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永平繼續道:“你說渚巽養父被人投河謀殺, 而她在十三歲那年,爲了復仇,運用青鹿山人傳授的法術, 殺了十來個人, 兇性大發, 近似於魔, 更詭異的是, 青鹿山人居然一力保下了她,甚至在她成年後,通過工作人脈, 將她引入了公職天師圈子,同時給了她一件法器, 鍾鏡星盤。”
張白鈞神態恍惚, 當初青鹿山人傳授過他一段密咒, 並叮囑,若渚巽再出現當年殺人時走火入魔的狀態, 就念誦咒語,令鍾鏡星盤中的法陣淨化渚巽的心念。
先前,渚巽失控過一次,起因是當年間接害死她養父的相關人員再次找上門,張白鈞按照青鹿山人的囑託, 用鍾鏡星盤束縛渚巽, 卻沒有任何效果, 反而是夔出手讓她清醒過來。
渚巽失控時那雙血紅的眸子, 和無明之魔滄巽赤紅的眼眸, 重合在了一起。
張白鈞伸手捂住了臉,胸膛劇烈起伏, 似乎不堪重負。
等他回過神時,發現定永平正輕輕搖晃着他肩膀,面容十分關切。
“白鈞,鎮定。”定永平的聲音讓張白鈞冷靜了下來。
定永平見他恢復冷靜,說:“還要討論嗎?”
張白鈞點頭:“我想聽您繼續分析。”
定永平道:“好。我們剛纔說到哪兒了?噢,你師父。他是從什麼時候外出雲遊從此不回門派的?根據時間點,就是在渚巽殺人後不久,雖說他留下了你的兩個小師叔幫助處理門派事務,但一派掌門常年雲遊在外,是一件不正常的事,在我看來,你師父似乎在躲避什麼。”
張白鈞心重重一跳,他想到了師妹張靈脩的話,即渚巽與青鹿山人前世有仇,今生註定是他的災星,青鹿山人若留在門派,將來必會發生禍亂,因此青鹿山人才遠遁避禍。
定永平一針見血道:“我認爲,青鹿山人很可能對渚巽真正的來歷心裡有數,因此始終迴避渚巽。與此同時,他又想掌控渚巽近況,所以他有意爲之,讓你們在小時候交好,成爲最好的朋友,照顧渚巽成爲了你的責任。你師父有很多項才華,其中一項,便是山醫命相卜中的卜,我猜他模糊預知了渚巽和他自己未來會產生無法化解的矛盾。當然,這些都是我根據他的行爲做的猜測,沒有證據。”
張白鈞:“……”
他終於認識到定永平是多麼聰明絕頂,到了可怕的地步。
張白鈞竭力平復心情,深吸口氣,緩緩道:“師父常年雲遊在外,單方面與我們切斷了聯繫,我這就將他找回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必須回來主持大局。”
定永平道:“就按你說的辦,另外,我知道你和你師妹張靈脩還在鬧彆扭,你們趕緊和解,現在不是內訌的時候。”
張白鈞想到了張靈脩當初對渚巽的判斷,事實幾乎已經證明她是對的。
“我會將靈脩召回門派,她眼下正和唐正則在清涼寺。”張白鈞說。
“正好,通知一下唐正則和春水生他們,幫手永遠不嫌多。”
“好,下一步我們要做什麼?”
定永平笑了笑,年輕時的風采一閃而過,頗有幾分殺氣騰騰的味道。
“什麼都不做,等待好戲開場即可。”
第二天,張白鈞纔回天監會密庫現場,殘局已經被清理乾淨了,死魂怨氣導致很多天師虛弱不堪,所幸沒有人死亡。
他來到密庫入口,看到牆壁,不由地頓住。
牆上一行血紅的大字閃着豔麗的光——京城林家,伺魂養怨。
取證的工作人員舉着相機,對牆壁連閃快門。
那是無明之魔留下來的文字。
張白鈞:“……”
他終於知道了自己追查無果的中陰地死魂事件的真相。
張白鈞神情深沉地走出藤蘿寺,忽然搖頭,苦笑出聲。
·
京城。林家府邸。
準確來說,這裡不是林家老宅,而是林津單獨修建的一處宅邸,是給她妹妹的嫁妝。
一間會客室,米色與暖粉色調,具有強烈的女性氣質,兼具輕奢元素,坐着三個人。
三個人分別是林津、謝珧安、曹慷,後者是天監會會長,是一位實權頗重的大人物。
會客室的門開了,一位相貌清麗的女性走了進來,她身穿波點碧綠風琴褶長裙,小腹凸起,看模樣已有身孕,臉上有着即將爲人母的光輝。
她叫林煜,是林津的親妹妹,與林津長得很像。這間會客室是她專門招待客人的場所。
謝珧安看了一眼在幾個月前與自己低調完婚的妻子,沒什麼特別反應。
倒是林津親自走過去,攙扶妹妹坐下,跟着林煜進來的還有推着一輛白色餐車的傭人,圍着白圍裙,動作嫺熟穩當,給衆人倒咖啡。
林津對林煜說:“你要注意多休息,保重身體,凡事不必親自做。”
林煜撒嬌道:“姐姐真是緊張你的小侄女,姐姐放心,我好得很。”
林津點頭:“回去休息吧,我們要和曹會長談事。”
林煜轉頭向曹慷問好,曹慷隨即和藹地問候林煜身體如何,客套了幾句。
林煜起身正要走,謝珧安忽然問道:“小元怎麼樣了?”
林煜笑道:“他很好,還在睡,林家的修煉池很適合他。”
謝珧安放了心。
林煜關上會客室的門,謝珧安一句話提醒了她,她低頭看了看腕錶,五十多分鐘了,她負責照顧謝元,每隔一個小時便要去查看一番。
林煜一路來到宅邸位於地下的空間。
這裡有一方十米長寬的淺水池,一個男人泡在水池中,無知無覺,睡着了一般。
他正是謝珧安的親弟弟謝元,謝珧安不知從哪裡來的辦法和資源,以人傀之術將他復活,逆轉了生死。這等手段,連林家都沒有。
謝元復活起初,滿身死人氣,宛若行屍走肉,謝珧安想讓他變得和活人無異,林津爲了籠絡謝珧安,在得知了謝元的存在後,主動讓謝元使用林家的修煉池水溫養身體。
日子久了,謝元終於變得和活人沒什麼區別,不過現階段一天清醒的時間只有八個小時,其餘時間需要睡眠,估計再在修煉池中泡上一年兩年,精神氣便能徹底恢復到活着的時候。
林煜獨自坐在池邊,喃喃道:“謝珧安重視你,遠遠多過重視我和他即將出生的孩子。”
她摸了摸肚子,嘆了口氣,用手撥起水花,往謝元身上灑,令他多吸收一些靈力。
會客室內。
曹慷將一份文件推到茶几上,給林津和謝珧安看。
林津掃了一遍,笑道:“雲蜀那邊的分會是怎麼想的,一個天監會叛徒,無憑無據就將髒水潑到我頭上,他們竟照單全收。”
曹慷咳嗽了兩聲,正要開口。
林津打斷道:“是,是,你我都知道真相,伺魂養怨,給定永平下毒,都是我做的。聽說定永平醒了?雲蜀分會那邊竟然沒趁她昏迷時攬權成功,可見她確實厲害,這一醒,立刻就反撲到林家頭上。”
曹慷泰然道:“要是她昏迷一年,我們的計劃不會有變,可惜那個渚巽提前給她解毒。”
林津:“這份舉報文件,曹會打算怎麼處理?”
曹慷:“欠缺證據,自動作廢。不過,你以後務必謹慎行事,那個渚巽是怎麼知道伺魂養怨這回事的?”
林津道:“前段時間,給我提供死魂的主要渠道那邊出了問題,線人告訴我,他們那邊的死魂被一個不速之客截胡了,對方贏了太多籌碼,全部兌換成了死魂,掏空了他們的錢莊,我想,那人就是渚巽。”
曹慷:“供貨渠道……全是魔嗎?渚巽怎麼會和他們有聯繫?”
林津:“除非她是魔。”
曹慷:“明白了,我會讓京城這邊多注意。”
林津陷入沉思。
曹慷警告道:“你既然在外聯局掛職,就跟外商好好溝通一下,最近中東那邊戰事頻發,死魂可以從戰場獲取,地下產業鏈運作成熟,犯不着非得跟魔族的小作坊有牽扯,我們已經落了把柄在平民那派手裡,要是他們再拿到關鍵證據,就大事不妙了。”
林津嗤笑一聲,對曹慷的意見不予理會。
她態度如此輕慢,曹慷卻並無不悅之色,似是習以爲常。
一直沉默的謝珧安忽然道:“妖之血已經拿到了,接下來輪到什麼?”
林津:“佛之心,魔之種,兩樣取其一優先。”
謝珧安:“你說過,開啓真正的門,需要四樣東西,還有一樣呢?”
林津:“那個還不到時候,改天再和你細談。”
三個人又聊了些其他不痛不癢的話題,直到曹慷起身告辭,離開了林家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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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陽區CBD中心。
這裡矗立着京城最高建築,線條從底座向上,漸漸變細,至頂端又變回去,顯得十分纖長,取自華國傳統禮器“樽”的形象。竹編肌理的玻璃幕牆,成爲具有太空感的炫目銀白色,生動了天際線。
天光雲影自來自去,夜深後,頂樓觀光臺酒吧歇業,燈光暗去,只剩下爲高空飛行物示警的紅燈,一閃一閃。
一個人影爬到了觀光臺邊緣,向下看,對超拔的高度反應木然。
他是來自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