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荻呼哧呼哧趕來,喘着粗氣,一眨不眨眼地盯着許久未見的兄長。
多虧了自己拜託天監會駐歐洲辦事處在當地放出消息,五鄺纔會上鉤。
“大哥,都到家門口了,回家吧,爹在等你。”少荻按捺住自己激動的心情。
五鄺還是一副死魚眼的樣子,望着少荻:“你騙了我。”
“事情有一半是真的!北方犬族盯上我們了,你必須回來。”少荻說。
“少主,回家吧!”侍衛們齊齊深情高喊,白霧茫茫中傳來陣陣迴音。
少荻慢慢走上前,見五鄺沒有和她對抗的意思,一伸手就給了比她高大半個頭的五鄺一個擁抱,五鄺愣住了,記憶中少荻極少對他這麼親熱。
然後少荻順勢給五鄺手上綁了個連在她自己手腕上的金剛環。
五鄺:“……”
金剛環是特製法寶,專爲縛人設計,連他也掙脫不得。
他終於還是被少荻領着,踏進了多年未曾迴歸的山莊大門。
莊內的妖族們奔向走告:“少主回來了!”
“真的?!”洗菜的大媽驚喜了。
“千真萬確!”廚師長激動萬分。
一時間,無動山莊好像提前過節一樣,一片歡天喜地。
當然,也有不少在提心吊膽,操心少主和族長見面會不會□□味大爆發的,畢竟還有不少老人記得當年兩人談崩關係破裂少主撞壞了一排建築頭也不回沖出家門的場景。
讓他們鬆了口氣的是,五鄺和父親五雩時隔多年再次見面,沒有出什麼岔子,反而異常平淡,所有洶涌都藏在水面下。
“回來了啊。”五雩說,他在一個裝潢現代的房間見了大兒子也是唯一親生的孩子五鄺。
一切百感交集和五味雜陳,都被壓抑在了平淡的氛圍下,不顯山不露水。
五鄺常年奔波在國外,更習慣現代化的生活。因此五雩才特意選了這個房間。
五鄺嗯了一聲,和少荻並排坐在沙發上,看了五雩一眼,又移開了目光。
少荻竭力找話活躍氣氛,將正事一件一件講述出來,五鄺沉默地聽着。
少荻儘管在講話,腦海裡全在播放着往事。
她嬰幼兒期的時候,一家子都未化形,父母被獵場貴族圍殺,她跑到了山林深處,遇到了當時還是個少年的五鄺。
五鄺一手將她抓起來,她以爲五鄺也是人類,死命掙扎,嗚嗚大吼,五鄺盯着這隻精疲力盡的小山貓,釋放出上等大妖的氣息,小山貓愣了,然後放心暈了過去。
五鄺將這隻小山貓帶了回去,成天抱在懷裡不撒手,走哪兒都帶着,還給小山貓餵奶糕、抓魚、撓肚肚,寵得不行,因爲他的態度,他的父親五氏族長五雩才收養了這隻小山貓,取名爲少荻。
少荻化形後,白白胖胖,玉雪可愛,小巴掌啪嘰一下拍在五鄺臉上,奶聲奶氣地叫:“哥哥!”
從被人類追殺得無路可逃的幼崽一躍升爲無動山莊的小女公子,少荻閒時想想,也覺得自己人生如柳暗花明,病木逢春。
儘管少荻自己有修煉天賦,兄長五鄺並沒少砸天材地寶培養她,父親五雩也是悉心教導,少荻今天是一名出色的大妖,功勞大半是父兄的。
她以爲日子會永遠這麼和和樂樂地過下去。
直到兄長五鄺喜歡上了一名凡人女孩,並且聲稱要與對方結婚。
少荻早年整日生活在對人類的痛恨中,她一直沒能忘懷生身父母被殘害這件事,後來五雩的教導令她逐漸減少了極端化的情緒,但對凡人的輕蔑還是保留在了骨子裡。
她沒法接受五鄺做了這樣的選擇,父親五雩同樣無法接受。
“凡人害死了五昶叔祖!五氏妖族才遭到了滅頂之災!”五雩疾言厲色,認爲五鄺是在背叛家族。
五鄺根本不聽,少荻覺得那時候的兄長完全是個中二狂犬,戀情受阻成了個爆發點,他開始極盡所能地瘋狂暴躁,成天跟五雩對着幹。
舉個例子,五雩喜歡傳統文化,五鄺就推崇西洋古典,五雩裝束入古,五鄺就西裝革履,五雩深夜吹笛,五鄺就彈電子吉他,總之,完全深井冰。結果五雩一怒之下,將五鄺禁足,罰他面峭壁思過三年。
五鄺曾經求少荻偷偷放自己出去,少荻沒答應,心想:纔不讓你去找那個女人,哼。
結果,就在五鄺被迫思過的第三年,他的戀人出車禍死了,最糟糕的是,車上有另一個男生,是她的出軌對象。
五鄺遭到了沉痛打擊,這種打擊發酵成對整個無動山莊的遷怒。
少荻受不了,對他吼:“你清醒一點好不好!那個女人背叛了你,假如你們是真愛,她會等你到死!你現在不過是惱羞成怒,不想承認我和爹是對的罷了!”
五鄺聽了沉默。
隨後,他沒有向任何人告別,直接跑去了國外,再也沒有回來過。
少荻曾經對此非常憤怒,覺得哥哥竟然爲了一個凡人拋棄了他們,當時她還不懂,五鄺與五雩父子無法互相理解的矛盾已經遠遠超出了問題本身,成爲了父子之間的終極鴻溝。
而五鄺與五雩的根本矛盾,在於五鄺並不想繼承無動山莊。
更遑論振興五氏妖族了。
五鄺當時提出收養少荻,讓少荻成爲無動山莊的備選繼承人,其實就抱着放棄繼承權的心思。當他隨口把這個想法告訴五雩後,五雩大怒,直接給了他一記耳光,把當時年紀還小的少荻嚇得臉色煞白,大聲哭泣。
五鄺沉默地抱起妹妹,摸她腦袋以示安慰。
五雩罵五鄺是“不負責任玩世不恭的廢物”,少荻聽了心裡很難受,她一直默默崇拜着大哥,身上的本事都是大哥教的,心愛的武器珠袖雙彎刀是大哥送的,在她心中,五鄺無所不能,是帶領五氏從衰落重新走向興盛的下一任族長。
五鄺放任自己頹廢的過程中,少荻從心痛變爲憤怒,兄妹關係降到了冰點。
“就連你也不理解我,”五鄺說,“你讓我很失望,少荻。”
這句話深深刺傷了少荻。
“讓人失望的是你!”少荻生平第一次對五鄺吼道,“你爲什麼要和凡人攪和不清!爲什麼不肯繼承無動山莊!你明明那麼強大!”
吼完了,由於用嗓過度,她劇烈咳嗽起來。
“那你就超越我吧。”五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前十年五鄺和無動山莊完全失聯,雖然妖族壽命悠長,少荻也感到五鄺真是絕情得可恨,她派了妖族出去打探消息,得知五鄺遊走在歐羅巴大陸,靠驅邪除祟爲生,由於五鄺本身就是法力高深的大妖,且又有五蘊獸血統,基本打遍無敵手,因此比很多獵魔人更受歡迎,出場費也比較高,日子過得像模像樣。
少荻搞到了他的手機號碼,給他發了十年後的第一條短信:“哥,我想你了。”
是實話,同時是示弱策略,五鄺看似軟硬不吃,僅限於針對他爹五雩,對少荻這個妹妹,他仍是心軟。
五鄺隔了幾天回了一條:“嗯。”
嗯嗯嗯,嗯你個頭啊!少荻一跳八丈高,大罵出聲,又止不住欣喜若狂。
他們恢復了斷斷續續的聯繫,五鄺很少回覆少荻信息,少荻打電話他也從來不接。少荻心裡卻燃起了希望,她相信,總有一天,她兄長會歸來。
……
結束回憶,少荻回到眼前現實,五鄺就坐在她旁邊,對面是五雩,一家人就像從沒分開過,就像五鄺只是去短途旅行。
少荻鼻子一酸,忙低下頭。
她哥哥模樣還是變了不少,之前和爹一樣的長髮剪短了,變成了平頭,氣質沉澱了不少,起碼從前那種狂犬的感覺倒是不再表面可見……
五鄺突然開口:“北方犬族族長被三睛魔附身,想拿無動山莊開刀?”
五雩自然接過話頭:“目前所有消息都指向這個結論。”
五鄺卻不打算繼續討論:“我累了,我要倒時差。”
他的跳躍性談話讓五雩頓了下,說:“行,明天再談。”
少荻說:“我帶你去你房間!”
少荻領着五鄺去了他的臥室,這裡每天都有人來打掃,和他當年住的時候一樣乾淨整潔。
五鄺將包放在桌子上,拉開拉鍊,取出一個包得挺糙的牛皮紙包裹,遞給少荻。
“給你的。”五鄺乾巴巴地說。
少荻登時喜上眉梢:“禮物?是什麼是什麼!”
她高興地像個孩子。
少荻迫不及待拆開,發現是一隻玻璃罐子,底部有一層泥巴,種着……一支白玫瑰。
玫瑰枝葉晶瑩剔透,自帶光輝,花瓣皎潔如月光,層層綻放,無比靜美,星星點點的光沙不斷落下。
“有魔法,不會凋零,拿着玩吧。”五鄺說。
這麼少女夢幻的禮物,少荻看呆了。
她想起了西洋人拍的一部叫美女與野獸的電影。
五鄺又拿出一隻更狹長的盒子,塞給少荻:“給老頭子的。”
少荻抱緊那隻玻璃罐,喜歡得不得了,說:“你不會自己給他啊!剛纔你怎麼不給他說!”
五鄺冷哼一聲,走到一邊繼續整理自己那些少得可憐的家當。
這狂犬傲嬌病又犯了,少荻心想。她忽然衝過去抱住他哥哥,五鄺衣服上有淡淡的菸草味,少荻使勁嗅了嗅。五鄺身子一僵,少荻卻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五鄺:“……”
“你就承認了吧,其實你看見我和爹,心裡很開心。”少荻用鼻音說,這是她小時候對哥哥撒嬌用的招數。
五鄺無話可說,提起少荻的衣領子,把她拎到一邊。
少荻黯然了一下,隔閡還在,沒那麼快消除,不過她很快振作,反正五鄺已經回來了,接下來只要想辦法讓他忙着做事,留在莊內沒法逃跑就好。
“對了,弋陽和青耕也住在我們這裡,你待會要不要去看看他們?”少荻問。
青耕是少荻小時候的朋友,五鄺很熟,至於弋陽……
“弋陽?那個大悲坊的城管隊長?”五鄺說。
“他叛變了,現在是我們莊裡的第一打手,擅長遠攻,箭術一流,你有空可以跟他切磋切磋。”
五鄺不是很感興趣,能入他法眼的對手極少,弋陽儘管厲害,和少荻是同時代出生,在五鄺看來就是個小孩子。
少荻提起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我跟你說,那個夔和渚巽……”
她把前後與夔和渚巽相關的事都鉅細無遺告訴了五鄺。
五鄺一頭黑線:“五昶叔祖的男人?”
少荻扶額:“爹是這麼相信的……”
五鄺說:“我要眼見爲實。”
“我會安排你們見面的,”少荻聲音變輕,“哥,你這次回來,別再走了吧?”
五鄺沉默良久,陡然說:“你知不知道,我差點真的以爲你死了。”
他的語氣讓少荻心提到了嗓子眼裡。
五鄺猝然爆發:“你想嚇死老子!”
他衝上去抓住少荻,一把將少荻按到牀榻上,開始痛揍少荻屁股。
少荻想起了童年哭唧唧被兄長教訓的時光,想動動不得,想跑跑不了,欲哭無淚,只好連聲求饒:“哥!親哥!我錯了!”
五鄺揍了少荻整整五分鐘,少荻半死不活地趴在那,屁股肯定紅了。
五鄺沒好氣地說:“你起來,老子要睡覺。”
少荻不要臉地說:“我們一起睡。”隨後她變成了幼年體原形——一隻毛茸茸的小山貓,支棱着耳朵,討好地望着她哥哥,她小時候,五鄺最喜歡抱着她一起睡覺了。
五鄺不管少荻,一聲不吭就開始脫衣服,扯掉最裡層的T恤後,露出結實強壯的上半身,褲子也脫了,穿個四角褲,跳上牀榻,被子一抖,合上眼睛,疲憊地睡着了。
少荻失望不已,只得主動鑽進被子裡,將貓臉埋在同一個枕頭上,毛茸茸的尾巴纏住五鄺手臂。
過了許久,少荻睡着後,五鄺將她輕輕抱入懷中,親了親她的貓耳朵。
是夜,山莊繁星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