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已經飛過了二分之一的距離, 加速度的作用下,如同兩顆你追我逐的彗星,向地面墜落。
隔着犬族臉譜的半張面具, 滄巽對夔做了幾個口型。
——你追不到我。
看見她以全然無謂的姿態筆直墜落, 夔感到一陣心悸。
他向上推開鬼齒面具, 露出一張光明俊美到極致的容顏, 雙眸全神貫注, 映照出那人的身影。
下面的觀衆全都仰着頭,或看向空中越來越大的兩個黑點,或看向特寫兩人在空中具體情形的光屏, 不少人看見了夔的真容,震驚得張大嘴。
司儀解說的聲音蓋過了所有人:“啊!他們正在以一個浪漫但是致命的姿勢光速墜落!距離地面八百米!五百米!還沒有接到!真是太奇怪了!難道這次任務要失敗?!”
下面的法陣早已被激活, 安保密切監控着距離, 就等接住兩人。
“還有一百米!超過了警戒紅線!他們要輸了!”司儀下了結論。
無數橢圓形光屏上, 纖毫畢現地顯現出夔和滄巽的身影。
賓客們爆發出狂熱的驚呼。
八十米。
五十米。
三十米。
十米。
五米。
三米。
沒有任何預兆,在最後一秒, 夔抓住了滄巽,一對巨大的羽翼從他背上展開,金紅烈焰點燃了每一片倒立的鐵羽,沖天而起。
他們沒有任何緩衝,直接擦過地面, 接着夔羽翼一旋, 裹着兩人拔地飛昇, 眨眼便重回百米高空。
夔的手臂鋼鐵似的箍住滄巽的腰, 另一隻手猝不及防伸過去, 粗魯地扯開了滄巽的面具——
一張平淡無奇的陌生臉龐回望着他。
夔的心剎那失重,接着落回胸腔中。
滄巽故意道:“我的臉有什麼好看的?”
夔抿緊薄脣, 胸膛起伏不定,窒悶感縈繞不散。
就在他接住這人的剎那,眼前生動地浮現出了當年他學飛時差點摔死卻在千鈞一髮之際被滄巽撈起的畫面。
他覺得對方就是滄巽,但缺乏證據。
滄巽禮貌地打斷了他的思緒:“你可以把我放下去了,這又不是在演電影。”
夔發現底下的人都看着他們,議論聲像蜂羣似的嗡嗡不絕。
他緩緩降落,一到達地面,周圍便爆發出了歡呼和掌聲,大家見到他覆滿金紅烈焰的雙翼,既驚歎又敬畏,因那熾熱的溫度不敢靠近,奇怪的是,這火焰卻沒有傷到近在咫尺的滄巽。
夔收攏法力,羽翼消失在空氣中,餘留點點火星飄散到地上。
滄巽從夔手裡拿回了自己的犬族臉譜面具,重新戴上,走過去讓安保取下自己的法力屏蔽裝置。
司儀用誇張的語氣道:“簡直太不可思議了!這絕對是今天晚上最精彩的一幕!我可以反覆循環幾十遍!六十六號客人,我們爲你準備了讓人驚喜的獎勵,你得到了謝家友情贊助的佩劍一把!衆所周知,謝家以擅長鍛造刀劍聞名,他們家族的鑄劍史可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讓我們來看看!”
兩個安保推來一輛小車,上面放着一個長匣子,打開是一把古樸的寬面青銅劍,精光湛然,寒涼迫人。賓客們紛紛發出了羨慕的聲音。
滄巽卻連看也不看。
她正要轉身走出人羣,夔忽然大步走過來,拉着她面朝自己,兩隻手捧住了她的臉,一臉嚴肅,用力摶捏拉扯,像是在確認什麼。
滄巽:“……”
衆賓客:“……”
有個人忽然站在了夔身後,以不亞於夔的力道輕鬆拉開了他,站到了滄巽身邊,啾地親了親滄巽的臉。他的髮型和服飾都與滄巽相同,也戴着半張面具。
儺顓朝滄巽眨了下眼,轉頭對夔說:“可以不要隨便碰別人的伴侶嗎。”
他特意着重強調了伴侶這個詞。
夔眼神一暗,盯着他們來回打量了好幾遍,問:“你是她什麼人。”
儺顓打了個響指:“我們是真愛。朋友,既然咱們都有伴侶,你不覺得自己應該放尊重點?你未婚妻在看着吶。”
夔慢慢道:“我只是在確認她的臉是真的。”
儺顓:“什麼意思?我們來自大悲坊,代表犬族老祖椒萬大人,歡迎閣下去核實我們的身份。”
夔冷冷地看着他們。
他突然極快地襲向儺顓面部,儺顓接住並格擋,兩人瞬間拆了幾十招,行雲流水,不分伯仲。
儺顓和夔打起來,安保們沒有自不量力地去阻攔,都看得出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滄巽及時出手,抓住他們各自的手腕:“夠了。”
她居然能自然而然地介入,而且毫髮無損,懂行的圍觀者見了不禁紛紛吸氣。
夔收回手,盯着滄巽:“我印象中,椒萬手下沒有你們這號人。”
滄巽:“可能你太自大了,不知道什麼叫藏龍臥虎。”
儺顓攬着滄巽,吩咐一旁的無穀拿了那隻裝青銅劍的盒子,一同回到了座位。
滄巽感到夔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背上,如有實質溫度,坐下後,她不由地失神片刻。
“陛下,您幹嘛拿這玩意,廢鐵一件。”丙嬀嫌棄地戳了戳那把青銅劍。
儺顓:“那邊有人已經在懷疑我們了,總得做做樣子。”
五蘊似乎對那把劍有點興趣,他從腰上解下一隻巴掌大玩具似的銀白色小鐮刀,敲了敲青銅劍,劍面一下子迸出幾道裂紋。
丙嬀:“……”等等,這小鬼明明可以自己敲核桃好嗎。
五蘊面露不屑,關上匣子,不再理會。幸好周圍沒人看見。
接下來,司儀又帶着賓客們玩了幾輪遊戲,遊戲結束後,舞會進入舒緩環節,音樂如水流淌,幻麗煙火浪漫綻放,許多情侶在舞池翩然旋轉。
You\'re just too good to be true.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You\'d be like heaven to touch.
I wanna hold you so much.
英文男聲訴說着一見鍾情,每個人都像自己電影的主角,目光波心流轉,在煙火下容光煥發。
儺顓翹着腿,靴子尖一點一點的,一曲結束,新的音樂響起,女聲慵懶挑逗,更加熱烈。人們情愛蒸騰,藍色的血管變成了紅色。
My love\'s a revolver.
My sex is a killer.
Do you wanna die happy
Do you wanna die happy
人們緊貼着身體,呼吸炙熱交錯,漸入佳境。
儺顓望向滄巽,總覺得滄巽有些心不在焉,他起身拉起滄巽:“走,去跳舞。”
滄巽拗不過他,兩人滑向舞池,儺顓將手放在滄巽腰部,一隻手抓住她的手,舞步嫺熟。
“你哪裡學的?”滄巽發現自己只要跟着儺顓走就行,十分容易。
儺顓:“B站視頻,我有認真融入人類社會。”
滄巽:“……那是什麼。”
他們身材高挑,氣度超俗,在人羣中相當觸目。
一對天師男女一邊旋舞,一邊和他們擦身而過,打扮成白鶴的女方興奮探頭道:“嘿,你們是情侶?”
儺顓微笑回道:“看起來像嗎?”
白鶴女咯咯地笑了:“帥哥,你渾身散發出陰暗的Alpha氣場!”
儺顓向她眨了眨眼:“多謝誇獎。”
姑娘大笑着,和自己男友旋舞遠去。
或許是氣氛太輕鬆愉悅,滄巽嘴角也微微彎了下。
儺顓見了微笑道:“開心點了嗎?我不希望你的注意力被分散,滄巽,你只看着我就好。”
滄巽:“你的言行舉止讓我有點害怕,陛下。”
儺顓湊近滄巽耳邊低語道:“如果你現在叫我一聲daddy或者哥哥,我一定會……的。”
滄巽:“……”
她馬上停下舞步,推開儺顓,轉身離開。
滄巽的立領上繫了條黑色提花帶子,儺顓手指一繞,將帶子往自己這邊一扯,滄巽猝不及防向後倒,儺顓順勢接住她,同時彎下腰。
於是他成功吻到了滄巽的脣角。
滄巽:“!!!!”
嚴格意義上,儺顓並沒有真正親吻上去,而是若即若離,連蜻蜓點水都不算。
但是從其他人的角度上看,他們的確如同在接吻一般,剛好此時上空遊過一羣巨大的水母,幻色波光打下來,照在儺顓睫毛上。
兩人近距離對視,那一秒內,滄巽覺得自己看見了真正的儺顓,藏在那無盡幽暗的瞳孔深處。
儺顓忽然直起身體,扶起了滄巽,沒有任何戲謔之意,恢復了彬彬有禮的樣子。
司儀的聲音猝不及防響起:“女士們先生們,現在讓我們隨機交換舞伴!看上誰都可以搶噢!”
滄巽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量朝後一拉,興奮的人羣瞬間擋在了她和儺顓之間,有個女客主動纏上了儺顓。
滄巽被拉得踉蹌了幾步,一轉身發現自己換了個舞伴。
對方高大冷峻,目光暗沉。
滄巽:“……”她垂下視線,不讓他發現自己面具後的眼神。
夔低頭看着滄巽,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手不容置疑地放在她的腰上,帶着她旋轉到了舞池最角落,這下滄巽和儺顓徹底失散了。
滄巽盯着夔,夔在牆壁拍了一下,一扇落地窗忽然打開,他帶滄巽踏了進去,窗戶消失。
滄巽發現自己身在一片花園裡,高大的藍花楹遮住了小半夜空,靜謐之紫,星光滂沱,夔安靜地注視着她。
他們距離太近了,滄巽不得不回望着夔,那是一張令人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臉龐,滄巽內心深處,十分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光靠恨意,無法平息遵循本能的思念。
滄巽幾乎厭恨自己,她的自我被割裂成了好幾瓣,每一瓣都在向四面八方拼命掙脫,卻又被死死困回樊籠中。
她不由自主退後了兩步:“對不起,我認識你嗎。”
夔凝視着滄巽。
“我知道是你,滄巽。”
滄巽心臟停拍。
夔逼近滄巽,摘掉了她的面具,隨手扔在草坪上:“裝傻充愣不像你的作風。”
滄巽垂放在身側的手握緊,說不清是否是衝動,她撤掉了幻術,臉微微一側,再轉過來時,已是真容。
夔怔怔地望着滄巽,彷彿靈魂出竅,雪山星辰般的眸子裡寫滿思念。
滄巽忽然感到非常煩躁:“看什麼,事到如今,你到底還有什麼想說的?”
夔溫柔低聲道:“我有太多想說,只要你願意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