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景色成了一團光,逐漸朦朧。
夔睜開眼睛,這裡是渚巽的臥室,晨曦燦爛得像夢裡那個千年前的新年清晨。
他彷彿仍然在和那個叫五昶的女公子四肢交纏,對方的溫度與氣味,繾綣流淌在他的意識中。
她長得和滄巽一模一樣。
夔知道滄巽絕不會出現在凡間,除非墜入凡間轉世爲妖。夢裡,他對那女公子極其珍視,不亞於對滄巽的心情。
夔慢慢從發呆中抽離出來,然後感覺自己的手摸到了一個人的後背,轉頭一看,渚巽正背對他睡在旁邊,頭髮亂七八糟的。
夔完全不知道渚巽怎麼睡到了他的地鋪來的,也許她半夜去了衛生間,回來時迷迷糊糊認錯牀?
夔默默坐起身,將枕頭推過去,塞到渚巽腦袋底下。渚巽動了動,蹭上枕頭,翻了個身,手不小心放到了夔腿根,而夔正處於晨勃時的挺立狀態。
夔:“……”
渚巽覺得手感不對,惺忪睜眼,頓時臥槽了一聲,清醒過來。
她竭力鎮定,掩飾自己的害羞和驚慌,迅速爬回自己牀位。
“不好意思,我再睡會,昨天喝太多……”
渚巽又躺了下去閉上眼睛,裝死。
夔起身去了衛浴間。眼前一會是夢中公子放肆的笑意,一會是渚巽無邪的睡容。
他打開花灑,心裡紛亂一片,下意識地緩緩握住了自己……半個小時後,夔面無表情,望着水流沖掉了地上的濁液,進入賢者時間。
過完年,渚巽和夔在家裡休息了一週。期間他們收到了一套高檔家電大禮包,是之前救過的那個孕婦的老公送來的,原來他是個電器行的老闆。渚巽大喜,將用了十多年的冰箱、微波爐、洗衣機、電視等都換成了新的。
夔每天都負責採買食物,上午是他逛社區超市的固定時間,因爲非常準時,他的行動規律就被有心人記在了心裡。
就在他站在貨架前按照渚巽口味挑選商品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羞怯的女聲:“你好,請問,我可以認識你嗎?”
夔一開始根本不知道這個聲音是在跟自己講話,直到他的無動於衷讓那人十分尷尬地伸手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了晃。
搭訕者像剛從健身房出來,細看精心化了妝,她對自己的容貌和身材很自信,才大着膽子搭訕了她觀察了很久的大帥哥,對方俊美的臉龐仿若天神,身材更是勝過超模,衣服簡單,卻能看出相當考究。
女生忍不住每天踩點與夔在超市偶遇,儘管沒有被注意到,心裡早已展開幻想:如果能成爲他的女朋友……她爲白日夢所驅,終於展開了行動。
夔目光對上她的時候,女生幾乎要窒息了,喉嚨發出了無聲的尖叫,以至於聲音都有點抖,結結巴巴地向夔介紹了自己的名字。
夔動作一頓,拿了一罐很貴的咖啡豆就要走。
女生連忙攔住他的去路:“等等!”
夔面無表情,立在那裡,就像在看一塊會講話的路障。
女生見他不迴應自己,有些着急,索性直接告白:“我喜歡你!我想和你約會,可以嗎?”
夔的表情終於有了點變化,女生激動地盯着他,心裡升起一絲希望。
夔說:“你爲什麼喜歡我?”
女生快要被他的聲音蘇暈過去,說:“我對你一見鍾情,你是我見過的最帥的男生!”
夔淡然道:“你的喜歡很膚淺。”
只要能和夔維持交談,女生說什麼都願意,她心甘情願自嘲:“是啊是啊,我就是個膚淺的人,你可以和我試試看嗎?”
夔沉默了一會,一句話掐斷了她的妄想:“我有喜歡的人。”
女生表情凝固,馬上強笑:“我不介意——”
夔接着補刀:“我正在和她同居。”
女生玻璃心碎,掙扎道:“沒關係——”
夔第三次語出驚人:“我沒有收入,全靠她養活。”
女生:“……”
夔微微一笑:“我也是個膚淺的人,你長得沒她好看。”
女生萬箭穿心,徹底陣亡。
扔下她揚長而去,夔排隊結賬,拿出渚巽給的信用卡,淡定地刷卡走人。
回到家裡,渚巽正在衛浴間洗漱,隨後她穿上衣服,剛洗完的頭髮很順爽,散發着桂花的清甜氣息。
隨後,渚巽開車和夔一起抵達藤蘿寺。
“我要和張白鈞春水生去定先生辦公室,唐正則和張靈脩也會來,你先和他們在藤蘿寺後邊等一會兒。”渚巽說,夔點了點頭。
渚巽與張白鈞他們匯合,一起到定永平辦公室的時候,她正在平靜地對秘書小李訓話。
定永平拿着一份材料,輕輕抖了抖,心平氣和地對小李說:“我懂,和其他分部打交道很累,但是請不要在報告中使用髒話。”
小李渾身縮着,表情都快哭出來了:“對不起,定先生!我不小心……”
定永平扶了扶額,目光停留在材料上醒目的賤人兩個字上,對小李揮了揮手:“好了,去重新打一份報告。讓他們進來。”
她今日穿着一件香瓜白蘇羅旗袍,杏色開司米披肩,銀扣低跟鞋,與眼下冬末初春的時節很般配,一雙鷹目還是那麼犀利。
渚巽、張白鈞和春水生進了辦公室,定永平示意他們坐下。
定永平專注的眼神逐一掃過他們,嚴肅道:“你們還記得天坑事件麼?”
衆人點頭。
定永平道:“上面認爲,那次任務除了宗政少波罹難,已達成主要目標,任務檔案封存。但這個事件疑點太多,第一,你們都失去了記憶,沒有一個人記得中途發生了什麼,其次,有當時的組員在事件結束後,行動相當可疑。”
張白鈞問:“誰可疑?”
定永平道:“謝珧安。”
張白鈞道:“哈!一點不意外。”
定永平眯起眼睛:“爲什麼?”
張白鈞只是隨口吐槽,沒想讓定永平上心,支吾道:“噢,龍康汀說他鬼鬼祟祟去看雙魚玉佩……”
定永平道:“那是其一,謝珧安近來頻繁出入大悲坊,消息說他在三號巷的地下拍賣行買走了很多違禁品。”
她頓了下,繼續道:“我想讓你們幫我做一件事。”
三人面面相覷。
定永平道:“我要你們查清楚,謝珧安在地下拍賣行所買到的材料清單。”
張白鈞興奮道:“好刺激!”
定永平:“……”
張白鈞諂媚道:“您就像007電影裡給我們發佈秘密任務的M夫人,特別酷。”
定永平挑眉:“我記得那個角色最後因公殉職了。”
張白鈞:“……”
定永平道:“總之,就像你說的,這是個秘密任務,你們一定要保持低調,提醒一句,大悲坊的城管不好惹。”
末一句她說得意味深長。
衆人從定永平的院落走出,一路上避過人,小聲討論。
張白鈞道:“我們要去京城大悲坊了!”
渚巽道:“你的語氣就好像要去春遊一樣。”
等他們走到藤蘿寺後面,卻看見夔一個人在院子裡站着,不見唐正則與張靈脩。
春水生問:“夔師兄,我師弟呢?”
張白鈞學他口吻:“夔師兄,我師妹呢?”
夔說:“他們在屋子裡。”
渚巽隨口問夔:“你怎麼不和他們一起在屋裡等?”
夔一言難盡看着他,表情複雜。
這時,房門打開,當先步出的正是張靈脩,慢悠悠跟在後面的是唐正則。
張靈脩穿了身便服,看上去和大學生沒什麼兩樣,表情還是那麼冷清,不過細看卻有一絲不自在,唐正則在她身後,嘴角噙笑,豐厚的下脣有些水汽。
渚巽:“……”自從知道他們有一腿,她已經無法直視他們了。
剛纔,一定是接吻了吧?
渚巽打定主意,不去看張靈脩和唐正則的肢體語言,可越是這樣,越是無法控制,張靈脩和唐正則的互動映入渚巽的余光中,反而比先前更多了一層狗糧濾鏡,明明是正常的動作,也令人感到一絲曖昧。
渚巽發現自己對人的觀察從來沒這麼敏銳過。
他們明明什麼也沒做,渚巽潛意識就已經代入了一整套情侶評價標準去解讀他們,完控制不住。
更讓渚巽無法理解的是,唐正則明明是一個和尚啊!用張白鈞愛看修真小說的術語來說,他是一個佛修,不說斷絕七情六慾,但佛修不是主張五蘊皆空諸漏皆苦麼,主動談戀愛未免也太……?還是說,這是在渡情劫?
渚巽胡思亂想。
要不是她和張靈脩不算特別熟,真想直接問清楚。
另外,爲什麼春水生對唐正則和張靈脩的事毫無反應?莫非他們的師父默許了這件事?
渚巽滿腦子問號,越想越亂,索性丟開,放空大腦。
春水生是第一次和張靈脩見面,唐正則爲兩人引見,張靈脩很客氣地和春水生聊了幾句。在渚巽眼中,這已經是等於小弟向大哥引薦弟媳婦。
張白鈞在旁邊明知故問:“張靈脩,你怎麼在這裡?”
張靈脩瞥了他師兄一眼:“反正不是來找你的。”
張白鈞:“……”
張靈脩走過去,低聲對渚巽說:“面具的事有進展,我單獨和你們聊幾句。”
她帶着渚巽和夔走到院子另一頭,唐正則一直注意張靈脩的動向,視線像有條線牽着,連在張靈脩背後。
在一株香樟樹下站定,張靈脩面向渚巽和夔,徐徐道:“唐正則仔細研究了面具上被激活的陰陽文字,確定那是早期悉曇文,至於具體的意思,則都與佛法有關,每一個文字,都象徵一句含義精深博大的佛法,需要高僧才能解讀,我剛纔在問唐正則,他師父慧遠方丈能否破譯,他說可以試試,這是我和他一起整理出來的文字表,你們先看看。”
張靈脩將一疊訂在一起的悉曇文毛筆手抄從包裡取出,遞給渚巽。
渚巽接過翻閱,字跡整潔,表格是用尺子比着畫的,顯然下了很大功夫。
能做到這種程度,並不僅僅是人情的原因,張靈脩顯然對夔的面具十分入迷,她像一個科學家遇到了未知的問題,執着不懈地尋找解開問題的答案。
渚巽很感激,對張靈脩道謝。
張靈脩擺擺手:“你肯照顧我那不靠譜的師兄,也省了我不少事。”
渚巽看出來了,張靈脩的屬性是面冷心熱、口嫌體直。
他們走回去和其他人匯合,張白鈞立刻將定永平的吩咐告訴了所有人。
“我們去京城大悲坊走一趟,定先生會給我們報銷。”張白鈞說,語氣充滿暗示。
唐正則怡然同意:“公款旅遊麼,算我和張靈脩兩個。”
張白鈞道:“行動計劃我來定,先去芙蓉觀開個會。”
衆人浩浩蕩蕩,去了芙蓉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