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山, 弋氏山莊。
轟隆——
山林尖平地裡起了好大一波松濤,驚飛羣鳥,好像有一頭食肉恐龍狂奔過去。
就連籠罩此地的結界也泛起了漣漪, 露出肥皂泡似的光彩。
兩道長長的土痕盡頭, 滄巽直起膝蓋, 站了起來, 肩頭扛着一把銀白巨鐮, 表情頗爲不服。
不遠處,一個悍拔修長的身影輕身縱躍而來,落到滄巽面前, 收起一對光焰飄逸的羽翼。
夔動作瀟灑利落,幽燕在手中挽了個槍花, 踏步而來。
自從痊癒後, 他風姿益發英武瀟灑, 加上滄巽又回到了身邊,臉上更是時常含着若有若無的微笑。少荻跟自家兄長五鄺吐槽說, 那是戀愛的欠揍味。
夔對滄巽道:“你又輸了。”
先前滄巽說要打賭,兩人打架,誰能連續將對方擊退一百丈,誰就交出一整晚隨便對方擺弄。
滄巽雄心勃勃,勢在必得, 哪想到節節敗退, 很快就被夔逼退了一百丈有餘。
“你一身怪力!還可以化成那麼大的鯤!我現在還是凡身!不公平!”滄巽悻悻然。
夔看着她, 目光似有深意, 他靠近滄巽, 攬住她的腰,溫柔笑道:“你也知道我很大麼。”
滄巽:“……”
她滿臉通紅地拍了夔一巴掌:“不要這麼色!”
夔:“我說什麼了?”
他成功讓滄巽往那方面展開了聯想。
現在是夏天, 夔穿的少,肩胛骨、臂肌、腰腹和腿部……成天在滄巽眼前晃來晃去,像一塊美味的糕點,令人頗想大快朵頤。
因此,滄巽才提出了這個賭約,不管輸贏如何,反正結果肯定是一個。
當夜——
夔笑着拿出提前準備好的高級蕾絲透明內衣、吊帶襪,貓耳朵,鋪在被子上。
“我按照你的身材和尺寸買的,喜歡嗎,白色很適合你。”他溫柔道。
滄巽:“……”
她好像發現了自己戀人某些不得了的興趣。現在跑還來得及嗎?
最終,滄巽還是被迫穿上全套,站在鏡子前,羞恥得全身發抖,旋即被夔從背後抱住,拖到高牀軟枕上去。
滄巽放空了思緒,靈魂不斷上浮,升入雲霄,融化在星空之中。
當她從七暈八素中恢復後,忽然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肯定是被耍了!夔肯定是故意勾引自己!
滄巽想找夔算賬,無奈夔簡直是臺打樁機,硬件太好,她內側都被撞紅了,人沒力氣再動彈,餘韻和倦怠感像溫暖的潮水,將她推入黑夢港灣。
滄巽合上沉甸甸的眼皮,呼吸平穩輕柔,夔從後面抱住她,低嗅她芬芳的後頸,臉上綻放出幸福的笑容,與滄巽一起墜入夢鄉。
就這麼過了好幾天,少荻見滄巽和夔一點寄人籬下的自覺都沒有,白天日常秀恩愛,晚上日常不可言說,把弋氏山莊當成了小別勝新婚的蜜月度假勝地,令少荻十分無語。
她對五鄺腹誹道:“那兩個人到底怎麼搞的,難道不管接下來的計劃?”
五鄺坐在背陰的臺階上,抽着山莊裡的自制捲菸,吐了口菸圈:“計劃就是敵不動我不動,下一步棋,我們等林津先走。”
“唔。”少荻坐了下來,靠着她哥的肩膀。自從父親五雩過世後,他們之間的關係由從前的疏遠變得越來越近。
五鄺捨不得讓煙味薰着少荻,用手扇了扇風,捻滅了菸頭,眺望遠處晴朗的天空。
少荻問:“你想爹嗎?”
五鄺怔了下,腦海中浮現出他父親五雩的身影。
少荻自問自答道:“我想爹了。”
五鄺攬住少荻肩膀,摸了摸她的頭。
往事在空氣中無聲流淌。
五雩身爲五氏妖族的族長,心目中一等一重要的事,便是繼承祖先遺訓,保住五氏妖族血脈,壯大無動山莊。爲了讓五蘊獸血統不被稀釋,五氏妖族代代內部通婚,嫡系子裔雖然血統純正,人數卻日益凋蔽,後面更遭遇了滅族之災,傳到五雩那裡,他膝下便只有五鄺這個獨苗了。
按照五雩的意思,他想在旁系的遠親中,找個適合的妖族女性,爲五鄺指婚。誰成想五鄺作風叛逆,一直拖到現代,交了個凡人女朋友,死活不肯繼承無動山莊。
五雩一怒之下,將五鄺關禁閉,令他面峭壁思過,五鄺在被父親關禁閉期間,女友劈腿了,與其他人開始交往,在某次約會途中,出車禍意外身亡。
那段時間,五鄺情緒很糟糕,五雩打算和他好好談一次話,本可重歸於好的父子二人,由於脾氣和性格的問題,爆發了一場有史以來最激烈的爭吵,五鄺從此出國離家,多年不歸。
而今,五雩已然仙逝,往日的感情矛盾煙消雲散,唯剩爲人子女深深的懷念和後悔。五雩的父愛或許太嚴厲,並不完美,但他的確深愛着他的孩子們。
少荻腦袋靠在哥哥肩膀上,輕聲道:“那個叫五蘊的男孩子……他到底是什麼人?”
五蘊有一頭柔順的灰白色長髮,雙瞳赤紅,身上同時有滄巽與夔的影子,就像兩個人的小孩一樣。
雖然五蘊長得和五鄺一點不像,卻擁有五氏妖族嫡系的特徵,何況,五蘊這個名字,也和五氏妖族關係深遠。
少荻內心早就十分懷疑五蘊的來歷。
五鄺沉默半晌,他與滄巽交談過,滄巽告訴了他全部真相。
最終,五鄺說:“他是開天闢地以來第一隻五蘊獸,也是五氏妖族的鼻祖,滄巽復活了他。”
是事實,但不是全部的事實。少荻只要知道這些就好。
“真的假的?!”少荻愕然,等消化完這層意思,方道,“那我們豈不是要叫他老祖宗?”
五鄺微微一笑:“要叫你去叫。”
少荻嘀咕起來,要她去這麼稱呼五蘊,實在叫不出口,五蘊如今看起來才十六七歲的樣子。
兩人繼續看天。
少荻忽然道:“哥,你給我摸毛吧。”
五鄺擡起眉毛:“嗯?”
少荻期待道:“就像小時候那樣,我變原形,你哄我睡覺時,都會幫我摸毛的……”
說完,她立即化爲了一隻小山貓,幼年體態,滾到了五鄺的懷裡,小肚皮一翻,擡起爪子求摸求順毛。
五鄺粗糙的大掌輕輕落在少荻身上,手指抓弄貓毛,從腦袋頂呼嚕到脖子,從下巴摸到肚皮,時不時還給揉揉爪子,捏捏耳朵,和他小時候哄少荻睡覺的流程一模一樣。
少荻渾身舒坦,過電似的發麻,飄飄欲仙,眼睛眯成縫,竟然就這麼睡着了。
五鄺低頭摸着懷裡沒骨頭似的小山貓,溫柔地把少荻抱了起來,送進了臥室裡。
山莊另一處院子裡,弋陽和青耕待在一塊兒,青耕站在一處山泉匯聚的小水潭旁邊,用手小心推着一個個滾圓碧綠的西瓜,將它們湃進了冒着寒氣的沁涼泉水中,做天然冰鎮西瓜吃。
弋陽是犬族,犬族夏天怕熱,山莊的消暑措施十分全面,除卻現代化該有的空調、風扇等,他們也繼承了古代傳下來的習慣。
院子角落和室內擺有十多個方方正正的方尊冰鑑,人置身期間,髮膚清涼無汗,微風習習,涼爽至極。
青耕湃好了西瓜,依偎到弋陽身邊,從藤榻上拿了個竹夫人抱着玩。他們兩人都穿着白色冰蠶絲做的單衣,一個俊朗,一個柔巧,正是一對妖族眷侶。
弋陽瞥了一眼青耕手裡的竹夫人。這竹夫人是斑竹篾片兒編織成的消夏玩具,像個筒子,裡邊還有兩顆球,骨碌碌地滾,據說竹夫人象徵男性那裡,另有一名叫青奴,正巧青耕的小名就是阿奴。
看着青耕一臉天真玩竹夫人的樣子,弋陽忍不住翹起嘴角,心頭一熱。
他是那種心裡有想法,臉上沒什麼表情,一切體現在行動上的人。只見他輕輕鬆鬆抱起青耕坐在他腿上,手伸進了青耕的單衣中。青耕笑了起來,積極迎合。大概這就是妖族女孩與凡人女孩的區別,即使青耕看似天真爛漫,於牀事上也毫不避諱羞澀。
很快,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半夜三更,滄巽起來上洗手間,她的手機震動了下,是儺顓發來的消息。
見夔還在睡覺,滄巽拿起手機出了房間,到了個僻靜無人的角落,查看語音信息,劈里啪啦打字回覆,於是儺顓發一條語音,她回一條文字。
儺顓:“這麼久了,你還不回來?”
滄巽:“你是老媽子嗎,別管我。”
儺顓:“太峰夔是不是對你下了迷魂藥,你居然跟他和好了。”
滄巽:“現在只是觀察期。”
儺顓:“以後他再背叛你,你又要哭鼻子來找我。”
滄巽:“他不會,如果會,我親自了結。你別故意氣我,否則拉黑。”
儺顓:“滄巽,你到底回不回來。”
這句話儺顓的語氣很平靜,滄巽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他動怒的情緒。
她一向將儺顓當自己人,態度常不耐煩,不過儺顓若真生氣,滄巽反而會彈性處理。
滄巽斟酌了下,打字回覆道:“要回來也不是現在。再說,我現在在弋陽這裡,你手下三睛魔奪舍了人家犬族的老大,我還沒告訴弋陽,這件事你又打算怎麼辦?你的軍團勢力究竟擴張到什麼地步了?”
儺顓:“遍佈全國。”
滄巽:“你野心不小,想在凡間做你的魔王?林津肯定會整你,你打算怎麼辦。”
儺顓:“說到林津,她是不是搶走了你的盾之心骨?”
滄巽:“是。但仙族拿了那東西沒用。”
儺顓:“要我幫你搶回來麼。”
滄巽:“不用,我想看看林津到底有什麼目的。如果她成功打開了回到崑崙寰宇的通道,甚至重建崑崙寰宇,我可以坐享其成,拿回真身啊。”
儺顓發來幾秒空白語音,表達省略號的意思。
滄巽停頓了下,反問道:“這也是你的目的吧?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想等她勞心勞力,再取得崑崙寰宇的控制權?林津拼命想回崑崙寰宇,我纔不信你真能安心偏居凡間一隅。”
儺顓沒有再回復。
滄巽等了五分鐘,蹲在草叢裡,看着護眼模式的手機屏幕。
背後傳來幽幽一聲:“你在幹什麼?”
滄巽嚇得大叫,抖着手甩脫了手機,歪坐在地上。
待看清了來人,滄巽埋怨道:“太峰夔!你嚇死我!”
她連忙跑過去把手機撿起來。
夔站在原地,遲疑道:“你……在和誰聯繫嗎。”
滄巽不打算掩飾:“嗯,是儺顓,他想叫我回去,我拒絕了。”
夔臉色頓時一言難盡,有厭惡,有慶幸。
滄巽:“你那是什麼表情,有意見?”
夔淡定道:“沒,我只是不喜歡他。”
滄巽抓着他的胳膊回了臥房,壞笑道:“天底下女婿和岳父的關係都難處。”
夔表情更怪異了。
“滄巽,我覺得儺顓喜歡你。”夔終於說出了長久盤亙在自己心頭的陰影。
滄巽乏味道:“表面看似乎是有點那麼回事,其實你想岔了。他一手把我養大的,就像哥哥一樣,啊不,就算養盆仙人掌也有感情,再說,當初在從極淵赤水宮,他的魔族侍姬們不下一百人,個個妖嬈絕色,怎麼會對我有那種心思?他若想對我出手,早就出手了。我以爲你還記得。”
夔皺眉,沒有說話。
他內心有種出奇的野獸般的直覺,那是雄性對同樣強大雄性的敏銳的洞察力。
儺顓對滄巽存在一股難以言喻的執着,卻又無形無蹤,分寸拿捏得極好,連滄巽本人都未察覺。夔沒法對滄巽描述,也不想過多提到儺顓,那樣反而令滄巽在意。不過,儺顓對滄巽確實沒有慾念,或許那並非男女之情,而是更加危險的東西。
夔胸口翻騰出一股煞氣,要是他和儺顓有終極一戰就好了,那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殺了儺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