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渚巽和夔去了芙蓉觀,張白鈞正在跟春水生視頻。
見他們走進廂房,張白鈞打了個響指,說:“春水生知道那個地方是什麼,讓他告訴你們。”
渚巽湊到筆記本電腦前,跟春水生打了個招呼。
春水生溫和地說:“渚師姐,昨天何百祿看到的景象,應當是陰神出遊所達,亡者輪迴前的間隙之所,也是佛家密宗說的中陰地。”
渚巽驚訝了,求知慾涌上心頭:“中陰地?能詳細說說嗎?”
春水生點頭道:“何百祿提到他看到了一個像月亮的物體,其實那不是月亮,那叫極點,象徵生者不生,化者不化,魂魄如果一直留在此地不得進入六道輪迴,則將被困在心魔所造諸般怪象中不可自拔,滋生無窮無盡的怨氣。”
渚巽問:“老王心臟和隔膜間有一個龍形符號,你覺得是怎麼回事?”
春水生猶豫道:“可能有人故意不讓這些死魂轉生,將他們困在那邊,我不明白是爲什麼,對方的動機一定不同尋常,否則難以想象有誰敢犯這樣的禁,造下這麼大的孽。”
渚巽道:“你想和我們一起行動嗎?去中陰地淨化那些死魂?”
春水生聞言驚訝地望着渚巽,眼神一亮:“當然,本來我想讓大家等一等我的,但怕你們趕時間……”
張白鈞打斷道:“多個幫手安全係數就大一點,要不你和唐正則都來?我幫你們訂機票。”
春水生高興道:“多謝白鈞師兄,那這樣的話,靈脩師姐也會和我們一起回來。”
張白鈞這纔想起來張靈脩眼下正和唐正則在晉州“廝混”,不由地抽了抽嘴角。
於是張白鈞通知了郭橋跟何百祿,他們多等了一天,春水生、唐正則和張靈脩抵達了錦城。
晚上,所有人在出事樓盤集合。
郭橋聽了春水生的介紹,問:“該怎麼進入這個中陰地?”
春水生道:“只有魂魄才能進去,白鈞師兄找不到中陰地和現世的罅隙,是因爲他不是魂魄形態。”
張白鈞指了指張靈脩道:“這個好辦,我和張靈脩可以引生魂出體。”
何百祿在旁邊,一臉崩潰的樣子:“等等,各位大佬,爲什麼你們一點不緊張?!這可是內什麼陰間啊!萬一去了回不來怎麼辦?”
張白鈞:“陰間個屁,又沒讓你去,不準嘰歪。”
“啊,真的?”何百祿立時喜上眉梢。
他們商議了一番,定下結果,張白鈞和張靈脩做法,負責引出衆人的生魂,並且看顧他們,除了何百祿,其他人去中陰地。
渚巽問郭橋:“你確定要去?”
郭橋道:“我要把老王帶回來。”
隨後,張白鈞讓要去的人並排躺下,從左到右,以此是渚巽、夔、春水生、唐正則和郭橋。
張靈脩打開一個箱子,裡邊都是需要的道具,他將浸泡了符水的紅線取出,拴在渚巽他們的手腕、腳腕和脖子上,又歸總成五條線,線頭系在了自己手上,每條線上都掛了一隻聲音極清脆響亮的鈴鐺。
張白鈞在衆人身上貼符籙,很快,渚巽感到自己就像一塊被拿來獻祭的滾刀肉。
張白鈞看了一眼渚巽的表情,陰嗖嗖地對她說:“放心,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我來繼承你遺產。
張靈脩穿着刺繡精細的白色法衣,上有日月山川鬱羅蕭臺,她立在衆人中間,手持紅線,清平中正,道:“別聽張白鈞瞎說。”
唐正則看着她,露出微笑。
張白鈞滿臉一言難盡,嫌棄地白了他們一眼,指使何百祿把一個死沉死沉的青銅香爐抱了過來,放在地上,那香爐工藝古樸,看紋路可追溯到殷商時期。
張白鈞打開一個狹長的盒子,用手帕包着取出三支奇怪的線香,插入香爐,這些香是黑色的。
張白鈞關了野營燈,用紅燭照明,並讓所有人保持絕對的安靜。燭光影影幢幢,照在躺在地上的五個人身上,紅線與銅鈴交錯,氣氛肅穆,何百祿怕得縮在牆角。
張白鈞點燃黑色線香,三縷青煙繚繞而起,直通幽冥。
張白鈞舉起無用劍,舞劍踏步,輕聲吟誦,劍尖點過渚巽他們的身體,符籙貼着的地方。
一陣強烈的睡意朝渚巽襲來,她失去了意識。
彷彿才過了兩秒,她便睜開了眼睛。
眼前景象古怪至極。
渚巽、夔、春水生、唐正則和郭橋五個人面面相覷,四周的世界好像褪色了一樣,他們看見自己的軀體躺在地上,張白鈞和張靈脩正照看他們。
張白鈞彷彿知道發生了什麼,從容道:“渚巽同志,如果你們生魂已經離體,弄響你的鈴鐺,讓我知道。”
渚巽朝自己紅線上的鈴鐺吹了口氣,鈴鐺叮鈴鈴晃動起來,何百祿嚇得“嘰”了一聲。
張白鈞聽到後,點頭道:“你們有半個時辰的時間,法器和你們的心魂是相連的,靈體狀態也可以使用,等你們進入中陰地後,一旦聽到銅鈴聲,就表示時間不多了,三次招魂鈴聲後,立即從罅隙回來,否則會有性命危險,知道了?”
渚巽又吹了下紅線上的鈴鐺。
“祝你們好運。”張白鈞說。
唐正則似乎覺得很有意思,他走過去,捏了捏張靈脩的臉,雖然無法實際發生接觸。
渚巽:“……”
春水生道:“雲嗔,別玩啦,我們得趕緊找到罅隙才行。”
郭橋忽然道:“你們聽。”
空中傳來非常細微的聲響,仔細分辨,好像是許多哭聲的匯合,但給人感覺十分遙遠。
他們在周圍找了一圈,沒發現哭聲是從哪裡發出的。
夔凝神聽了一會,對他們說:“在天台。”
渚巽點頭:“大家走。”
因爲是生魂狀態,他們連電梯都不用坐,直接飄上了天台。
渚巽想起了什麼,說:“頂樓是四十三樓,天台算是四十四,這個數字真是微妙。”
郭橋道:“死死死,可以說相當不吉利了。”
渚巽吐槽道:“用錦城話念還真是死死死。”
唐正則道:“爲什麼不能是發發發?”
他們一邊聊天,一邊用生魂的視角站在這幢高樓鳥瞰整個城市。
腳下景色極爲震撼,他們在用另一種視角看天地,那是死人的視角。
乾坤皆作黑山白水二色,星星點點的幽光,全是剛死的鬼魂,尤以醫院最爲集中,極其悲哀肅殺。
春水生:“你們看那邊——”
衆人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只見一條閃電般的罅隙浮於半空,就在天台邊緣,乍一看就如同衣服破了條口子,裡邊透出冷冷的光。
渚巽道:“準備好了麼。”
夔嗯了一聲,其他人沒說話。
衆人注視着那道罅隙,他們即將進入另一個世界,一個不生不死的湮滅之地,他們將見識到人世間沒有的景象。
宇航員在穿越蟲洞時,大概都會恐懼自己是否能再度返回地球,渚巽覺得自己心裡油然生出相同的感受,她忽然想起上次和夔一起看的一部電影,諾蘭拍的,叫星際穿越。
電影男主角在宏大的節奏聲中,冷靜莊嚴進入蟲洞,伴隨教堂管風琴密風驟雨般的聖詠,那一刻極其震撼,渚巽抱着沙發靠墊忘了呼吸,無意間偏頭,發現夔眼角溼潤。
渚巽心裡一動,回過神,下意識看了看夔,夔目光平靜,伸手握住她的手。渚巽笑了笑,深吸一口氣,和夔一起,和衆人一起,進入了那道罅隙。
入目一片荒涼,天地界限模糊,這裡有些像凡間的大峽谷或者大沙漠,只是沒有任何顏色。
中天之上,一輪圓月發出寒冷的光,現實中月亮如果這麼大,那一定是正在以每秒一百公里的速度接近地球。
渚巽看着其他人,他們的魂體被那月光照耀後,泛出一層虹光,極明極滿之巨月,照體成虹,這就是春水生所說的極點了。
然而這並不是最奇怪的——
“那些死魂在哪裡?”唐正則問道,他手持同樣是靈體狀態的本命法器達摩棍,棍子呈半透明狀,煙霧狀的東西不斷從達摩棍上飄溢出,那是法器的靈力。
的確,視線之內,一片平靜。
春水生望着那輪圓月,憂慮道:“我們必須抓緊時間,那個極點發出的光,久了會讓魂魄失去自我意識,你會不記得自己是誰。”
渚巽吹起一沓半透明狀的符紙,釋放出一羣發光的靈甲蟲。
“跟着它們走。”渚巽說。
靈甲蟲往前飛去,衆人跟着它們跑,忽然,蟲羣停了下來,渚巽因爲慣性繼續往前,夔一把將她拉住,同時喝止了其他人。
衆人險險停下,望腳下一看,皆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們腳下是斷崖邊緣,極其高峻,宏闊的懸崖下,一道溝谷裡,黑壓壓全是死魂。
無邊無際的死魂攢動着,肢體疊在一起,潮起潮落,密密麻麻,每個死魂都在拼命翻滾哀嚎,卻怎麼也無法掙脫,弱者被淹沒吞噬,兇狠一些的襲擊其他死魂,魂體變異,朝厲鬼的方向演變。
衆人失語片刻,沉浸在震驚中。
春水生震驚之餘,油然生出悲憫心,喃喃道:“阿彌陀佛……”
唐正則評論:“好像喪屍電影。”
郭橋面無表情道:“如果我們哪個掉下去,會立刻被這些‘喪屍’撕碎吧。”
渚巽能夠感受到下面那些壯觀的死魂大軍發出的沖天怨氣,罅隙就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看來怨氣就是泄露到了現世,才造成了慘劇。
春水生道:“老王的魂魄想必就在下面。”
唐正則道:“你確定他沒有被吞噬?”
春水生搖頭:“不管在不在,我們都要淨化這些亡靈,他們本來應該轉世輪迴,卻被禁錮在這裡,實在可憐。”
渚巽看了一眼那些死魂大軍,用人山人海來形容亦不爲過。
唐正則道:“好吧,咱們來超度他們。”
一直沉默的夔開口道:“怎麼超度?”
春水生道:“我們必須下去。”
說完,他也知道這是一個很嚴肅的要求,認真解釋道:“這裡距離死魂太遠了,沒法超度,我猜下面有陣法限制了他們的行動。一般來說,魂魄進入中陰地後,會一直飛向極點,去往幽冥或別的地方。我們得找到並破壞那個束縛了這些魂魄的陣法,還他們自由。”
郭橋道:“你要怎麼下去?那些死魂很暴躁。”
春水生道:“我有辦法給大家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