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的露珠開始親吻翠綠的葉片,當第一縷陽光漫上她的身軀。
白嬅醒了。
她迷迷濛濛地睜開雙眼。眼前的火堆不知何時已經熄滅,她的衣衫被露水濡溼,懷裡有一個大布包、一個圓圓的暖暖的球、還有一張地圖。
她猛地一轉身,鳳玄原來在的位置已經空無一人。
白嬅的心開始狂跳,隨即便是一陣恐慌漫上胸腔。她喊了一聲:“鳳玄!”
林間依舊寂靜。
她又喊了一聲:“鳳玄!”帶着絲絲顫抖。
後來,白嬅也數不清自己喊了多少聲了,無一例外的是沒有一個聲音迴應她,只有她漸漸聲嘶力竭。
滾燙的淚珠終於無從被束縛,從蓄滿淚水的眼眶中滑落,絲毫不停歇。
現在她明白了,懷裡這些多出來的東西就是鳳玄臨走留給她的;她現在知道了,鳳玄就是個大騙子!
她大聲號啕,哭號地肆無忌憚,然而無論她怎麼哭都沒有那個身影出現,沒有出現跟她說“我就是開個玩笑而已。”
鳳玄走了,他悄無聲息地走了,連一句道別的話都不和她說就走了。
白嬅只覺自己的心痛得在滴血。她害怕的不是短暫的分別,而是有時候一別就可能是永別。
她該去哪裡找他?
她抽抽噎噎地打開厚實的地圖。那地圖繪製了整個世界的全貌,各個國家的位置一清二楚。而有一條被人爲畫出來的線路,從犬封國開始,一直到東邊的羲和國結束。
抽泣着,又抹了滿臉淚水。這是不是,是不是鳳玄畫的,所以他會在羲和國嗎?這條路是不是通往他的國度的路?
這時,一道柔弱的女聲打斷了白嬅的思緒。
“姑娘?”光是聽着就知道是名很溫柔的女子。
白嬅擡起頭朝聲源處望去,一位柔美的女子正關切地看着她。那女子腳踩一雙簡陋草鞋,身着一件黑底紅花的交領袍,腰間束一條相同樣式的刺繡腰帶,纖腰盈盈一握,烏黑長髮柔順地束在腦後,額間一點硃砂,白裡透紅,懷裡抱着一個盛着野菜的竹筐,一雙秋水翦眸正含着擔心向白嬅看來。
被人目睹自己的哭鬧,白嬅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擦乾了眼淚,抱着懷裡的東西從地上站起來:“我、我不好意思,我……”
那美麗女子溫柔一笑,緩緩走近,將竹筐輕輕放下,又從袖中拿出一方乾淨的白帕,十分輕柔地給她擦去殘存的淚水,還一邊安慰她:“別難過了。”
白嬅還從來沒見過這麼溫柔的人,只覺得這人彷彿是一陣春風,被她安撫心裡的傷感好像弱了許多。
白嬅感激地道謝。
拭完淚,那女子問她:“姑娘要去犬封國嗎?”感覺這麼小的姑娘自己一個人在樹林裡哭喊,像是被拋棄的小獸一般,讓人很想把她帶回家好好安慰呢。
白嬅點頭。
那女子便又愉悅地露齒一笑:“正好,我便是犬封國人,不如姑娘先隨我回家吃一頓飯吧。”
溫柔美人邀請,白嬅無法拒絕,抱着鳳玄給她留的那些東西就跟着女子走,反正鳳玄都走了,她自己去哪兒不行呢?
路上,女子主動同白嬅聊天,白嬅這才知道,女子的名字也很是溫柔——封靈。
得知白嬅並不瞭解犬封國,封靈便開始同她介紹犬封國的情況。
犬封國地處崑崙的西邊,受崑崙福澤庇佑。在犬封國,女子都生得美,而男子則天生犬首,也因爲這,這個國家才被稱之爲犬封國。另外,犬封國中的女子必須與本國的男子結合才能誕育後代延續犬封國的血脈,犬封國中的男子也是一樣,只有同本國血脈的女子才能結合。平日裡也有好一些慕崑崙之名而來的人會經過犬封國,只作短暫停留。另外,本來犬封國之中還有一種動物,叫做吉量,是一種很溫馴很漂亮的馬,有火紅的鬃毛和金黃的眼珠,只可惜在傳出騎上吉量就能有一千歲壽命之後,這種馬就很少在犬封國境內出現了。[1]
白嬅不由得想起白民國的乘黃,吉量會不會也是因爲同樣的原因所以就隱匿於世人眼中了呢?
活得久真的就那麼好嗎?竟然引得那麼多人趨之若鶩。
兩人很快就穿過了小樹林,來到犬封國的西門。
這個門,和白嬅想象中的不太一樣,沒有那麼氣派,很質樸……犬封國,再怎麼說都佔一個國字,可它的門,就像極爲普通的小鎮一樣樸素。灰撲撲的牆磚,連一塊匾都沒有的,直接在門楣上方的牆體刻了犬封國三個字,城牆築的也不是很高。這個樣子的城牆,似乎輕輕一推就能推倒。
入了城門,主街道上沒幾個人,來來往往的都是女子,兩人沒走多遠就到了封靈家。早在來時的路上,白嬅便知道,封靈早已嫁做人婦。白嬅還有點緊張,擔心一進門就見到一張狗頭臉……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呢……
所以,在封靈家門前,白嬅猶豫了一下。
封靈回頭見她不安,笑着安撫:“沒事,我夫君現在還在外打獵,午飯時纔會回來。”
白嬅鬆了口氣。
封靈有些好笑:“不用這麼怕,犬封國人都很友好的。”
白嬅點頭,她什麼都不瞭解,封靈說什麼就是什麼。
封靈推開了門,門裡是一個小小的院子,有一口水井,牆邊還種了一些綠植和花,院裡的晾衣杆上還有幾件衣物正在晾曬。雖然院子不大,可是卻給人一種很溫馨的感覺。
封靈簡單介紹了一下她們的房子,一個小院子,一個小廚房,一間廂房,還有一間在正中間的房子,就是她和她丈夫歇息的地方。
“我們家不是很大,不過收留你在這兒還是足夠的,你睡那間廂房就可以了。這裡很安全,你可以很放心地住下。”
白嬅很不好意思,只說:“還是不要麻煩你了,我找個……客棧就可以了,而且我還要繼續前進,不會在這裡久待的。”
封靈拍了拍手:“那就更應該在我這裡住下了,既然你不會久待,那當然就不會給我們帶來麻煩,更何況,我們犬封國是沒有客棧的。”
“怎麼會沒有客棧?先前不是說,常有人往來嗎?”白嬅奇了。
封靈呵呵一笑,銀鈴一般:“那我也說了,是嚮往崑崙的人們,我們這兒離崑崙很近,就在隔壁,那些嚮往崑崙的人,自然只會一直往崑崙而去,犬封國不過是他們經過的一處地方罷了。話說,姑娘是打算去哪兒啊?也是去崑崙嗎?”
白嬅瞭然,也回她一笑:“封……靈,叫我白嬅就好了。”還是帶着一點初見的羞澀。
見她小小個紅着臉介紹自己的樣子,封靈受到了一萬點萌點暴擊,很想將小姑娘的臉捧在掌心好好揉搓一番。
封靈到小廚房裡端出熱着的幾個小菜,就在院裡的一張小圓桌上擺開,招呼白嬅:“白嬅,快過來坐,餓了吧?邊吃邊說說你將來的打算。”
盛情難卻,白嬅坐到桌前,挑了一箸綠油油香噴噴的野菜——簡直太好吃了!沒想到澀澀的野菜居然還能這麼好吃!一入口,那芝麻油的香氣和野菜的清甜味道就充斥了整個口腔,細細嚼,野菜的清香緩緩溢出,直勾得人還想再吃一箸、再吃一箸。
白嬅情不自禁比出大拇指:“封靈,真的太好吃了!你也太厲害了吧!”
封靈矜持溫柔地笑看着她。
白嬅埋頭又挑一箸,心裡想着:要是鳳玄沒走,他就能和自己一樣吃到這麼好吃的野菜了……
一想起鳳玄,她就又想哭了。
封靈一驚,好端端的,怎麼又掉眼淚了呢。她慌忙又掏出一塊白帕給她沾眼淚。“怎麼了?怎麼又哭了?”
被人柔聲安慰,白嬅更想哭了,哽咽着:“我想他了……”
“想誰?”
白嬅收了眼淚,憤恨:“之前你不是問我爲何自己一人在林中哭嗎?其實原先我並不是自己一個人,原本有個和我同行的,他叫鳳玄,可是昨晚他居然趁我睡着就偷偷走了!連句道別都不跟我說……”
“等等”封靈一臉嚴肅,“你剛剛說他叫什麼?”
白嬅不明所以,又重複了一次:“鳳玄啊。”
封靈又問:“他?他原形是不是一隻鳥?”
這回白嬅驚了:“你怎麼知道?”
封靈沒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又問她:“你描述一下他的原形是什麼模樣?”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白嬅還是說了,因爲直覺封靈不會害她:“他全身金黃的羽毛,尾羽有他的身體兩倍長,還夾着赤紅,喙很尖,眼睛狹長,整個身軀流光溢彩……”
“我知道了!”封靈突然打斷,然後眼神探究地看向她,“你知道他的身份是什麼嗎?”
白嬅懵:“不就是一個鳥仙?”
封靈恨鐵不成鋼一樣:“你居然連他都不知道?他就是太陽鳥啊!他是天上的太陽!”
什麼???他居然就是天上的太陽?白嬅當時就震驚了,她反應不過來……他,他居然就是她追逐了這麼久的太陽?
腦子裡一片空白,完全喪失思考的能力。
半晌,白嬅纔不敢置信地說:“你怎麼確定,他是太陽,鳥?”
封靈鮮少有激動的時候:“那可是太陽鳥!天地之間,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他的名聲早就傳遍四海了!沒有人沒聽說過他的名字,沒有人沒見識過他的美麗!”
白嬅:不,這裡就有一個……
封靈沉浸在當初的驚鴻一面中:“他是天上地下人間最美的神!多少人迷醉在他的面容裡啊!”
但,雖然怨,還是會對鳳玄的事蹟感到好奇:“封靈,鳳玄真的這麼有名?他是做了什麼嗎?”
封靈拍桌:“不!他什麼都不用做!他只要一出現,一露臉,就贏了!”
見封靈如此推崇他的樣子,白嬅心頭微微泛酸:“是不是有很多,很多女的都喜歡他?”
封靈再一拍桌:“那當然!就算是我們這些只能和本國人的犬封國女子,都忍不住爲他傾心呢~”
白嬅“哦”,興致不高。
封靈突然看向白嬅:“那你呢?你居然還和太陽鳥男神同行過一段時間!簡直讓人嫉妒!你有沒有喜歡上他?”
白嬅的臉馬上爆紅,不過還是嘴硬:“誰喜歡他!纔不喜歡!”
“哦~”封靈自然明白她的心思,意味深長,拍着她的肩,“我都懂我都懂,遇見他就很難不喜歡啊他的,不過啊……”
封靈突然完全嚴肅起來:“不過,喜歡可以,你可千萬別陷進去,任他牽着你鼻子走。”
“爲什麼?”白嬅不明白,喜歡不就是要大膽上嗎?
封靈開始普及八卦:“唉呀!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雖然鳳玄哦,長得好看,但是啊,可喜歡採花了!”
採花?白嬅不明白,採花有什麼不對?
對上白嬅茫然懵懂的表情,封靈竟然有種自己在帶壞小孩子的感覺,於是,一言以蔽之——“總之,你別任他擺佈!就可以!”
白嬅似懂非懂點頭,可是——昨天晚上,她不就已經任他擺佈了嗎……
不過,得知他就是太陽的那一刻,白嬅真心感覺有一絲高興——原來他就是太陽啊,原來他就是賦予人間那麼多溫暖的太陽啊……突然,好像他悄悄離開這件事,沒有那麼令她傷心了,因爲,她最終就是要到他身邊啊……
白嬅和封靈兩個人就着幾碟小菜,聊天聊地,談論人生哲理,探尋天地大道……越聊越投機,兩人的小夥伴情誼又進了一步。
兩人聊得正起勁兒,遠門“吱呀”一聲,白嬅和封靈被開門聲音吸引齊齊收聲轉頭望去——
院門開啓,門後,露出一張白狗頭。
白嬅被狠狠嚇了一跳啊,瞳孔震動,坐在小板凳上動都不動一下,直接嚇傻了。
而身旁的封靈,已經面露喜色地迎上前,朝進門來的夫君屈膝一禮,溫溫柔柔的嗓音輕聲道:“恭迎夫君回家,打獵辛苦了~”
白嬅又一次震驚,言笑晏晏的封靈居然在面對丈夫的時候那麼溫柔小意……又那麼恭恭敬敬?
白嬅慢慢從震驚中回神,然而,那張狗頭臉……她還是不敢直視,實在是還不習慣啊。
那……狗頭,不對,那……那男子進得門來,將封靈微微扶起:“也辛苦娘子顧家。”
哦?聲音渾厚,還挺好聽的。白嬅不敢看人,只留意這聲音。
然後,那聲音就問到她了:“娘子,這位是?”
封靈溫柔聲:“她是我的朋友,經過這裡,需要在我們家留宿幾日,夫君你說可不可行?”
大概是沉吟了一會兒,那聲音才道:“自然可以,家裡的事情就由娘子說了算。”
然後,然後就沒聲音了。白嬅微微擡頭,哦,兩個人都齊刷刷看着她慢慢擡頭。
不由得不好意思:“可能要叨擾一段時日,感謝,感謝收留,呵呵……”
封靈見她終於擡頭了,便笑着開始介紹:“白嬅,他就是我夫君犬戎。”
白嬅勉強將視線移過去,劃過那張突出的犬嘴,劃過……就到眼睛了,努力看着他的眼睛:“犬……犬戎、大哥,姐夫,好。”一句話說得磕磕絆絆……
而這位犬兄弟微微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似乎是見她害怕,便一句話沒說就往屋裡走了,封靈落後半步跟上,又去端了一些硬菜跟進去。
屋門一關,院子裡的白嬅鬆了一口氣。要適應這個,真的不是很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