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曾太師出了殿外,我便隨前來通傳的太監匆匆去了大理寺。
車到大理寺,已有專門的官員等在衙署門前,見我到了,便急急迎了我進去。進得大堂,皇上已經在了,正和兩位大人議論着什麼。走上前,兩位大人一一向我行禮,這兩位一個是大理寺卿遼元鍾,另一個是大理少卿沈崇蔭,由於此案事關重大,故特由兩位大人同審。
大堂主審位置之後,另外掛了道竹簾,竹簾後設有桌椅,是特意爲此次聽審準備的。看看時辰差不多,皇上便帶我往竹簾後去坐了。簾後的小桌上擺了不少卷宗,可惜我不識字,拿起來一篇都看不懂,當文盲的滋味真不好受… …
隨着主審遼大人一聲令下,旋即開堂,左右衙役架勢都擺了個十足十,看得我那叫一個熱血沸騰。
“傳人犯胡云煙、菊香上堂!”遼大人打開卷宗看了看後宣道。底下衙役便跟着傳報一聲。
由於簾後昏暗而堂中明亮,因此,我能看見大堂中的景象,也不必擔心被他人窺探。片刻,兩名女子被帶了上來,爲首的一個衣着淨美、髮髻整齊、面色灰敗但仍顯清雅,未上刑具,不像是犯人,另一個女子身穿囚衣,髮髻凌亂不堪,面目青腫,手腳皆用鐐銬鎖了,行走時露出的皮膚上青紫之痕交錯,明顯是受過刑的。走到大堂正中,清雅女子緩緩跪下,靜候發落,其身後另一女子卻是趴伏在地,渾身戰慄不已。
遼大人沒有立刻開審,而是走到堂下朝清雅女子行了一禮道:“今日陛下與太子皆在席後聽審,還請太子妃見禮。”
女子聞言,神色忽變,表情頗爲複雜的往竹簾這邊看了過來,她跪着轉了下身子正對着我們,雙手前僕,以頭挨地行了正禮。我心中狂跳,太子妃!不就是我唯一的那個老婆嗎!因爲沒立正妃,所以在稱呼上就沒加“側”字,向前探出身子,我努力湊近竹簾,想看看清楚我老婆,正看得起勁,皇上明顯是故意的清了清嗓子,硬是把我嚇得回去坐好。
女子看面容顯然比太子要大幾歲,比起春園的一干女子來說是不夠漂亮的,但勝在氣質清雅溫柔,一看之下我就明白了,這個太子妃估計就是當保姆給挑來的。
這邊遼大人回到座位,又開口說:“下官既爲主審,在公堂之上必將多有得罪,還請太子妃見諒。堂上提問,請太子妃務必據實回答,否則勿怪本官無禮。”
“大人問話便是”聲音也如人般清雅。
“堂下跪伏之人你可認得?”第一個問題。
“自然認得”
“可是你從孃家帶來的貼身丫頭菊香?”第二個問題。
“是”
“好,菊香今早已然招供,下官不敢妄加揣測,還請太子妃過目。”
說完,遼大人授意師爺拿了供狀給太子妃,太子妃似乎早就知道供狀內容,從頭看到尾一直不曾變化表情,看完,她緩緩擡頭直視主審位置:“大人既然都已經審出來了,罪婦無話可說。”
啥?已經審出來了?放着就我這個最終受害人什麼都不知道。一旁有侍從遞了卷宗過來,被我推了回去,不認識字拿了也沒用,又不敢在公堂之中明目張膽的讓人給我說,只好壓制住好奇心死憋着,晚點要是能憋出內傷來也算能耐。
“這麼說,太子妃對供狀所言並無異議?”
太子妃不語,突然趴伏在地的囚衣女子哭嚷了出來:“嗚嗚~小姐,菊香對不起小姐,可是菊香真的受不住啊,嗚~小姐~”
“肅靜!”遼大人猛拍一下驚堂木,似被這女子哭得火起。
“這事本不怪你,倒是我連累了你,如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是我的報應。”太子妃對只顧抽噎的菊香說道,而後轉頭:“回大人,罪婦對供狀所言並無異議。”
“下官還請問,與菊香私傳物品之人是誰?你又爲何要加害太子?”
“…此事乃罪婦一人之念,他人皆爲罪婦所迫爲之,求大人勿要太過爲難他們。”
“毒害太子乃是禍及滿門的死罪,焉有輕饒從犯的道理!下官勸太子妃細細交代上來,或許還能留你胡氏一脈香火!太子妃若不說,便只好將秋園一干人等一一細審,傳物之人終究是躲不過的!”
這件事情還牽扯上了秋園?我的腦海裡閃過那日探監之時衆人模糊的面目,到底會是誰?肯定不會是柒和拾伍,柒說不是,我信,拾伍說不是,我卻不知道爲什麼也信。
太子妃原本還強作鎮定的表情慌亂了起來,雙手緊緊攥衣衫下襬,吶吶道:“大人可容罪婦再見太子一面?”
遼大人聽她這話,有些遲疑的往簾後看了一眼,正打算離坐請示,皇上怒喝道:“恬不知恥!你還有何臉面見太子!!”
太子妃聞言混身一震,滾滾淚下:“罪婦一時糊塗犯下大錯,今日必將實情剖陳於堂上,只求皇上留胡氏一脈香火~”
沉默~公堂上一片沉默~連菊香也停了抽泣。兩位審案大人起身退到竹簾一旁,靜候皇上發話,我向皇上那看去,卻發現他也在看我,似乎想聽聽我的意見,我心有不忍,壓低了聲音說:“孩兒覺得,也不必趕盡殺絕。”
說完,見皇上眉頭皺了皺,臉上表情像是煩惱又像是欣慰,正當我惴惴不安之際,他朗聲開口:“也罷,看在皇兒面上,就留你胡氏一門一條性命。”
太子妃聞言面有淒涼喜色,忙磕頭謝恩,而後便在公堂之上與遼、沈兩位大人對答起來。
就目前看到的來說太子妃並不像是個心腸歹毒的人,言談舉止懂禮有節,也懂得權衡利弊,不知道是什麼緣故讓她做出這種事情,我心中好奇不已,豎了耳朵,就怕聽漏一個字。
太子妃姓胡,名雲煙,嫁給太子之後原本倒也安分守己,侍奉夫君盡心盡力,但太子畢竟是個不解風情的傻子,整日裡只知道流着口水做些瘋瘋癲癲的事情,這胡家小姐原本也想認命了,誰知道認命的日子只過了大半年,有日去太子房中正遇上太子招來的一名秋園男寵,這一見便惹出了禍端。
講到這男寵名字的時候,太子妃很是猶豫了一陣,緊閉雙眼蹙起眉頭艱難的說出叄這個字後,又掩面痛哭了一陣。這個叄,便是與菊香授受逍遙散之人。
太子府上男寵,哪個不是人中麗色,胡家小姐雖也見過其他幾人,卻單單對叄動了心,這個叄也不是好東西,居然欣然接受,一來二去兩人就勾搭上了,每次太子招了叄,太子妃便藉故前去,先哄了傻太子睡覺,再與叄你儂我儂一番。一日此事被太子意外醒來撞見,雖然暫時把這個傻孩子哄了下去,但兩人心中不安,叄便出了個主意,說可用逍遙散約制住太子,胡家小姐此時心慌,又對叄情深一片,糊里糊塗就聽了叄的,第二日便命菊香去秋園偷偷取了逍遙散回來。
爲了少受牽連,菊香也只是按太子妃給的地點等在秋園牆外,約定的時辰一到,便由叄從園裡扔了藥出來,故此菊香也不知道給藥之人是誰。
將逍遙散溶入燉品中騙太子服下之後,事情便一發不可收拾了,太子妃騙太子喝過幾回後就後悔了,想收手,可傻太子哪知道什麼異常,他覺得什麼好了便是什麼,三天兩頭追着要喝燉品,若是沒有或是喝不出先前的滋味便哭鬧不休,太子妃又驚又怕,這才知道逍遙散服過之後是要上癮的。
開弓沒有回頭箭,從此便被這逍遙散牽制住了,每月都得命菊香去秋園取了藥來用,一年多下來倒也沒有被發現。這次回家給父親祝壽,太子不願跟去也沒辦法,只得將逍遙散細細藏好了纔出門的,原想只去一天一夜應該不會出什麼紕漏,誰知道逍遙散卻被太子自己跑到房裡找了出來,還藏到內室櫃子中,下毒的事情也因爲瓊果的原因東窗事發了。
居然是紅杏出牆、謀害親夫的戲碼…我被狗血潑倒了…穿來第一天混亂的夜晚,想必是傻太子拿了瓶子以後,糊里糊塗服過量了導致的。
太子妃這裡算是清楚了,不過叄是怎麼拿到逍遙散的,之前聽太醫說過逍遙散也是不容易獲得的,他怎麼這麼多?還能定期供應!有貓膩,其中絕對有貓膩!
遼大人也想到了這一點,旋即招人去大牢提叄上堂。令還沒發出,就見有公差急急跑上堂來說,有秋園之人在牢中服毒自盡,經查明正是叄。
一時滿堂譁然。
皇上大怒,下令責罰監管不嚴之人,又命兩位大人仔細查清此事,便領了我拂袖而去。
回到宮中,皇上問我對此案有何想法,我憋了半天才總結出一句:“此案背後必有他人指使。”
皇上眉頭一挑,又問:“還有什麼說的?”
我又說:“除去自盡的男寵,孩兒還有一事不明,孩兒服毒一年多,爲何竟未被太醫查出?”
“一來逍遙散爲東祺國獨產,製作複雜,產量極少,知其毒性之人甚微;二來其毒若不發做,尋常診脈也只能查出氣血虛弱、精氣不足之症。故一般太醫也無法查出。”皇上從容道來。
“既然逍遙散之毒無法查清,太醫是如何診出的?”
“此次爲皇兒診治之人乃是肖太醫,肖太醫隨醫聖遊歷三年,方纔歸來,本就見識多廣,診治皇兒恰好又是在毒性相剋之時,自然能診得出來。”
醫聖!腦袋中不自覺地就浮現出一個仙風道骨的白髮老人形象,有機會一定要拜師!表示明白的點了點頭,我又問道:“接下來爹想怎麼做?”
“自然是追查下去。”
“若是刑訊,可否讓孩兒陪同?”想起菊香和貳玖身上的傷我仍心有餘悸,擔心府上的人受罰又不好請皇上下令不得用刑,只好出此下策,這樣到時候也能擋一擋。
“也好”皇上高深莫測的看了我一眼後,點頭同意。
零零碎碎又說了些話,我便告辭了皇上回了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