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站在一片空地上, 火把照亮了他們的面孔。
眼前是兩個正逡巡不定的天師,手裡都拿着武器,見到他們, 瞬間愣了, 旋即神色猙獰地撲上來。
說不清雙方誰反應更快, 四個人陷入了打鬥中, 夔左手橫刀, 右手是收繳來的苗刀,迅疾兇猛,就連渚巽也沒看清他的動作, 刀光亂閃後,那兩個天師一個脖子被切, 一個小腹被刺, 就這麼倒在了地上, 血淌了一地。
夔簡單粗暴地挑破他們的衣服,他們的胸口上果然有那枚龍形烙痕。
“他們是守夜的。”夔對渚巽說, 兩人將屍體拖到暗處藏起來。渚巽發現自己內心毫無波動,她吃驚於自己這麼快就對屍體習以爲常。
這裡是一處山谷,沿途用火把照明,渚巽和夔又遭遇了幾個巡邏的天師,順利避開了對方的耳目, 一路向前。
那些天師都有同樣的亡命之徒的氣質, 和普通的公務天師完全不同, 也不像其餘民間散人天師, 渚巽因此推測, 他們是一支私家軍,隸屬於那個龍紋象徵的主人。
山谷面積不大, 渚巽和夔很快摸索到了中心地帶。
火把密佈,形成了一條條游龍似的光帶,大量天師聚集在一起,朝中心拔地而起的一座陰影發起靈力進攻,無數靈力組成的炮火打在那陰影外界,五花八門,顏色各異,炸起蛛網般的抖動的電光和波紋,場面極其壯觀,顯然他們想破壞保護那座陰影的外層結界,駐紮點還有人不斷運來補給品,他們可能已經忙活了幾天幾夜。
渚巽隱藏在暗處,仔細辨認,發現那座陰影是一個類似房子的東西,四四方方,沒有窗戶,沒有門,像整個火山岩澆築成的。
渚巽心跳猛地加快了,她有種奇異的直覺,張白鈞就在那個東西里面。
眼下他們想要不動聲色地接近根本不可能,對方人多勢衆,目測起碼有超過一百個人。
夔忖度了下,說:“我去吸引火力。”語氣有種漫不經心,似乎沒把那些人放在眼裡。
渚巽一把抓住他:“等等。”她知道夔實力很強,哪怕眼下失去了法力本源和本命武器也是如此。但夔強到偶爾會太過輕視對手,雖然他的確可以以一當百,不過有一個戰略方案會讓他們的行動更加安全高效。
渚巽低聲分析:“那邊那些人,每個都不是吃素的,裡面有多少高手很難說,我們得想個辦法,一招制敵。”
張白鈞若真在那個建築物裡面,恐怕是在拼死支撐,目前已是窮弩之末,一旦結界被破,事情會變得極其糟糕。
渚巽心裡燒起熱辣辣的憤怒。堂堂青山派的少掌門,被一羣神秘的私家軍圍剿和獵殺。
她盯着遠處那些不斷髮射靈力炮火的天師們,一個念頭油然而生。
“我們造一件武器,把他們的靈力吸乾。”渚巽說。
“怎麼做?”夔挑眉。
渚巽:“我要做個法陣。”
天師課程中,有個很重要的科目便是製造法陣,形態包羅萬象,從複雜的佔地廣袤的龐大法陣,到小到巴掌大的火柴棍似的法陣,應有盡有,效果也各式各樣。總之,天師只需要提供至少三個基本的功能載體,法陣就算完成了,通常是符、充當陣眼的法器、靈力流。激活法陣的要素,則是天師本人掌握的密咒。
渚巽身上帶了很多從芙蓉觀拿來的紫色符籙,要擺個陣綽綽有餘,從之前那個黑衣中年人那裡收繳來的羯磨杵是很好的壓陣法器,但她要做的法陣不普通,還缺一些東西。
“我要三面鏡子,再加幾件法器,我們得去那邊的營地搜刮一下。”渚巽道。
鏡子很多天師身上都有,法器更不用說,難得是如何不爲人覺察地搞到它們。
夔不容置喙:“我去,你待在原地。”
他黑黝黝的眼眸反射着遠處的光,永遠沉峻可靠,渚巽看着夔悄然潛入敵營,猶如一個強大的刺客。
等了一刻鐘不到,夔就回來了,成功拿到了渚巽要求的所有東西。
渚巽朝他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這笑容下面有某種大功告成的陰暗意味。
組裝製作法陣花了一點時間,在這期間,渚巽注意到很多天師退了下來,去營地那邊吃丹藥補充能量,這是個好現象,他們想必很疲乏,抽乾他們的靈力用不了多久。
簡易法陣完成後,一條光束從法陣中牽引出,繩子似的連到了渚巽手持的鐘鏡星盤上,隨渚巽往後退的動作不斷拉長,顯然鍾鏡星盤起到的是傳導作用。
渚巽站到了儘可能離敵營近的位置,一抹鏡子,啓動了鏡子裡的青山派法陣。
鏡子裡的青山派法陣投向遠處,無比巨大,翩然旋轉,醒目如蝙蝠俠燈投射在天空上的印記。
營地上的天師們同一時間直起了脖子,仰頭盯着它,像一羣嗅到了風中血腥的鬣狗。好幾個領隊的首先做出了反應,他們四下搜尋,想要找出這個印記的源頭。
緊接着,他們忽然停下了腳步,身體緊繃,彷彿感應到了什麼,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在看到身旁同伴一致的表情後,他們終於確認,飛快尋找掩體。
然而晚了,所有人的靈力都脫離了他們體內靈源的控制,不要命地倒灌向天空中的青山派法陣。青山派法陣又將這些靈力全部輸送給了渚巽那邊。
渚巽手中的鐘鏡星盤一陣陣發燙,它和簡易法陣之間連接的光繩彷彿有生命一樣顫抖着,暴漲的靈力涌向簡易法陣,被幾面營地搜刮來的鏡子引流,匯入了包括羯磨杵在內的幾件高階法器中,那些法器閃爍着光芒,不斷被靈力充能充電。
作爲守陣人,渚巽始終保持着默讀咒文的節奏。如果是低階法器,吸納了百名天師的靈力,估計會爆炸,高階法器就不一樣了,就算幾千上萬人,也不成問題。
天師們失去了靈力,卻沒失去行動力,一批人順着找來了渚巽的藏身處。
夔守在他們的必經之途。
他不屑用黑焰法力對付這些被抽去了靈力的凡人天師,等着那些天師的,是一場肉搏戰。
一羣一羣的天師氣勢洶洶地朝夔進攻,他們手裡拿着刀、劍、斧頭,有的甚至是星型飛鏢,投擲出去,可以將人臉瞬間切開的那種。
夔沒有一秒停頓,他動作酣暢淋漓,苗刀橫向一甩,面前一排天師的脖子整齊濺血,猶如被收割的麥茬,下一秒他用橫刀架住某個天師的斧子,穩當迅速地轉體一週,向前衝出一段距離,橫刀掠過之處,又是一批人不支倒地。
那些天師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他就像一個迅疾的影子,高效優美地出擊,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
最後只剩五六個人,殘兵敗將,站得離夔遠遠的。
夔臉上濺了滴血,掛在他眼瞼下方,像一點豔麗的花芯,或硃紅的淚痣。
夔沉默心想,時間不那麼緊迫的話,他會逼迫這些人說出幕後主使,不過不一定見效,因爲這些人臉上有種死士般的神態。
夔周遭空了一圈,以他爲圓心,身前一米多是無人區,出了那條界限,地上鋪滿了橫七豎八的屍體,活似獻給這位俊美死神的祭品。
夔雙手的刀身被染紅了大半,血厚而稠,順着刀刃往下滑落。夔走了兩步,隨意在地上某個人的衣服上擦了擦刀身——名副其實的百人斬。
剩下那些天師看上去彷彿喪失了鬥志。他們知道,眼前這個人是無敵的,以及,他真的算是人嗎?
其中一個天師打破了沉默:“你到底是誰?”
夔盯着他。這些人不知道他的身份,說明之前刺殺渚巽並俘虜他自己的那場行動,僅限於一個小圈子,這些人的權限不夠,因此不清楚那場行動,換句話,他們沒有被審問的價值。
夔沒理他:“你們在這裡做什麼,有什麼目的?”
沒人回答他。
夔決定換個方式。他淡淡道:“把話帶給你們上頭的人,別再動渚巽,否則後果自負。”
聽到夔竟然打算饒他們不死,那些人一臉震驚,但沒人露出劫後餘生的慶幸表情。
他們互相對視,在沉默的交流中達成了一致,然後……他們自殺了。
不是出於骨氣,而是出於對未來深深的畏懼。
看着那些人多米諾骨牌一樣接二連三地相繼倒下,斷了氣,夔有點出乎意料。難道那些人上頭的手腕比他想的更加殘酷?
夔回到了渚巽那邊,羯磨杵等幾件法器吸飽了靈力,鋥亮如新,閃閃發光,摸着都燙手。渚巽見他順利回來,欣喜地舉起手和他擊了個掌。
渚巽看見夔臉上沾了血滴子,用指腹輕輕替夔擦了下,說:“走,我們去那邊。”
他們跑到了那座如同火山岩澆築而成的天然建築面前。
砰的一聲,渚巽被反彈了出去,夔接住了她。那道天師私家軍企圖破壞的結界,無差別地連同他們也擋在了外面。
渚巽眉頭緊蹙。這時,她手機竟然響了起來。渚巽點開屏幕,好幾個未接來電,是芙蓉觀李大爺打來的,之前沒有信號,所以她沒接到。
渚巽心裡閃過不祥的預感,連忙接起電話。
“白鈞的本命燈快熄了!”那邊傳來了噩耗。
渚巽:“……”
事到如今,渚巽唯有孤注一擲,賭張白鈞一定在那個建築物裡面。
她將所有吸抱了靈力的法器鋪排在結界外面,以鍾鏡星盤爲引,瞬間釋放。
靈力被壓縮成了一道細細的光束,集中灌注在結界外的一點上,就像一道激光束。
這結界的牢固程度超過了渚巽想象,她看見炫目至極的蛛網狀電光自光點集中處盪漾開,帶起一片劇烈起伏的漣漪,快把渚巽的視網膜灼傷了,結界卻僅僅抖動了幾下。
如果這結界是張白鈞自己設立的,他簡直就是在用盡全力作繭自縛。
渚巽張開五指,對準了那個光點集中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