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金粉聚合成一幕幕如夢似幻的場景, 賓客們都全盤接受了這樣的事實——在不知名的彼方,存在一個超越凡間現世的仙域,他們有希望踏入真正的修仙之途, 凌駕衆生, 不死不老。這樣的誘惑在場沒有人能拒絕, 所有人眼神都帶了狂熱, 火炬一般射向臺上的林津。
在場賓客, 誰不是自覺高人一等,平時矜持淡漠,別說和沒有靈力的普通人了, 就是和那些非世家出身的天師同僚,也是能拉開多大距離是多大距離, 環繞他們身邊的空氣中, 充滿了歧視, 哪怕他們言行舉止禮貌十足,無可挑剔。
當夢想成真的機會從天而降砸到眼前, 他們的靈魂徹底淪陷,平日的矯揉作態全都拋到了一邊。
滄巽身負無明之力,最能看透的便是凡人的慾望,她洞見了在場賓客們的心理活動,知道林津已經不戰而勝地控制了這些人。
而這些人明明個個都是人精, 卻頭腦清醒、心甘情願地被控制。
只要你能控制一個人的慾望, 你就控制了那個人的靈魂和思想。
林津笑容滿面:“好了, 各位, 你們有充分的時間進行考慮。在我們的道侶大典結束後, 願意加入我計劃的賓客,將與我締結天道級契約。”
圓臺放出光芒, 那些光芒像豎琴的弦,忽明忽暗,變幻不定,一圈一圈泛開,延伸到賓客們腳下,空中有細小的光點落下,如雨如霧,又像發光的白糖。
大典開始了。
不知何故,今天林津的妹妹林煜不在場,因此沒有伴娘,充當儀式伴郎的是謝珧安和謝元,主持大典的司儀聲音緩慢莊嚴。
滄巽盯着夔和林津相對而立,直到掌心一陣刺痛,才發現自己指甲深深抵進了皮膚。
我要殺了他們。她極其生氣,面無表情地心想。
有兩個林家的下人上前脫掉了夔的披風、上衣,他頓時露出了上半身。
滄巽見之差點控制不住法力,她緊緊攥住拳頭。
只見夔的胳膊到肩膀,佈滿了複雜的金色紋路,那些線條微微動彈,看上去像活的紋身,明顯是林家獨有的印記。
——那是一種咒。
五蘊震驚無比:“那是什麼!魂咒?!”
大約是爲了令儀式更加莊重,爲了讓衆人見證這一刻,臺上人的聲音都用法術擴大,十分清晰。
“我將贈予你林家的傳世奇珍,作爲條件,你要向天道發誓,永遠忠於我一人,不得背叛,否則必遭反噬,灰飛煙滅。”林津對夔說。
這種誓言等同於毒誓,夔眉毛都沒擡,照本宣科唸了一遍。
他身上那些金色的紋路扭動的更加厲害了,擴大到整個上半身,蔓延到喉結處,猶如一層金縷衣。
滄巽終於忍不住罵了句髒話。
五蘊凝重道:“林家到底要給他什麼東西,值得他這麼做?”
滄巽聞言,驀然擡頭,剎那明白了什麼。
平臺地上升起了一個四四方方的水晶櫃,有博物館裡放小型恐龍骨架的展櫃那麼大,比每個人都高。裡面充滿了白霧,看不清究竟裝了什麼珍寶。
一隊身穿武服的林家下人站在了櫃子前面。
霧氣逐漸消失,水晶玻璃上乍然亮起了銘文,光線刺目,彷彿一種警示,嚇了賓客們一大跳。
很快他們不再驚嚇,而是目眩神驚。
纖長如鹿角的金絲楠木刀架上,橫了一把長兵,細密光潔,樸素無飾,像是太初幽風附着在了永恆神話裡的仙獸之骨上,裁火斬水,其利若神。
當它的全貌映入人眼簾,所有人都明白,他們看見了一把曠世神兵。
它的存在昭示了用語言無法表述的內容,觸碰了他們的靈魂,有人不知不覺中流下了眼淚,卻不明白是爲什麼。
滄巽呼吸又輕又急促,除了夔,她比誰都熟悉那把超越一切凡間法器的長兵,它有一個深邃柔和的名字,幽燕。
和它相關的所有回憶灌入了滄巽的腦海,她記得她是怎麼得到它的——殺死了幽燕的原主人,極北溟海之主燕玄季,夔的生母。
怪不得……
“怪不得!”與滄巽心有靈犀的五蘊低叫出聲,“原來幽燕在林津手裡!那就說得通了,她以此作爲要挾,逼太峰夔和她統一戰線。你還記得嗎,滄巽,幽燕裡不僅封印着方壺山山神太峰考的一半力量,還封印着一部叫光明逍遙法的神訣?”
滄巽猛然看向五蘊。
她怎麼忘了這個!鯤鵬光明逍遙法,那是屬於燕玄季的傳承,極北溟海的靈力精髓全部濃縮在了裡面。
臺上,豎琴琴絃一樣的光芒似乎被人撥動,在空氣中顫抖。
夔發了重誓,得到了允許,林家下人打開櫃子,讓他拿回了自己的武器。
夔一手拿起幽燕,五指合攏,莊重無比。
真正主人握住幽燕的剎那,它嗡地振動,發出悠悠長鳴,一剎那,在龍宮之外,天地變色,浩然水墨卷過蒼穹,混沌誕乾坤,陰陽割昏曉,轉瞬又恢復如初。
彷彿有什麼極其強大的‘靈’從幽燕中被釋放了出來。
全場賓客們膝蓋發軟,努力支撐着纔不至於撲通跪下。面對神兵的威壓,他們不由自主地想頂禮膜拜。
夔握着幽燕,久久不動。
他感到自己被空靈又強勁的長風充盈了靈魂,風吹遍他靈魂的每個角落,吹走了一切塵埃,他再度成爲了完整的自己,他拿回了自己的全部力量,所有法力源盡皆歸一。
夔站在那裡,宛如一尊遠古神祗,強大、自由而危險。
或許是他身上散發的氣息太過壓迫,林津在不遠處眯着眼,提醒道:“太峰夔,我知道幽燕是鯤骨之兵,因此溫養在海底,讓它吸收靈力精華,我踐行了承諾,希望你也不要食言。”
夔異常冷靜,垂下目光,點了點頭。那層金縷衣在他身上閃閃爍爍,像套華麗的枷鎖。
林津主動上前抱了下夔,還偏過頭,或許是想要親吻,她個子較高,又穿了高跟鞋,按理說踮起腳至少能輕易夠到夔的臉頰,但不知怎麼回事,夔不着痕跡地拉開了距離,退後幾步,滿臉無動於衷,拒人千里之外。
林津臉色有些難看:“之後再跟你算賬。”
她轉身對在場衆人道:“各位考慮好了嗎?假若想加入林家的陣營,就與我簽訂天道級別的契約,方式很簡單,讓這些光芒進入你們的身體即可。”
林津揮了揮手,豎琴琴絃似的光芒一路飄到每個賓客面前,猶如迷你的北極光。
賓客們經過短暫的猶豫,在第一個人毅然決然撤掉靈力防護,讓光芒進入體內後,其餘人順理成章照做,幾乎無一例外。
除了滄巽和五蘊。
大部分光芒都被賓客們吸收了,只有滄巽和五蘊面前還剩下那些閃爍不已的金色琴絃,靜靜地等待着他們的許可。
五蘊道:“滄巽,公冶家那幾個女人也沒簽契約。”
滄巽望了過去,果然如此,公冶鍾春她們朝滄巽看來,雙方視線碰撞。
由於他們幾個沒有服從林津的安排,成了少數派,一下子成爲了場上最醒目的存在。
所有人都盯着他們幾個,尤其是滄巽和五蘊,因爲他們是唯一的妖族賓客。
林津向滄巽走了幾步,說:“椒先生,我提出的條件,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滄巽站起身,與她遙遙對立。
“除了讓我們當林家的奴才,唯你馬首是瞻,這份合同聽上去還不錯。”
滄巽的話立刻激化了微妙的氣氛。
這下子,滄巽不僅在身份上,同時在意見上也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異類,比起同樣不服從的公冶家四姊妹,衆人眼裡身份爲犬族族長的她,立刻成了靶子。
林津冷冷道:“椒先生,你當初不是這麼說的,上次咱們明明談的很順利,我感到你今天對我很有敵意,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
滄巽心下一凜。
椒萬皮下是三睛魔,三睛魔是儺顓的人,不可能背叛儺顓,也就是說,三睛魔極可能作爲間諜與林津來往,獲取世家天師渠道的消息,今天滄巽的表現與之前三睛魔的言行出現了斷層,引起了林津的疑慮。
儺顓好像跟滄巽提過這一點,只不過滄巽當時沒放在心上,誰知道林津這個陰謀家會和在場所有人籤什麼鬼契約。
滄巽睃了眼夔。她今天絕不可能讓林津帶走夔。
五蘊更是怒氣衝衝,壓低聲音道:“不考慮任何私人感情因素,假若力量恢復後的夔落在林津那邊,後果不堪設想,夔要死也是死在咱們自己手裡。”
滄巽:“……不準咒你爹死。”
五蘊:“???”
滄巽神情傲慢,掃視在場諸人,說:“姓林的瞞了你們不知道多少事,你們就把自己賣給了林家,還幫着數錢,一羣蠢貨,醒醒吧!”
她一揮袖子,霎時無明法力呈環狀爆發,擊中了所有人。
衆人先前之所以那麼快就順從了林津,除了修仙長生的誘惑之外,那些豎琴琴絃似的的光芒其實是關鍵,它們具有很強的迷惑力,長時間注視它們,能左右人的心神。
眼下,滄巽的無明法力就像剋星一樣,喚醒了衆人的部分神智,他們神情茫然,接着意識到了什麼,露出後怕的表情,但爲時已晚,天道契約已然生效,即使後悔,也來不及了。
而滄巽自打釋放無明法力的瞬間,便驚動了大殿內的屠魔領域。
一股風暴從天而降,自滄巽足下延展,無數道金色光芒遊走流竄,點亮了一個巨大的嵌合型法陣,正好將滄巽困在其中。
滄巽早在關鍵時刻,便一掌將五蘊推了出去,因此困魔法陣內只有她一人。
此時,僞裝成椒萬的皮相煙消雲散,滄巽露出了真容,黑髮飛揚,赤紅眼眸,仙姿魔態,曠世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