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線的密報一日一封往我這兒遞, 每封我都仔細看過。四皇子一路趕往雍州都,果然不平順,毀橋堵路、刺殺下藥, 估計能想到能做到的對方都用上了, 起先阻攔的事兒還做得少點, 越是離雍州都近了, 次數越頻繁。
這些事情, 我的人若是察覺到,便會遵照指示偷偷抓個路人,塞些錢財託他給四皇子那邊提個醒送個信, 就算四皇子起疑要查,也不容易得出我這個後臺老闆。
這一路上, 總算是有驚無險, 雖然耽擱了行程, 但是不一定就趕不上。拿起今日送來的另外一封密信,我翹起嘴角伸出二指撣了撣, 心中有些好笑,幾位皇子你攔我,我攔他,一個一個都在扯人後腿,折騰了一大圈, 到最後耽擱的時間都差不多, 依我看, 這抵達的時間也差不了多少。
大哥常康身在三皇子部衆中, 混了個不大不小的職位, 領兵千餘人,他這次被抽調出來奔赴雍州都, 卻仍不很清楚此行目的,只接到軍令說集結於城外,侍機而動。雍州都與樊陽城,相去甚遠,無法及時通報消息,只能由他見機行事了,總之我的目的只有兩個:成功投靠贏者;保住廣辰性命。
哪位皇子贏,都沒關係,反正誰贏了我就投靠誰,這一年裡我表現得渾渾噩噩毫無擔當,對雍州老皇帝百般討好,對兩位爭權的皇子也都暗示過,你們爭你們的,我不插手好留條小命。該做的我都做了,信不信就是他們的事情了,大皇子仗着廣辰與我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似乎很放心,三皇子那邊不知道是不是信了我的話,也未曾多加爲難。
我和四皇子的事情,他們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否則也不會想出用我的傷來拖延行程的主意。他們難道就不怕我幫着四皇子上位?想過之後,蹙眉苦笑,怎麼會不怕呢,驪國軍隊入不得雍州,我這個當皇帝的重傷臥牀,根本就是被防得嚴嚴實實。
“恆這一臉笑,變化得真是有趣”從剛纔開始,阿璃就一直盯着我,目光沒挪開過。
“看信也是累人的,這會倒是覺得有些餓了” 我眨眨眼睛,擡手揉上臉頰,又衝阿璃咧開嘴。
阿璃自從住進宮中以後,幾乎十二個時辰在我左右,託他的福,我這傷癒合得不錯。
我來書房,他一臉理所當然的也跟着來。今日他穿了貼身的碧色衫子,流波般潤亮的發用根同色玉簪鬆鬆挽在腦後,到了書房便往臥榻上一靠,衣襟半開,青絲流瀉,咋看過去,竟讓我生出妖嬈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似乎從住下那天開始,他的着裝打扮、行爲舉止便一日比一日顯得……厄……嫵媚,讓我好生不習慣。
“恆想吃什麼?”阿璃半是慵懶的笑起來,放下手做幌子用的醫書。
“還是你拿主意吧,每次我說了想要的吃食,不都被你撤的撤改的改,最後全換掉”我稍微舒展手臂,傷口還是會拉疼,也不敢動作太大。
“那你等着,我這就去給你弄些吃的”阿璃站起身,桃花眼兒彎彎的飄出個波瀾來,轉身出門。
我被他這個波瀾刺激得渾身抖了一下,不知道是哪不對勁,怎麼就覺得這麼彆扭呢……,瞧他那身衫子,又薄又緊,勾勒出蜂腰窄臀、直背修頸,再看他那動作,人家都是把衣襟攏好,他是恨不得把衣襟敞開了都讓我看,我就是再傻,也明白他想幹嘛。說句實話,阿璃不適合做這個,彆扭!起碼,我覺得彆扭!
目光落在榻面放着的醫書上,我走過去拿起來,聊作打發時間般翻了幾頁,不看不打緊,這一看,我的眼就瞪圓了。這、這哪裡是什麼醫書!不過是包了個醫書殼的內容複雜的手寫本,扉頁上大剌剌幾個字:師常青/夏宏武編撰。夏宏武三個字寫得有些抖,不難想象當時這位忠厚的大師父可能是在被逼迫的情況下留的名。
有關書的內容,真真是教人臉紅,前半本活色生香,後半本圖文並茂,看不出常青還繪得如此一手好丹青。不過,這寫得是不是有些誇張了?草草翻過一遍以後,我總算明白阿璃這些天的反常是怎麼回事,完全是被常青給教的!大好男兒,偏要學些優伶麗倌的惑人招數,嫵媚得一塌糊塗,難怪我覺着彆扭。
當下扔書回榻,想着待阿璃回來好好和他說說,他這般模樣我吃不消。
阿璃回來,將吃食擺好,不待我說話便腰身一扭,挨着我款款坐下。我相信我沒有看錯,真的是腰身一扭,而且動作生硬,完全沒有達到媚態橫生的效果。
“阿璃,”我頭疼的避開他捱過來的身子:“當心扭着腰”
阿璃一把撈住我的手臂,阻止我繼續避讓,而後湊近,呼呼往我頸項中吹氣。
“你這樣,很奇怪”雙收按在他肩膀上,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我看着阿璃的眼睛,認真說道。
“聽大師父的,做出豁達有禮、謙謙君子的姿態,你不喜歡,聽二師父的,使出軟硬兼施、窮追猛打的招數,你又覺得奇怪……那究竟要怎樣纔好?”阿璃聽出我的意思,臉上笑瞬時隱下去。
“誰的都別聽,原來的樣子就很好”我擡起落在他肩上的右手,就勢拍了拍,頗有安撫意味。
“真的?”阿璃眼神帶着疑惑。
“真的!”這還能有假,聽這個的聽那個,還不知道給我折騰出什麼古怪的樣子出來,就原來那個,我最適應。
“那恆會不會喜歡我?像對公儀大人和四皇子那般的喜歡”阿璃眼中盪漾的水光靜止在我的臉上,脈脈凝結。
扭頭避開他的目光,我保持沉默,這顆心太小了,裝不下那麼多的人。我想,即便裡面的不是廣辰也必定不會是他,我無法想象自己從前看護着成長了許多時日的少年,今天做我的愛人,會是個什麼情景。
耳邊衣衫摩擦聲起,阿璃將頭靠上我的肩膀,帶着薄荷清涼的藥草香瀰漫在我的鼻端,徘徊不去。我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肩上傳來的熱度蔓延到心口,有種被灼燒的悶疼。終於心軟,長嘆一聲,將手臂繞過阿璃的肩膀,將他擁了進來。
“別看”阿璃把頭低下,不讓我看見他的臉。
“好,我不看”緊了緊手臂,我閉上眼睛,不再嘗試去看他。
有些事情一旦開了頭,便會漸漸養成習慣,就像現在,他對我超乎以往的親暱態度。也許我當時做錯了,而後一錯再錯,放任了他,這種事情,實在不是我擅長處理的。
前些日子我讓紹延去探望探望他的頂頭上司,公儀染墨。紹延去了一趟,回來說人在休息,沒見着,後來又去了一趟,回來說不知怎麼的染了風寒,既是傷又是病的,額頭敷了帕子睡在牀上,話都沒說一句。
掐日子算一算,公儀夫人就快臨盆,染墨如今又是這番模樣,也真難爲他們家了。不管染墨是不是真的合謀刺殺,我現在都不打算動他,一切,且看這次雍州都中有什麼動靜。是他不是他,處置方法大概都一樣,只不過若是他,我心中會更難過一點罷了。
突而笑起來,誰又顧得了誰傷心,我還是太過拖泥帶水了。
如今東祺已滅,怡州卻還穩穩存在於世上,戰亂之下,原本的五州十三國有滅有興,若是驪國尚算一國的話,如今已是五州八國的局面。這麼些時日看下來,才發覺要滅怡州比我當初想象的難得多,他們有精兵有勇將,朝中良臣不少,國力與雍州相比,差不上太多。
一個強大的盟友還是一個強大的敵人,在鄰國虎視眈眈的情況下,任誰都會選擇前者。所以雍州暫時是不會動怡州了,更何況雍州目前的局面,還得費上些心思。
我現在需要的是一個強盛的雍州,所以我可以對雍州老皇帝甚至下一任皇帝保證我的忠心。如果滅了怡州,我再對雍州下手,日後是不是一定會和廣辰反目?不、不要去想,這個事情還遠着,多想無益。
又一個月後,收到常康密報,三皇子預謀率兵逼宮。
隨着這封密報的到來,其後短短三天,我手中接過的密報數量比過去半月的還要多。
第一日密報:三皇子兵分兩路,一路逼入皇宮,一路阻擋大皇子勢力;四皇子兵馬入城,與三皇子對峙,卻苦於老皇帝在三皇子手上不敢貿然行事;雍州都西北出現秦候私部,看似大皇子的人馬。
第二日密報:三皇子兵馬中,負責看守老皇帝的常康臨陣倒戈,將老皇帝偷出,投效於四皇子;四皇子攻入大殿後,被大皇子帶領秦候私部將皇宮團團圍住,意欲剿滅,誰知臨陣之時,秦候私部中又有倒戈,可憐大皇子苦心經營多年,怎麼也想不到最後竟死在倒戈之人手裡。
第三日密報:雍州老皇帝下詔,立四皇子相里廣辰爲太子,擇日禪位;三皇子事敗逃匿,蹤跡全無。常康率衆投效四皇子後,頗得賞識;大皇子身死,還落了個反叛的罪名,不得厚葬;當日秦候私部衆的倒戈之人,不是別人,正是此時應當還在家中養病的公儀染墨。
所有的密報都是從雍州都傳回來的,路上也已經耗了不少時日,我收到的時候,雍州那邊已經塵埃落定。我看着手邊那一疊密報,心裡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相里廣辰、公儀染墨,你們倆這戲演得真不錯。
“紹延,去公儀大人府上瞧瞧,府中的究竟是什麼人!?”我沉聲下令,頭也沒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