花榮的好。
花榮見花純仁終於無恙歸來,國本未變,雖病入膏肓,可是心中暢逸。花榮問道:“純兒,當日你從那崖下摔下,可是朕看是毫髮無損,說說看,你都有什麼奇遇?”花純仁見此,便將朱雪雁苦心尋他,悉心照顧之事極盡渲染。花榮好奇,看着皇后,問道:“怎麼這件事情,朕未曾聽說?”皇后想到那些時日,陳國的女太師依了公主之命,着了一封長書信與她,(不知花田國太子花純仁失蹤,)有心欲使兩國結秦晉之好。皇后讀了這封言辭懇切的信,況曾見過這陳國公主幾面,印象頗爲不錯!況這陳國女皇膝下只有這名公主,而且,這陳國不似花田國,女主也是可以登基繼承大統的。若是花純仁娶了公主,不就是日後陳國的半主?對花田國自是百利而無一害。
可是當時花純仁杳無信息,所以皇后採用拖延之計,也回了一封言辭懇切的長信,信中對兩國之間的聯胭之事是讚賞有加,對公主也是不溫不火含蓄地誇讚了一番。信中回到‘婚姻大事,皆系父母做主。帝王之家也不例外。只因太子素來體察民情,早就微服私訪於民間,而百姓多爲愛戴,諸多各方諸多挽留,是以滯留不歸。且等太子回宮,定做長久之議。貴國太師放心,貴國和蔽國息戰已久,早就恢復經貿往來,兩國尋常百姓尚常有結親之佳事,帝王之家更應作出表率楷模!這兩國太子和公主聯姻之事,日後定是水道渠成的美事了’,陳國太師首先得了這封花田皇后親撰之信,細細又重讀一番,覺得這花田皇后是大有誠意,心中喜悅,方告訴了公主,只說‘花田皇后看來是頗喜歡公主呢,咱們只需耐心等那花田太子回宮便是。公主癡迷了幾年,只放在心裡不說,臣只當公主是鋸了嘴的葫蘆呢,好在天可憐見,皇天有眼,不負公主的癡心等待,終於有了回覆了’。
那公主身旁的近侍宮女聽了,便笑道:“太師大人!咱們公主可不是個據了嘴的葫蘆!這幾年,公主細心打聽了那花田太子的嗜好,什麼雪山狼毫、一應茶具、陰陰花木、養生美顏丸……年年都是挑上好了的去進貢給花田國的皇后和太子!想來,我陳國雖不及那花田,可也不是它的附屬國,公主也忒降身段了!不過,倒是贏得了那皇后的好感!”這宮女便取了把秋扇來,替公主扇着,口中繼續嘆道:“好吧!奴婢們替公主着想,這些可也是值得的!好在皇上是全力支持着公主,可謂是要心捧心呢!要不公主這樣一意孤行,可是犯了老難了……”她見公主聽了,只是低了頭,並不去反駁她的話兒,小宮女機靈,想想立馬止住不說了。
女太師聽了笑道:“可不就是這話!皇上無子,若這花田國的太子和咱們公主結成了百年之好,生下幾個小王子,一個去做那花田的國君,一個留在咱們陳國爲儲君,這是多麼齊全兼美的事兒!而我陳國和花田在這中原諸多國家之間,便就瞬間強大,無人敢小覷的了!想來,那花田國的皇后何等精明,不會不知這其中利害罷!”那近侍宮女聽了,便也連連點頭。唯有那端坐着,靠在琉璃梳妝鏡臺前的陳國公主聽了,從女太師手裡接過信件,瀏覽了半響,方幽幽嘆道:“我也竟不知這以後如何,只怕這花田的太子知曉了,心中會輕視於我也不可知!”女太師聽了,安慰道:“公主多想了,哪裡竟會如此!依臣看,只怕這花田太子知道了公主的一份心,心中正自深深感動呢!”這公主聽了此話,默默不語,只是對着鏡子中的自己看了許久,似顧影自憐,又似孤芳自賞,可也不出什麼神情,只是說道:“且看以後但願如此罷!”
說畢,便欲叫太師和近身的宮女都一一退下,自己獨留在這寢宮之內,遙對着琉璃鏡子,想起了前三年在陳國和舉
辦的多國宴會之上,初遇花田太子花純仁之事。那年她盈盈十六,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這兩國之間的國事,作爲一名深居宮中的公主,理當還是不出席。可是依着母皇的堅持,定要她出席這大宴,並向這列席的嘉賓一一敬酒。
母皇的用意,她也是清楚知道的,十六歲的年齡,在陳國是剛成人的年紀。母皇是要藉此機會,宣告天下,她的儲君公主已經成人,可以在陳國皇室擔當重任了!她明白母皇的苦心,點了點頭,脫下平常素服,換了華服麗裝,以主人的姿態逐一給前來出席宴會的列國太子王子們敬酒。她只想盡完公事,便早些回宮。也是緣分天定罷,只是在這流光溢彩的大廳中,只是在人羣中多看了一眼,便就在衆多的貴族男子中,一眼看中了花純仁,從此便再也不能忘記。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這花田國皇后心知這朱雪雁竟然真將花純仁給尋了回來,便知不能隱瞞了,便簡略向花榮說了一遍。花榮之前聽說過此女,想不到如今太子和她還是藕斷絲連,想着這一路她虔心去尋花純仁,倒也是吃足了苦頭,其心可嘉。此女雖不是合適的太子妃人選,可對於花田國也是有功,這如何安排方是妥當?一時之間竟沉吟不語了。
皇后對着花純仁說道:“這個姑娘現在在哪?”花純仁道:“此刻,就在宮門之外。”皇后聽了,沉吟了一下,問道:“你們既然是一路前行,想必是親密無間的了。她爲何不跟了你進宮?可是蹊蹺。”花純仁便回道:“朱姑娘說了,未得皇后的召見,不敢擅入。”花榮聽了,倒是笑道:“這姑娘倒還知些禮數,無妨,就讓她進來吧!朕對她也自是有些好奇。”皇后聽了,便笑着對花榮道:“這個姑娘,實在不是初來宮中,方纔我不是對皇上說了,上一次她死活要進宮見我,這會子卻又矜持了?”說着便搖搖頭兒。
不一時兒,這朱雪雁得了皇上召見,移動蓮步,穿着寬大的葛布衣服,往花榮和皇后跟前而來,花純仁見了,便朝她一笑,示意她不必害怕。朱雪雁已然瞧見了,只是朝着花純仁淡然地看着。便上前向皇上和皇后施禮。花榮不動聲色打量了朱雪雁一番,便就越瞧越覺的此女面容甚是熟悉,竟像是自己在哪兒見過似的!只是自己一時想不起來。他覺得這頭痛病又發作了!只是這眼睛還不肯離開朱雪雁的臉兒。皇后可是瞧見了,咳咳兩聲,提醒花榮注意身份:這姑娘美是美,可畢竟是純仁的朋友!萬萬不可失了分寸,讓內廷笑話。
花榮覺察到了,見了她這裝束,倒是和花純仁如出一轍,問道:“這位姑娘,你和我兒的衣服究竟是從哪來的?你們二人同穿着,可是看着古怪。”朱雪雁也覺得這皇上的眼神甚是奇怪,可是也沒往哪兒想,聽了這話,剛想回答,倒是花純仁搶着說道:“父皇,兒臣身上的衣着,都是這位朱姑娘一針一線用葛布織就的。父皇母后,你們看着是不登大雅之堂,可是穿在身上確實舒適。”
花榮聽了,倒是不置可否,微微頷了頷首,心中還是沉思,眼前的這位姑娘,一定是在哪兒見過的?怎麼這個模樣,竟和當年住在小清湖畔的秋紅菱是那樣的一致?自己微服私訪,路上偶然邂逅了她,彼此都被深深吸引,在回宮前一個晚上,和她終越過男女禮教之大防。自是一時繾綣難分難捨,他曾經給過她許諾,一月之後,定來小清湖畔迎娶於她,並將自己的一塊漢白玉雙魚玉佩留給了她,權當做定情之物,是以,並未告知她自己的真實身份。待回了宮後,本欲向皇后坦白,請她原諒自己的一時過錯,如今既已身爲帝王,豈可失信他人?還請皇后同意了他將秋紅菱接回宮中,封個偏妃淑媛!方不辜負了秋紅菱對自己的一番情意。
他想好了這番言辭之後,方和秋紅菱難捨而別,立下誓言,匆匆回宮。豈料回了宮之後,偏偏遇上蝗蟲之災,自己是新君,當務之急便是將這蟲災及後續之事給處理好,是以這一月,他整個人都呆在皇宮中,和大臣商量如何有效治蟲。數月過後,這蝗蟲危害終於消滅,百姓們又重新恢復了稼穡,他一日無事,在後廷中吃着南方進貢的四角紅菱時,纔想起了秋紅菱!他暗暗惱恨自己,這麼大的事兒怎麼偏給忘了?也來不及告訴皇后,自己的這段隱蔽之事,便命了可靠的人去那小清湖畔找尋!
是無論他派了誰去,回來都只向他報說:“回皇上,此人已不在那!無人知曉這秋家的下落!”花榮還猶自不信,自己悄悄
出了宮兩回,在那月白風清的小清湖邊呆了幾夜,可是終不見佳人身影。他在好一番躊躇失落之後,直道是再尋無望的了,方纔默然回宮,之後也曾悄悄地遣了人,再打聽打聽過這秋紅菱的下落,可是人人都衆口一致,都說她確實搬家了,如今不知在哪兒!時間一長,他自己便也將這段露水鴛鴦情給忘了,畢竟在他的心中,皇后的位置始終是第一的。
當下花榮迴轉過神思,對着朱雪雁道:“你的手倒是怪巧兒的!”皇后聽了便道:“哀家倒是覺得不過如此!這樣的巧手,莫說民間,只說在宮裡,便就多了一二百去了!”花榮聽了,便道:“朱姑娘是哪裡人氏?”他之前不過聽這老李大人說過一次,這次不知爲何,他倒要問詳細一些。朱雪雁一番道來,花榮聽了,自是失望。看來這天底下面貌酷似之人,也是甚多!
的眼睛掠過了一陣失望之色,轉對着花純仁說道:“太子!你如今也算是和這姑娘出生入死的了!事已至此,你欲將她怎麼辦?”朱雪雁聽了,心中好一陣激盪,她細細聽着這皇上之言,似乎對自己沒甚麼不滿之處。可是皇上卻馬上重重說道:“皇上!太子是一國之本,這婚姻之事豈是兒戲?”她本想說出陳國欲來求親之事,但是看着花榮的神情,還是罷了嘴兒。皇后看了看朱雪雁,對着花榮說道:“皇上,不過純兒貴爲太子!也有着爲我花田國開枝散葉的責任!想來這東宮除了正妃,還是可以設置幾位偏妃的!皇上您看呢?”
花榮默然了半響,朝着花純仁道:“皇后說的對。太子!你可將朱姑娘納入你的後宮,只是不可爲太子妃便是!這可遂了你的心了罷!”豈料花純仁聽了,連連說道:“父皇母后,若是兒臣不得這位姑娘爲太子妃!這便是我終身的憾事一件!兒臣和這位姑娘,出生入死,結下了深厚的情意。兒臣不管什麼出身門第世家,兒臣心中所看重的只是情意二字!難道父皇母后要兒臣做這種無情無義之人麼?”
皇后聽了,呆呆不言語,半天方道:“可你是太子!你不同於尋常百姓!太子娶親便是天下萬民娶親!你的太子妃必須無論是在出身家世和品貌上都是無可挑剔的!可她不是!”花純仁也激動了,說道:“母后,朱姑娘有什麼不好?”皇后看着低了頭的朱雪雁,慢慢道:“哀家不是說她不好!只是以她的身世,不配做太子妃而已!”皇后又道:“純兒,父皇母后已經是對你退讓了!你可以娶她爲偏妃,依舊是你太子有名分的女人,如何還不好呢!”
花純仁沉沉說道:“不好!若是這位朱姑娘做不了我的太子正妃,那麼,我這太子做的便也無意義!父皇母后大可將我的太子之位收了去!”皇后聽了,大聲說道:“孽障!怎敢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這話是一個太子該說的麼?你……真是讓哀家好生失望!”花榮聽了,深深嘆了口氣,說道:“純兒,若是這朱姑娘願意,你又當怎麼想?”花純仁聽了,便怔怔地看着朱雪雁。朱雪立在那兒,雁一直低了頭沉思半響,聽了皇上這話,方擡頭朗朗說道:“皇上,皇后,太子,何必爲我一介區區民女爲難?我心知不配!皇上皇后和太子自是我花田國內最高貴最受敬仰之人!民女自知自己的資質鄙陋,才能庸俗,從不敢做此妄念!皇后無需爲此擔心!現在太子已經平安回來,那麼民女的使命也就完成了!民女也該回去爲自己的父親繼續守靈了!”說着,對着皇上皇后和太子深深道了三個萬福,便欲退了出去。
剩下花純仁在那低喚:“雁兒,你怎麼……你放心!”他這番說着,可是覺得自己的話是這般無力。朱雪雁聽了,苦笑道:“太子殿下,你這又是何苦?我最不忍心的便是讓你爲難!”花純仁聽了這話,只覺得對她愧疚無比,一時心中激盪,口中不禁大聲說道:“雁兒!你等着!我不會讓你受苦!”可是朱雪雁聽了,還是不曾歇下腳步,遠遠地再朝花純仁道了個萬福,已然退出和宮室。
朱雪雁心中感慨萬千,其實她陪着花純仁到了這宮廷之外,心中已經料到接下來將會發生何事了,果然沒有超出她的預想之外。她是已然瞧見了這皇室代表的態度,心中只是想着:走罷走罷!這本不就是你該來的地方!從未得到,或許本就無心祈求,那麼也就談不上任何失去。她苦苦地笑着,一路走出宮廷,卻和不期而遇的花純信撞了個滿懷。花純信看着朱雪雁,一臉的驚喜之色,失聲道:“朱姑娘,你已經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