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墜入黑暗,又逐漸亮起。
渚巽回過神,踉蹌了幾步,才發現自己剛纔被那張畫拖入了一段幻境!
她心有餘悸,迷惑不已,幻境中她代入了對方的視角,看到了畫中人的記憶?那人竟慘遭一羣和尚誅殺?
幻境中的痛苦顯得異常真實,渚巽雙手發抖,按住了自己的腦門,恍惚地望着那畫像。
猝然間,身後一股霸道的外力襲來,她不受控制地朝後仰摔了出去,渚巽意識到有人攻擊自己,立即運起靈力,卻被那股龐大強悍的力量壓制,徒勞地摔在了地上,差點腦震盪。
渚巽痛吟一聲,正待翻身爬起,一條長臂伸了過來,重重掐住她的脖子,渚巽被妖力壓制得全身無力,手指頭也沒法動彈。
渚巽仰躺在地上,對上了一張妖修的臉。
赤色虹膜,強烈的無機質感,鐵灰色長髮垂到了渚巽耳旁,臉上和脖子上隱約有血管一樣的白色斑紋,他穿着一件單衫,露出一片健壯的胸膛,渚巽無法判斷他的年齡。
渚巽咳嗽了兩聲,試圖和對方講理:“我不是——”
她是真的恐懼這妖修一不小心掐死自己,對方手掌鐵鉗一樣無情。
“你是怎麼闖進來的,凡人?”
那妖修聲音十分低沉,他的動作雖然粗暴,語氣卻沉穩而自制。
渚巽稍微放下心,能溝通就好。
“我是少荻請來做客的,不小心到了這兒,打擾到閣下的話,很抱歉……”
“少荻?她在哪兒?”妖修皺起眉頭,有種久居上位者的天生氣勢。
渚巽露出半無奈半惱火的表情:“我也想知道。”
妖修盯着渚巽,彷彿是爲了確認渚巽不是奸細,他伸出手,掌心覆蓋在她小腹上,一股霸道的妖力繞着渚巽丹田走了一圈,又退了出去。渚巽有種人爲刀殂我爲魚肉的感覺,一時眼神死。
試探完畢,那妖修眼神的攻擊性頓時減少,虹膜恢復爲黑色,斑紋也消失了,整個人的妖修特徵不再肉眼可見。
“你是天監會的天師?”他鬆開了手,利落地將渚巽拉了起來,還替渚巽拍了拍衣服,像個剛教訓完小孩的大人。
渚巽覺得很心累:“我是。”
“剛纔出手重了,多有得罪,”那妖修從容道,“這裡是我的臥室,從未有凡人踏足,少荻可能帶錯路了,我帶你去找她。”
這根本不是帶錯路的問題吧?渚巽懷疑對方知道少荻整了自己,在找藉口包庇。
算了,在主人家地盤,還能怎麼辦。
渚巽揉了揉後腦勺:“不知閣下怎麼稱呼?”
對方的力量將她壓制得一敗塗地,因此渚巽很好奇這妖修的身份。
妖修目不斜視,帶着她往前走,泰然道:“我是五氏妖族的族長,五雩。”
渚巽:“……”
“你叫什麼名字?”族長大人問。
渚巽非常謙虛地報了自己姓名。
原來她直接闖到人家主人的臥室裡,怪不得別人起牀氣發作出手掐人。
一個妖族的族長,修爲起碼千年,渚巽和他比起來猶如初生嬰孩,剛纔吃虧完全不冤。五雩面容無歲月痕跡,眼神卻有着勘破塵世、凌駕其上的感覺,氣質古典而正統。
渚巽不覺落後了半步,沒和五雩並肩走,對方像個古代帝王,總感覺一定要走在他身後才合適。
五雩帶着渚巽走到殿外,在崖道上走了一段,來到連接對面的索橋邊,忽然對面轟隆一聲,渚巽以爲是打雷了,茫然擡頭,五雩皺起眉,兩人都朝半空望去。
橋上風風火火跑來兩個妖修侍衛,他們一見五雩,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大聲道:“主上!荻公子和她帶來的客人打起來了!我們攔不住!”
五雩臉色一厲,大手提着渚巽領子,拎小雞似的,從橋上飛掠過去!
渚巽剛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是少荻和夔,轉眼就雙腳騰空,體驗了一把滑翔傘的感覺。
當五雩將她放到了對面一個樓閣前的亭子裡時,渚巽因爲太暈眩,差點一頭栽倒。
他們上方的山崖處傳來巨大的聲響,顯然是夔和少荻在鬥法,還打得很兇,不少石塊滾落了下來,掉入深不見底的霧氣中。
“和你一起來的天師這麼厲害?”五雩凝神聽了聽,問渚巽。
渚巽有氣無力道:“他不是凡人。”
不知道五雩有沒有正確理解這句話,總之五雩踏出亭子,往上飛了出去。
五雩剛飛出不遠,旁邊空中就筆直掉下來一個人形,他一眼認出那是少荻,立即縱身撲了過去,一把抓住少荻,旋身飛回崖道上。
少荻灰頭土臉,滿臉怒容,見了他也不行禮問好,轉身又要去打架,被五雩一巴掌糊上臉。
少荻這才被打懵了,呆呆地望着五雩,回過神來。
“爹……爹?”
五雩沉聲道:“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和一個客人打架,惡作劇讓另一個迷路,到處亂溜達?”
“啊?”少荻反應過來,“你見到那個渚巽了?”
五雩眉毛一揚,神情山雨欲來。
少荻忙道:“等等!我有件天字號的大事要告訴你!”
她低聲切切地說起來,從頭到尾地告訴了五雩。
她的話給五雩造成了神奇的影響,五雩神情隨之大變,久久沒有說話,只是凝固了似的望着少荻,卻又不是在看她,目光失焦,整個人好像離少荻有千里之遙。
少荻在他面前揮了揮手:“爹?我說的都是真的。五昶先祖當年的心上人回來了,就是那個太峰夔,這一千多年沒人知道他的去向,想必裡頭大有門道。”
五雩逐漸從恍惚中清醒,雙眸炯然,一把抓住少荻的肩膀:“他在哪兒?!”
少荻瞪眼道:“你不能就這麼去見他!我跟他說了,如果他不和他的凡人女朋友斷交回歸五氏,他就沒法見你,也沒法得知先祖的生平事蹟!”
“凡人女朋友了?”五雩臉色難看,像是被勾起了差勁的回憶。
少荻點頭:“就是那個渚巽。”
五雩瞭然,神情分明是在看一個瞎胡鬧的小孩,嚴厲道:“我先去確認他的確是太峰夔再說,其餘的我自有分曉。”
少荻急急道:“你別不當回事!他現在失憶了,居然認可自己是凡人天師的助手身份?難道不荒唐可笑?凡人不值得信任,這是你教我的!他當年是先祖的人,如今卻和一個凡夫俗子關係曖昧,不先斬除乾淨,以後他回了五氏,那些凡人別有居心,利用他來算計五氏怎麼辦?這種事情又不是沒在家裡發生過!”
她說完最後一句,猛地縮住口,好像很懊悔。
五雩一怔,半晌低聲道:“你兄長那件事,不會再發生。”
他的語氣平靜而沒有防備,少荻卻像被燙到一樣撇開了目光。
“爹,我不是那個意思……”
五雩道:“我會處理好,你不要擔心,現在帶我去找他。”
少荻深吸一口氣:“在畫閣那邊,我就不去了。”
五雩二話不說,提氣往上飛去,少荻原地站着,沒有跟上,她怕自己和夔又打起來。剛纔夔一言不合轉身就要走,少荻氣急,攻上去就攔他,沒想到夔並未用全力,僅僅兩三招,就打得她徹底服氣。
說起來剛纔還真是丟臉,她竟然被扔下了懸崖,哪怕妖力傍身摔不死,姿勢也夠難看的。
想到夔的實力,少荻眼神發亮。
她一定要讓太峰夔要重入五氏,並且只能效忠五氏,讓五氏再度興盛,畢竟,那可是五昶先祖的伴侶啊,唯一強大到與先祖並肩齊驅的存在。
要是夔能夠恢復記憶,想起五昶先祖,到時候不就自動離開那個凡人天師了?
少荻坐了下來,緩緩地喘着氣,嘴角一牽,笑容慢慢加深,繼而仰天大笑,暢快的笑聲迴盪在山崖間。
一個妖修侍從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說:“荻公子,你臉上受傷了,我們幫你處理下?”
少荻揮手:“不用,把我手機拿來。”
侍從遵命,取來她的手機,雙手奉上。
少荻接過後,點開通訊錄的第一個人名,打了一段話,按了發送鍵。
“這麼大的事,你再不回來,我真的要謀奪你的家主之位了……”她自語道,神情複雜。
夔單膝跪在從崖壁伸出的一塊石臺上,朝下望,眉眼還帶着餘怒與煞氣,俊美凌厲。
“放心,少荻沒摔死,你沒成兇手。”一聲低沉的嗓音在背後響起。
夔微微側過頭,繼而轉身站起,面向來者——五雩。
他一下便知道對方就是五氏的族長。
五雩挺拔修長,英武軒朗,和夔相對而立,面容讓夔覺得有些熟悉。
五雩注視着夔,從頭打量一番,末了緩緩道:“我叫五雩,我見過你,在我很小的時候,一千多年了,你一點沒變。”
接着,他一句接一句,說出的話輪番撞在夔的心上。
“我從來沒有想過,你還活着。”
“五昶叔祖當年被大音寺恕難院首座如真所殺,你卻沒有救到她。”
“叔祖隕落後,我族被凡人天師羣起攻之,死傷無數,南遷隱入深山,一族從此凋蔽。”
“這滿山遍崖,皆是叔祖她老人家留下的妖力餘蔭,你但凡念一點舊情,就該承擔起當初你對五氏的責任。”
“你消失了這麼久,如今回來,究竟想要什麼?”
夔胸口起伏不定,周身不覺騰起了黑焰,焰尾緩慢地飄灑在風中,星星點點,隨風零落。
終於,夔沉聲道:“我要真相。”
——全部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