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巽用靈力在身前三尺畫了個圓圈爲結界,打開鍾鏡星盤,放出法陣。
靈甲蟲們環繞結界飛舞,光芒大盛,猶如太陽掉下的點點日焰,蟲嘯聲麥浪一般起伏。
儺顓望着渚巽,眼神充滿興味。這個凡人的靈力很不一般。
渚巽立於結界內,豎起食指按在脣中,默誦心訣,剎那間,靈甲蟲如萬千熔化鐵水打出的火樹銀花,兜頭蓋腦澆向儺顓。
那景象蔚爲壯觀,就連無榖在上方也分心了一瞬。
流焰飛瀑,密集磅礴!
儺顓淹沒在蟲羣金色的焰芒中,渚巽趁機一擡手,法陣虛影豎了起來,驀然壓向儺顓。
虛影碰到儺顓,開始燃燒,灼熱的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渚巽雙眼卻一眨不眨,瞳孔中似有光輪飛舞。
儺顓不見了,原地是一片黑色灰燼,靈甲蟲羣棲息在黯淡下去的虛影上,盤旋不散。
成了?渚巽力竭氣喘,只聽見自己的心跳。
夔原本壓制了無榖,忽然臉色劇變,朝渚巽衝了過來。
無榖趁機抓向他脊背。
夔悶哼出聲,背上飆出鮮血,濺射到無榖脣邊,如白雪紅梅。
夔顧不得傷勢,疾馳如電,趕到渚巽面前。
千鈞一髮之際,他晚了半秒。
儺顓幽魅一般出現在渚巽身後,倏然帶走渚巽,齊齊消失在了原地。
渚巽漂浮在一片暖洋洋的海里,好像躺在羊水中,全然滿足,睡夢沉酣。
她被一個宏大廣袤的意識包裹,那個意識送來陣陣海浪,她成了搖籃裡的嬰孩,享受溫暖。
渚巽變得很渺小,彷彿要融化在這片海里,直到縮成一個水分子。
將自己的一切全部交出去,包括自主的意識,沒有任何負擔,比一片鴻毛還輕鬆。
有人將她抱了起來,她枕在那人腿上,茫然睜眼。
是儺顓。
他長髮垂到渚巽臉頰上,伸出手指,幫渚巽挑開,指腹滑過渚巽臉龐。
儺顓道:“這裡是我的識海,你感覺如何?”
渚巽似乎忘卻了一切,對他沒有敵意,下意識地說:“很好。”
儺顓誘哄:“一直住在這裡吧,永遠和我在一起。”
渚巽久久不答。內心深處殘存的自我意志在掙扎。
儺顓微笑道:“凡人註定是無法融合的個體生命,肉身像藩籬和枷鎖,思想和靈魂隔離,人與人之間,識海不能共享,永不能達成真正的相互理解。”
他低下頭,渚巽的視野裡全是他深邃的雙眸。
儺顓說:“融入我的識海,你會和我,和所有其他意識,達成完全的理解,突破桎梏,無疆無界,徹底自由。”
渚巽意識的火苗顫顫將熄,終於,她微不可聞地說:“好……”
儺顓微微一笑,放開渚巽,任由渚巽沉入海底。
渚巽不斷往下沉,水流涌入四肢百骸,即將沉入比海底更深之淵藪,在一股玄之又玄的龐大共鳴下,她閉上了眼睛。
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閃過一絲光。
夔的模樣,在渚巽腦海中剎那清晰,渚巽彷彿聽到了他低沉的聲音。
“巽,醒過來。”
渚巽瞳孔劇烈張縮,瞬間清醒。
一股由內而外生長的巨力托住她,讓她急速朝海面上浮,直到衝出海面。
大海消失了,天旋地轉,渚巽回到真實世界,發現自己倒在地上,儺顓站在自己面前,陰影覆蓋了面容,看不清表情。
這裡是花園另一角,被儺顓結界屏蔽,見不到其他人。
渚巽咳嗽半天,嗆水的感覺無比真實,卻什麼都沒咳出來。
“奇怪,你明明答應了,怎麼會沒有融入呢?”儺顓輕聲說,“太可惜了,只差一點。”
他決定殺了這個不馴服的凡人,然後將她的頭撕下來,扔給那頭畜生,方纔叫無榖去應付他,真是遺憾。
他倏然揮手,渚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拖倒在地,儺顓拽着她頭髮走出結界。渚巽頭皮生疼,不得不抓住他手腕,減緩拖曳力道。
一出結界,外面是幽靜的花園,夔和無榖都不見了,地上有一大灘的血跡,不知是誰的,渚巽心猛地揪緊,怕出事的是夔。
儺顓頃刻帶着渚巽轉移到了另一方戰場。
三個柳姥姥,分不清哪個是真身,悉數與張白鈞、唐正則、春水生纏鬥在一起。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儺顓在渚巽耳畔說,“我們先當觀衆。”
渚巽被他用法術禁錮了全身,不能動,也不能發聲,只得遠遠地看着,被迫隔岸觀火。
張白鈞的無用劍劈中了柳姥姥其一的衣裾,黑色衣裾霎時燒了大半,柳姥姥其一驚怒不已,出手便是四朵牡丹,朝張白鈞飛來,這牡丹花姚黃魏紫,豔麗嬌弱,卻是沾不得,張白鈞剛纔不小心蹭到一星半點花瓣,靈力像火爲水克一般,迅速消減。
張白鈞甩手又是四張雷電紫符籙,抵消了牡丹的攻擊,喊道:“這老妖婆的妖力不對勁!”
柳姥姥其一縱聲大笑:“我有法寶傍身,豎子安敢放肆?快乖乖投降,我給你們留個全屍!”
張白鈞罵了句髒話,卻是越戰越勇。
那邊春水生與柳姥姥其二也是勢均力敵,曼殊寶幢在春水生背後旋轉,飄出萬千金色梵文種子字,與牡丹花瓣相撞抵消,金剛白螺不吹自響,清音淨化着柳姥姥其二身上不斷涌出的妖力。
這樣下去簡直沒完沒了,唐正則心想。
唐正則一邊用達摩棍壓制住柳姥姥其三,一邊迅速忖度,剛纔阿儺說這柳姥姥有一件法寶,恐怕那不同尋常的霸道妖力也源於那法寶,只要找出這法寶,進行破壞,便可能成功斬殺柳姥姥。
但是那法寶究竟藏在哪兒?唐正則皺緊眉頭,達摩棍舞得千影萬重。
“嗚嗚嗚。”
微弱的哭聲傳來,藍布肚兜小娃娃跑了過來,躲到一叢荼蘼後。
離他最近的唐正則耳力敏銳,捕捉到了這個動靜,同時看見面前柳姥姥其三臉色一僵。
唐正則靈光一閃,他飛身後撤,連着向後數個空翻,正好落到那小娃娃跟前。
“休要傷我孩兒!”柳姥姥其三尖叫着衝了過來。幾十朵牡丹暗器射向唐正則。
唐正則兩手一抄,抱起了那個小娃娃,冷靜地將他放在自己身前。
牡丹花戛然停止,進退不得,柳姥姥僵住。
小娃娃卻沒有在唐正則身上感受到殺意,也不哭了,只朝柳姥姥伸手亂舞。
柳姥姥睚眥欲裂地望着這邊,眼神怨毒,臉色青白,似乎還有一絲恐懼。
也許是唐正則天性直覺極其驚人的緣故,他低頭觀察了下那個小娃娃,目光落在了對方佩戴的長命鎖上頭。
小娃娃怯怯地抱緊了長命鎖。
唐正則恍然,怪不得不論他們再怎麼攻擊柳姥姥也沒用,原來她的力量本源根本不在身上。
唐正則探手將那長命鎖取了下來,小娃娃嗚咽一聲,掙脫開來,跑走了。
三個柳姥姥齊聲咆哮,怒吼着衝向唐正則,張白鈞與春水生知道情勢有變,恐怕是唐正則發現了什麼,立即全力阻擋柳姥姥!
張白鈞調動全身靈力,劃破指尖,長長的一道血跡抹在了無用劍劍刃上,催動口訣,拋出無用劍!
無用劍一分爲十,十分爲百,漫天劍光勢如破竹,洞穿了柳姥姥其一!那分|身慘叫一聲,化爲一捧凋殘的牡丹花瓣。
春水生一掌送出曼殊寶幢,經幢飛旋,傘蓋般及時落到唐正則面前,金字梵文結界張開,堪堪擋住了剩下兩個柳姥姥的攻擊!
只差一丁點,唐正則就會被牡丹花瓣絞殺。
擋住了兩個柳姥姥的攻擊,春水生和張白鈞和她們繼續戰鬥,爲唐正則爭取時間。
唐正則低頭研究,發現長命鎖內部中空,搖動如有鈴音,他用手一扳,沒打開,唐正則將長命鎖放到地上,達摩棍對準,用力往下一杵!
“不——”柳姥姥的真身發出了長長的哀嚎聲,妖力暴走,幾乎掀翻張白鈞和春水生。
長命鎖裂爲兩半,一枚黑色舍利子靜靜躺在地上。
它暴露在空氣裡,四周氣息瞬間變化,曼殊寶幢漸漸停下旋轉,金色種子字飄零淡出,唐正則注視着它,心中的感受難以言喻。
像是一腳踏在魔淵邊上,俯瞰冥河沸騰,又像是剛從蓮花中醒來,近乎涅槃寂靜。
唐正則彎腰,朝黑色舍利子伸出手去。
春水生高聲警告:“雲嗔,不要!”
就在唐正則指尖即將觸碰到舍利子的剎那,一股魔氣將唐正則彈開,他向後飛去,在空中猛然清醒,找到平衡點以跪姿落地,滑出了好幾丈遠,咳出一口血。
儺顓挾持着渚巽,站在黑色舍利子面前,威壓緩緩釋放,不管是張白鈞他們,還是柳姥姥,皆失去反抗之力。
被儺顓的威壓侵入,張白鈞、春水生、唐正則三人眼神失焦,人還在那裡,陷入了失魂狀態。
柳姥姥的真身與剩下的那個分|身合二爲一,癱坐在地,顫抖惶急,如喪家之犬。
儺顓一擡手,黑色舍利子飄到他視線平齊處,這顆舍利子很小,比一顆紅豆大不了多少,形狀圓潤,純黑光滑,無一絲雜質。
“真是蠢笨,竟然連它萬分之一的力量都沒開發出來。”儺顓嘆道。
他修長蒼白的手指攏住那舍利子,摩挲了下,輕輕眯了眯眼,眼神十分溫柔,卻充斥着讓人膽寒的佔有慾,彷彿在撫摸情人的肌膚。
渚巽屏住呼吸,盯着那枚舍利,福至心靈,產生了一個大膽而確定的想法。
突然,很細的破空之聲,太快了,以至於延遲幾秒,渚巽才反應過來。
一道黑焰穿過儺顓的手,留下一個血洞,黑色舍利子叮呤掉地。
與此同時,另一股黑焰纏上渚巽身體,解除了她的禁錮。
渚巽撲倒在地,捻起那枚舍利,丟進嘴裡吞了下去。
儺顓:“……”
夔渾身黑焰走到離渚巽十米遠的地方,五指一張,渚巽便被他的力量託了過去。
夔背上都是血,他將渚巽放到地上,表情冷峻中有不易覺察的急切和緊張。
無榖也出現在儺顓身邊,他失去了一條手臂,斷臂處發出微光,在自我修復。
無穀對儺顓道:“陛下,那凡人吞了滅之心骨,很快會爆體而亡。”
儺顓看死人一樣看着渚巽。
渚巽起初並沒反應,過了幾秒,丹田處開始發熱,繼而火燒一般,充滿四肢百骸,她終於忍不住痛叫出聲,就地翻滾。
夔抱緊渚巽,黑焰流遍渚巽身體,形成一個溫暖如水的保護層,源源不絕爲她提供靈力,與渚巽丹田中那股橫衝直撞的力量對抗。
渚巽覺得自己彷彿下一秒就要死去,像是骨髓都在燃燒,痛得視線模糊,臉上全是生理性眼淚,她模糊覺得只要讓這種痛停止,死了也無所謂。
就在她即將休克的時候,讓人發狂的痛苦戛然而止。
好像一隻手按下了暫停鍵,所有痛苦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