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之上, 形成了有史以來最恐怖的超級風暴。
強風掀起巨浪,雷暴打下石塊般的雨點,閃電割裂蒼穹, 天海間出現了壯觀的水龍捲, 且不止一個!
海天之間, 由一道道巨大如擎天之柱的水龍捲相連, 水龍捲上端接雷雨雲, 下端連接海面,水流形成渦旋,繞軸心飛速向上旋轉。
不到一會, 水龍捲上端吸附了大片雷雲,彷彿一個個漏斗形狀的巨大星球, 墜落在海平線上, 壯觀得令人恐懼。
滄巽是被雨水澆醒的, 她全身都溼透了,落湯雞一樣, 手裡握着最後關頭收回的隱形攝錄球。
滄巽翻了個身,發現五蘊躺在自己旁邊,一臉迷迷糊糊,所幸人沒有受傷。
他們被海水沖刷到了一處無人的沙灘上,不遠處, 五鄺、少荻等人正有氣無力地爬起來。
滄巽踉蹌着跑向海邊, 遙望那場空前絕後的風暴, 冰冷海水沒過膝頭。
剎那, 她彷彿被拉回到了崑崙墟, 置身另一片時空。
她記起來了。
那些交織旋轉的水龍捲忽然一個接一個地閃爍,構成它們的雲層邊緣開始暈開, 好像有什麼龐然大物正穿過它們之間。
無論那是什麼,它應當是隱形的,唯有周圍水龍捲發生變化的形狀,提示了它的存在。
在它旁邊,蔚爲壯觀的水龍捲顯得如同柳樹一樣柔軟可欺。
它緩慢而空靈地遊過天地間,無知無識,逍遙自在。
恰似一場盛大的幻夢。
北溟有魚,其名爲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爲鳥,其名爲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滄巽望着那大象無形的存在,心魂搖撼,喉頭哽咽,分不清臉上是雨是淚。
片刻後,它消失了。
滄巽從失神中驚醒,覺察到了什麼,運起法力,躍上空中,疾馳向前,愈飛愈高。
“滄巽!”五蘊剛巧看見這一幕,想也不想,化爲龐大原形跟了上去。
滄巽沒有看腳下,她只覺離天空更近了,視線始終固定在前方,終於,鎖定了那個自萬里高空急速墜落的小黑點。
那個小黑點逐漸變大,隔了五十米遠,滄巽看清了頭朝下閉目墜落的夔。
她加速飛過去,伸出雙臂,法力籠罩了對方,令其墜落速度減緩,終於,滄巽接住了自己的心上人。
夔渾身佈滿創口,猙獰而不見血,先前,是他化身爲鯤,以身軀抵擋龍之力的金光箭矢,保護了滄巽。
在化身爲鯤的過程中,他的法身極致膨脹,衝破了海底龍宮,自然使得屠魔領域蕩然無存,眼下夔極度虛弱,他本就魂魄受傷,又強行耗盡法力,生命在體內迅速流逝。
滄巽接住夔之後,五蘊奮力甩着四蹄趕來,將兩人馱到背上,他速度比滄巽更快,瞬息間趕回了海灘邊。
五鄺、少荻、弋陽、青耕正在原地等他們,少荻手裡還拎着一個昏迷不醒的謝元。
幾個妖族看出了眼下是什麼情況,一個多餘的字都沒有說,目光飽含憂急。
五鄺簡潔道:“弋陽在雲夢山有駐地,不會被外界發現,我們化爲原形趕過去,十分鐘就到。”
滄巽臉色蒼白,沒有廢話,對他們點了點頭。
五鄺和五蘊一樣化爲了原形,馱着少荻和弋陽,青耕化爲小蜂鳥站在弋陽肩頭,節約了空間。
隨即五鄺在前面領路,五蘊揹着滄巽和夔,跟在後面,一行人不消片刻就抵達了雲夢山。
和無動山莊的隱蔽性類似,人乍然進入茫茫白霧中,渡過結界,接着便看到了妖族的大本營。
和無動山莊不同,弋陽統領的駐地沒有修建在懸崖峭壁上,而是依山而建,孔雀藍琉璃瓦是這片山中桃源的特色,牌匾上寫着弋氏山莊,莊裡大都是犬族,也有些其他妖族。弋陽自從脫離了椒萬,好些對他忠心耿耿的屬下也跟着逃到這裡安家,弋陽用自己的私產構築了弋氏山莊,庇護了他們。
夔被擡到了弋陽自己的臥房,莊內的醫師用秘製藥膏抹在他的外傷上,卻對魂魄內傷束手無策。
滄巽、五鄺等人輪流用自己的法力爲夔勉強續命,但他的傷就像個無底洞,若不找到根治辦法,根據醫師說法,遲早人死燈滅。
“啊啊啊啊!”五蘊急得嚷嚷,“他拿回了幽燕,又拿回了鯤翼,按理說應該能自我修復的!林津那個賤人到底動用了什麼禁制魂咒把人搞成這樣!”
五蘊試圖用自己的妖丹氣運之精挽救夔,但效果微乎其微。
五鄺對滄巽說:“先搞清楚他爲什麼魂魄傷口無法癒合,再對症下藥。”
滄巽眉頭緊鎖,聽了這話,心電急轉,猛然想起了什麼,一把抓住五蘊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小五,我需要你協助!”
五蘊睜大眼睛:“怎麼做?”
滄巽飛快扯下脖子上繫着的繩子,上面串了個鏤空的黃銅小球,滄巽打開它,倒出了另一枚潔白的舍利——識之心骨。
她想起儺顓說過的話,她現在不是無明之魔的法身,因此沒法同時吸收兩枚以上心骨,否則驅動心骨時,會爆體而亡。
滄巽命令五蘊:“你幫我護法,我要從丹田那裡剖出滅之心骨,替換成識之心骨,這樣才能使用它幫助夔修復魂魄。”
五蘊頓時大驚失色:“什麼!這太恐怖了!你現在是凡胎!不是法身!強行取出能量結晶會出事的!而且識之法憑什麼能修復夔的魂魄啊!”
滄巽沉聲道:“林津用了很複雜的連環禁術,一旦夔違反了魂咒誓約,此間天道就會源源不絕將懲罰反噬給夔的魂魄,所以常規手段不起作用,打個比方,他現在就像凡人動脈破裂,失血過多,識之法能阻斷並終結天道的反噬,給他輸血,懂了?”
五蘊似懂非懂,見滄巽堅持,遂乾脆點頭:“好,我信你,聽你的。”
滄巽直接對弋陽他們道:“請幫我找個空房間,準備點東西。”
幾分鐘後,一個空屋燃起了一盆炭火,滄巽只穿白色裹胸與白色褻褲,躺平在毯子上,對五蘊說:“待會醫師切開我小腹,你立刻把滅之心骨拿出來,你和我法力同源,滅之心骨不會排斥你。”
五蘊有些緊張地點頭:“明白。”
他越緊張腦回路就越容易跑偏,自言自語道:“太不科學啊,滅之心骨怎麼就在你肚子裡呢?你不是說你當時吞了它嗎,那你怎麼沒拉出來?”
滄巽:“……”
她頭疼地喝道:“停!心骨只是能量的集合體,是靈魂層面的東西,能作爲靈源自動儲存於人體丹田,同時在這個維度能讓人看得見摸得着!話說我幹嘛費勁跟你科普這個,你乖乖閉嘴……”
熊孩子五蘊安靜了。
弋陽帶了醫師過來,醫師沉着鎮定,先給滄巽上了麻醉,握着柳葉刀,在滄巽小腹處平穩一劃。
“可以了。”醫師在血肉深處看到了一個微光閃爍的東西,立馬示意五蘊。
五蘊深吸口氣,手指沒入刀口,滿臉痛苦,好像被切的是他自己,隨後,他抽回手,指尖夾着一枚黑色舍利。
“生、生出來了。”五蘊抖着嗓子道,舉起黑色舍利,滿臉欲哭無淚。
妖族醫師:“……”
醫師連忙開始縫合刀口,貼紗布,讓滄巽休息。
滄巽從麻醉效果中清醒後,吞下了蘊藏識之法的白色心骨,代替原先的滅之心骨,作爲自己的第一法力來源。
隨後,滄巽捂着傷口,來到夔那邊,準備救自己戀人。
她要求與夔單獨在臥室裡,所有人不得進入,衆人便在院子裡等候。
此時已是夜晚,夏夜星空浩瀚,流螢飛舞,五蘊不想坐着枯等,又擔心滄巽他們在裡面怎麼樣,便從廚房端了盤冰鎮西瓜,一邊啃西瓜,一邊守在院子裡。
五鄺走近五蘊:“我可以坐這裡嗎。”
五蘊擡起臉,嘴邊還有一粒瓜籽,點了點頭。
五鄺在他旁邊坐下,沉默半晌。
五蘊感到有點不自在,正想問他吃瓜不,五鄺望向他,開口道:“識之法是什麼?滅之法是什麼?”
五鄺沒有問出五蘊預料中的問題,比如你和滄巽是什麼關係?你爲什麼也是五蘊獸?你爲什麼叫五蘊?
五蘊鬆了口氣,同時莫名其妙地有點失落。
他覷了五鄺一眼,發現對方臉色如常。
或許五鄺自己已經隱約察覺到了什麼也說不定。無法宣之於口的想法,像水下的藻類,於暗處寂靜滋長,卻永遠不能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