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五日局

這是我住在雍州太子府上的第五日, 外頭的消息,除非廣辰願意告訴我,否則我是無法知道絲毫的。

雍州老皇帝活得好好的, 可以說比阿璃入宮診療前好了許多, 可是有人非要說他中毒了, 他也會配合。怡州的使節在我被軟禁後第三日到了雍州都, 公主已安置妥當, 未立即賜婚。

這五日裡,我擬好了廢后貶妃的詔書,演練立妃封后言行禮儀數遍, 並驪合軍的事情,廣辰說不着急, 等再過兩日他堂堂正正成了皇立了後之後, 再做不遲。這等軍國大事, 光是一紙帝王書信難免惹人猜疑,還是由他與我親自站出來, 站在他們面前一一佈置的好。

立男子爲妃爲後的事情,果然不順利,廣辰雖然不說,可是他到我這裡來的時候,也會偶爾抱怨朝臣食古不化。我被囚在這個不大的院子裡, 什麼反對的聲音都聽不到, 就像他當時說的那樣, 閒言碎語, 他會幫我攔着。

這五日裡, 我只在第一日提到過一次阿璃,因爲想見見他, 只有他完好的站在我面前,我方能安心,但是廣辰拒絕了,他說從今以後再不會讓我二人見面,讓我趁早絕了這個念頭。

可是還是想見他,我早已習慣每日有他在身邊,累的時候也能靠一靠,突然見不着了,便這般空落落的想。

摸出懷中的藥瓶,倒出最後數丸服下,藥丸苦得很,若是一咕嚕吞下去感覺還不大,可是像現在這般含在嘴中,便會連舌頭都苦到發麻。阿璃當初給我藥的時候,曾經說要早晚兩次服食,可我總是忘,當他算好藥量又拿了一瓶來時,才發現先前那瓶只去了四分之一,於是之後的每日早晚,都會有人將藥倒在掌中遞給我,然後看着我吞下去。

阿璃還說過,這藥,適量有益,多服則害。

一次一丸的藥量被我改成了一次五丸,到今日身邊所帶已全部服盡。阿璃配的藥果然好,效果不俗,每過一日我便覺得胸口更沉上許多,到了昨日已能咳出些血絲。

廣辰來的時候,我再沒有掩飾身體上的不適。

愛人間的親密舉動仍舊在我和廣辰之間發生着,一樣的擁抱一樣的親吻一樣的糾纏,他要我便給,他說我便做。我自以爲已經做得很好了,可是廣辰似乎仍不滿意,一夜比一夜索要的更多,失卻了往日體貼。

精疲力盡的時候我會閉上眼睛安靜睡去,偶爾突然睜眼,看見廣辰眼中來不及抹去的些許黯然時,我便衝他扯扯嘴角,若無其事的將錦被拉上肩頭蓋好自己,閉眼再睡。

今日的親吻,比以往任何時候更讓我感到窒息,真正的窒息。拼着全力推開廣辰,隨之而來的就是一陣劇烈的咳,手按在胸口用力下壓,似乎這樣就能儘快把這種難受驅散,從喉中涌上來的那股帶着鐵鏽氣味的腥甜終於溢出嘴角,帶着溫度。喘出口氣,擡手用衣袖擦了擦,暗紅的顏色瞬時染豔了袖襟白絲刺繡出的淡月疏雲。

此時我咳得自顧不暇,根本無力去注意廣辰,自然也不知道他是否變換過臉色。不過在我拿過茶杯想要洗去嘴中殘餘滋味時,我看見了他的驚慌,裡面似乎還帶着一些恐懼,不會,驚慌和恐懼不適合廣辰,興許是我看錯了。

“怎麼會這樣?”廣辰一直是自信的,可是這句話卻用了難以置信的語氣。

“留了內疾,一直沒斷過藥”我儘量讓說出來的聲音顯得平靜,平靜得就像談論無關路人。

裝藥的瓶子擺在房中桌上,白瓷繪彩細頸瓶,樣子不錯,因爲已經空了,所以也只能擺那兒看了。廣辰探過身,拿起瓶子端詳片刻,轉身疾步而出。

在我快要睡着的時候,御醫進了門,達脈探舌聽胸查痕好一番折騰之後,拉着廣辰退了出去。

我懶得下牀,也沒興趣知道御醫的診斷結果,藥本無毒,不過是物極必反,他能查出來的最多是內疾惡化。悠悠然等着外頭的人下定論,突然聽見廣辰怒道:“爲何開不出方子!?”

好!我賭的就是他開不出藥方,療不了我這身子。我如今這模樣,病入九分,放任不管必然惡化,藥用輕了,治不了,用重了,更是死路一條,阿璃當初千叮嚀萬囑咐莫要過量便是如此原因,他那藥治人雖好,可是一旦過了則棘手非常。

御醫的醫術比尋常人來說好得太多,看得出其中利害,所以他不是不能開,而是不敢開方子,若換了尋常醫者,此時恐怕早已大筆一揮,連藥都抓好了。

外頭的聲音大了一些,隱約能聽見御醫吞吞吐吐將原因給說了,如我所想。又是一陣安靜之後,廣辰出聲決定:“先照輕的開”

這一夜沒有索取,我睡得很安穩,廣辰從身後擁着我,不停從上往下撫着我的胸口,經過曾經受傷的位置時,偶爾一頓。他何時入眠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直到我沉入夢鄉之前,他的手還撫在我胸上。

第六日的早晨,我是被一陣藥香驚醒的,大凡行醫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這股氣味,但是還能帶着些薄荷清涼的,記憶裡只有一個。被拉出被外的手腕上傳來指尖帖服的觸感,微微有些抖,我猛然翻手一抓,握住相觸對方的那隻手。

睜開眼看見的,是再熟悉不過的面龐,一雙桃花眼半掩半霧,牢牢盯在兩手交握處。良久,他眼睫一顫,擡起臉來,目光粼粼中有痛色,直切進我心中。我張了張口,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於是安撫一笑,手指緊了緊又鬆開,手腕向上示意他繼續搭脈。

阿璃看起來未被虧待,衣飾整潔,行動如常,唯獨臉上幾分憔悴憂心折損了他一副好面目。所以我寬了心,閉上眼,不再看他。

廣辰雖然答應過會放了阿璃,可如今我還是覺得,自己再加層保險比較安心。如果只有阿璃能治,這層保險是不是就加上了?希望我沒有把自己在廣辰心中的地位估計得過重。

阿璃雖然沒多少心機,但總是識得幾分厲害關係的,我不開口他也不言語,若換了平時,準要指着我鼻子吼上幾句了。腕上的手指抖得越發厲害,想必是他察覺了我的病因,這會正在心中氣惱罷。

廣辰一直站在旁邊,在我閉上眼睛之後也沒有離開,因爲良久之後,我聽見他問了聲:“如何?”

阿璃的手從腕上挪開,隨廣辰走了出去,門發出吱呀聲響時我睜開眼,只來得及看見衣袍一角在門開處停了停,轉眼失卻蹤影。阿璃留了張方子給廣辰,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在藥方上作些手腳,如果他明白我的苦心,就應該做。

第六日,已是三劑藥下肚,胸口的悶緩了下去,可是人卻越發不安。藥方,沒做任何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