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會怎麼做呢?伏擊她嗎?少荻始終保持不規則的行動路徑,從拱橋踏空,跳到了對面一個樓閣的房檐上,動作驚險優美,好像雜技演員,稍有差池,就會墜落崖底。
少荻心想,如果對方的目的是洗劫山莊內的財富,那麼他們的如意算盤就要落空了,倉庫等重地密佈禁制與法陣,唯有五雩本人才能開啓。
少荻一個翻身,落在了崖道上,敵在暗處,她要想辦法引蛇出洞。
耳畔傳來熟悉的破空聲——
一支黑羽金屬製箭矢紮在少荻上一刻所在的位置,她猛地一躍而起,看也不看後面,閃電般拾級而上,身後羽箭接踵而至,其中一支箭頭帶倒鉤,瞬間劃破了她的腳踝。
少荻不小心踩滑,後背陡然一沉,什麼巨大的東西撲了上來!
恍惚間,少荻和十多個包圍她的妖□□鋒,一番撕咬撲打之後,少荻寡不敵衆,敗下陣,見了血的珠袖彎刀也被奪了去。
她四肢被粗暴抓住,整個人都被五花大綁了起來,少荻奮力掙扎,擡眼望去。
幽綠色光線下,面前一個身穿夜行服的年輕男子,他手持長弓,腰懸箭袋,身後屬下有的是人形,有的是妖獸原形,方纔撲倒少荻的就是一羣高大的細犬。
這下真是大大出乎少荻意料,她渾身帶傷,驚訝良久,慢慢吐出兩字:“弋陽。”
北方犬族、大悲坊城管大隊隊長,弋陽面無表情看着少荻。
少荻覺得他簡直瘋了:“你們北方犬族夜襲無動山莊,是想開戰不成?!”
弋陽冷冷道:“你上次拿的我們族長的東西,在哪兒?”
少荻一頓,匪夷所思道:“就爲了這個?我不知道你家族長是怎麼給你洗腦的,但那東西明明是他搶我們的!”
“別廢話,”弋陽面無表情道,“不交出來,你的朋友就會死。”
他背後有屬下上前,給少荻看了眼手裡提着的一個很小的鳥籠子,一隻小小的蜂鳥被關在裡邊,蜷縮着,沒有生氣。
少荻難以置信,怒火滿面。
“弋陽!你還有沒有點下限了!綁架青耕算什麼!”
弋陽道:“下限是什麼,能吃嗎,我只效忠族長。再問最後一遍,東西在哪兒?”
少荻露出一個笑意不到眼底的諷笑,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恨恨給他們帶路。
她心裡怒火中燒,一雙貓瞳亮得危險。這羣狗怪能夠進入結界,瓦解掉整個無動山莊的防禦,證明山莊內一定有奸細,泄露了地形圖和崗哨點。
父親恐怕還在給夔他們護法,溯洄之術需要旁人集中精力維持。
五雩在的地方是瀑布那邊的洞穴,因爲其與外界隔絕,多半根本不知道無動山莊遭到了北方犬族的敵襲。少荻心想,弋陽一定是從內奸嘴裡知道五雩今晚無暇照料山莊事務,才趁人之危發動襲擊。
少荻帶他們來到了最大的一間書房,一個多寶閣上放着弋陽想要的東西。
弋陽取下了那個托架,上面清一色放滿了造型各異的果核微雕,皆是螺獅殼裡做道場的雕藝,寸盈世界,鬼斧神工。
弋陽看也不看,讓屬下拿了個口袋,將滿架果核微雕全部倒了進去。
少荻忍不住道:“你們大費周章地就爲這些勞什子?莫非裡邊有什麼寶貝?”
她眯眼瞧着弋陽的反應,弋陽仍是木着個臉,毫無反應。少荻推測他僅僅是奉命行事,不清楚箇中緣由,不由地心裡焦躁。
這批果核微雕純粹是五雩憑興趣收購的,是某位宮廷名匠的作品,剛巧北方犬族老祖正在到處搜刮同一個匠人的作品,一件也不放過,派人向五雩出價,五雩卻偏不賣。隨後,對方粗暴地劫走了五雩訂好的果核微雕,少荻心裡氣不過,才擅自潛入大悲坊拿回了這批微雕。
少荻後悔自己輕易帶他們來了這裡。她看了一眼鳥籠裡的青耕。
一陣手機震動音。少荻反應了下,不是自己的。
弋陽接起電話,神色轉爲嚴肅:“族長。”
對面傳來一箇中年人的嗓音:“拿到了?”
弋陽簡短道:“是。”
“很好,”對方輕輕道,“五雩不在罷?”
“暫且不在。”
“改變計劃,殺了少荻。”
弋陽停頓了幾秒。
“……族長,這是爲何?”
“五雩的親生兒子本來就因仇離家,倘若他重視的妹妹死掉,他們父子便再無和解的可能。我要讓那父子二人徹底反目。”
弋陽低聲道:“屬下遵命。”
少荻耳力很好,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心砰砰地跳了起來。
弋陽朝他的副手說:“準備撤退。”
副手道:“族長不是讓你把人殺了麼?”
看來耳朵好使的不止少荻一個。
弋陽冷聲道:“出了無動山莊再動手,否則萬一她和五氏族長有感應,我們吃不了兜着走。”
副手是個強壯的犬妖,臉上有一道疤,武器是□□,而不是弋陽那樣的弓箭。他不贊同弋陽的意見,固執道:“必須就地處決,免得多生變故,族長剛纔又沒說帶出去再殺,不然你再打電話問問?”
弋陽似乎在思索着他的話,那副手不耐煩道:“老大,你是不想髒手麼?我幫你。”
“不必了,我來。”
弋陽從一個屬下那裡接過少荻的珠袖彎刀,雙手各握一把,走到少荻面前,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少荻啞聲道:“你真要殺了我?與五氏妖族爲敵,後果你想清楚。”
她語氣鎮定,腦後卻不可遏制地升起一股涼意。
弋陽無動於衷,交叉雙手,用圓弧形刀刃分別環住少荻脖子兩側,這樣只需朝兩個不同的方向施力,少荻的腦袋就會輕易被割掉。
少荻感到脖子兩邊一陣冰涼的銳痛,一定是出血了,她預感到了自己的死亡。若說有什麼遺憾,那就是死前沒能見到父親和那個不爭氣的兄長。聽說人頭離開身體,七秒之內尚有感覺,不知是否是真的。
弋陽表情冷酷,擡起胳膊,瞬間一用力。
少荻身體不可控地抖了下,她以爲視線會往下掉,卻剎那意識到弋陽砍掉的是綁住她的鎖鏈!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弋陽將彎刀扔回給少荻,反身抓過關着青耕的鳥籠,長弓一掄,一道結界便將他們與其餘犬妖隔開。他的動作快到不可思議,表情一如剛纔那樣冷酷。
衆犬妖譁變,那副手大吼一聲:“安靜!”犬妖們立即安靜下來,個個蓄勢待發。
副手舉起□□,瞄準了弋陽,齜牙獰笑:“果然,弋陽,你這個雜種叛徒。”
弋陽冷漠地面對他們,背朝少荻。
少荻趁機拿起彎刀,劈開鳥籠的鎖,將小蜂鳥輕柔地抓了出來,揣進衣兜內。
她望着弋陽的背影,既鬆了口氣,又很是吃驚。
弋陽在北方犬族根據地大悲坊中的地位,類似少荻在無動山莊。
弋陽是犬族族長一手培養並提拔起來的,是最聽話的親信,少荻找不到任何理由能讓弋陽臨陣反戈,來幫一個異族。尤其弋陽沒什麼是非觀,手上沾過不少鮮血,令出必行纔是他的風格。
這根本說不通,少荻心想。
那副手道:“族長特意安排了一場試探,很遺憾,你辜負了他的信任。今天你和這隻小貓崽子,都要死在這裡。”
犬妖有二十來人,室內不利於展開戰鬥,少荻和弋陽不約而同對視了一眼,在沉默中打成默契。
那副手一聲下令,所有犬妖搭上□□,整齊劃一地瞄準,僅瞬息工夫,弋陽昔日的屬下就要置他於死地。顯而易見,犬族族長的測試,只有弋陽一個人被矇在鼓裡。
“你的結界承受不了我們的攻擊,不如自己投降,我還可以給你們留個全屍,免得被射成篩子。”副手譏誚道。
弋陽沒有開口。
副手一聲下令:“放箭!”
弩|箭如暴雨梨花罩向弋陽和少荻,結界發出瓷器粉碎的聲音。
就在結界破裂前一秒,兩人如離弦之箭,各自化爲原形奔出了書房!
一條細犬和一隻山貓跑上了連接崖壁兩邊建築羣的吊橋,爆發式衝刺了一段距離後,又無縫銜接化身爲人,奔向崖道。
那批犬妖反應非常迅速,有好幾個都追上了他們,副手抄捷徑空降,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他們陷入了前後的包圍圈。
少荻罵了句髒話,心想這批大悲坊精英部隊真是難纏……
所有犬妖舉起了弩|箭,只等一句命令。
副手用不加掩飾的憎恨眼神望着弋陽,急欲除之而後快。
夜色森森,一團土黃的東西突然掉到了那副手臉上,同時一團臭氣彌散開!
副手被薰得差點暈過去,彎下腰咳嗽不止,狂怒地亂抓亂打。
一隻黃鼬輕巧落地,口出人言道:“荻公子!快往下跳!”
少荻瞬間領悟,她抓過弋陽,跨出崖道闌干,縱身一躍!
那黃鼬正是先前落單的鼬族衛士,他張開四肢趴在了少荻背後,一起朝崖底墜落,毛髮在寒風中獵獵抖動。
犬妖們沒放過他們,朝着他們掉落的方向就盲射,只聽嗖嗖的破空聲,亂箭密集而至,弋陽中了一支流箭,悶哼一聲,箭頭毒素迅速擴散,弋陽昏迷過去。
這時,崖道上傳來喧譁聲,原來之前被暗器麻醉的妖修侍衛們被黃鼬所救,紛紛醒了。
副手氣恨不已,之前正是弋陽不讓他們直接射死那些侍衛!顧不得再追殺少荻和弋陽,他帶着犬妖們迅速撤離了無動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