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年我發高燒,打完針睡一天,第二天就生龍活虎了,這具身體畢竟還是虛了,都快第三天了還跟個蔫茄子一樣,渾身無力的很。
昨日太醫給的藥裡也不知道放了什麼,喝過以後就直想睡,醒來了又讓喝,白白把一天給睡了過去,我心裡惦記着牢裡的太子府衆人,今天硬是讓太醫換了方子。早晨梳洗完畢,我便由宮女陪着徑直去了皇上所在議事堂,別問我爲什麼不坐轎子,這宮裡頭除了皇帝皇后誰有那資格,我要想坐得預先請了恩寵才行,這不着急嘛,也懶得講究了。
議事堂是皇上退早朝後留臣議事和批閱國務的地方,每日午前,皇上如果沒有出宮,必然是在這裡的。走到議事堂,我已經累得氣喘如牛,管事太監讓在後房休息片刻,等喝到第二杯水,皇上抽空過來了。乖巧的行了禮,父慈子孝的對話沒說幾句我就直奔主題,皇上也是個乾脆的人,大筆一揮就給準了,諭旨交給我的同時附贈武功高強侍衛四名、大太監兩名、以轎代步恩寵一份及體貼備至叮囑若干。我心中感嘆,這位太子何其有幸,生在皇家卻能盡享父母親情。
大牢離皇宮還有些遠,出宮換了馬車,又過了半個時辰左右纔到。掌管牢獄的官員見了是太子親來,又有皇上諭旨均不敢怠慢,牢監親領了去往關押之處。太子府衆人被單獨關押在一處牢院,與其他犯人隔開,牢門外防守嚴密,若不是請了旨意,我這個太子怕也是進不來的。
進了牢院,見院中乾淨,物件或擱或放倒也整齊,四名獄卒見有人進來,紛紛扔下手中事務上前行禮,牢監看着四人,突然眉頭一皺:“曹頭爲何不在?”
四人目色閃爍,其中一人上前大聲回答:“曹頭拿了鑰匙進了牢中,該是在巡查監牢。”此人中氣十足,聲音振得我耳朵嗡嗡直響。
牢監應了一聲,隨後右手作了個請的姿勢對我說:“請殿下隨下官來。”
我看着隨行人員太多,於是只點了一名侍衛一名太監,讓牢監領着進去。推開半掩的牢門,一股潮溼黴晦之氣迎面竄出,薰得人差點背過氣,進到牢內還沒走幾步,迎面奔來個粗壯漢子,漢子跑到我面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曹三見過諸位大人”
“免了,前面帶路”牢監見我面無異色,便做主說話。
“回大人,小人、小人內急得很,可否容小人先去方便一下”曹三一臉憋得難受得樣子。
牢監眉頭皺了皺,擡腳往他身上一踹:“不見眼色做事的東西,滾”,曹三也不答話,一溜煙的跑了。
這裡牢房大半埋在地下,牢頂只凸出地面小半人高,高出地面的牆上挖了小窗,用於照明和透氣。進了牢門往前十幾步,再下過二十來級階梯,纔到犯人的關押所在。階梯盡頭連了條走道,走道左右兩旁皆是牢房,衆人都換了囚服、頭髮散亂,加上我的眼睛還沒有適應房內的光線,一時也辨不出人。正想着是不是讓牢監直接給我介紹,一邊牢房的女囚當中走出一個人,行至牢門邊雙膝跪下,口中呼道:“罪婢參見太子殿下!”
桃花!我循着聲音愕然看去,果然是她,這姑娘眼神好厲害,我身形比往日單薄不少,今天又穿了件遮頭蓋臉的黑皮斗篷進來牢中,她竟能一眼認出。其他衆人聽見桃花這一聲喊,紛紛涌到牢門近前跪下,喊冤的喊冤、哀求的哀求,我身體本來就還沒恢復,說話聲音也沒法大,大夥集體這麼一嚷嚷,聲音更是被淹沒得沒了蹤跡,見我面露無奈,牢監大喝一聲,硬是把衆人都驚得沒了聲響。
待到牢內安靜下來,我緩緩說道:“大家安心,待查出爲禍之人,必將釋放無辜,皇上已責公正嚴明之人徹查此事,定不會濫用刑罰。若大家心中對家室有所掛念,也可託此處公人傳話。”這句說完我語氣一沉:“禍事之人若在此間,也請早日坦白,不要連累無辜受刑罰。”
說完讓牢監提了桃花出來問話,牢監遵了。怕桃花有所顧忌,我便讓牢監退出牢房到外面候着,鑰匙交給侍衛。從桃花的答話中知道太子府上除了王妃其他人全關在這裡,獄卒待他們也還過得去,前幾日都只是提了人去問話,近日不知爲何獄卒比以往更和氣,唯獨貳玖卻被拉去用了刑。
聽了最後這句,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去救人,轉身想往外走卻被桃花一把拉住。
“殿下,刑室在最裡間。”她準確的理解了我的意圖。
我頓住,認真看了桃花一眼,雖然在牢中,她的頭髮依舊一絲不亂,衣着整齊,神采之間竟然奇異的讓我覺得有什麼在發光。
春秋兩園人所在的牢房就在刑室旁邊,男女各一間,我心裡有些急,也沒顧上看他們一眼就直朝着刑室去了。房間不大,門推開就能看見全貌,屋裡只有一人,就是對面牆上鎖着的貳玖,貳玖渾身衣物已被除盡,背對着門半吊着,腳尖剛剛好夠着地面,兩手被拉開,用鐐銬一左一右高鎖在牆上,腳上也戴了鐐銬,鐐鏈長長的拖在地上。我走進昏暗的刑室,一步步向前,貳玖背、臀上交錯的鞭痕在眼中越來越清晰,□□混着乳白的血液刺目無比,停住腳步,我頗有些怒氣的斥責隨從:“站着幹什麼,還不快放人!”
身後侍衛聞言急步搶上前,用鑰匙開了鐐銬,抱了幾近昏迷的貳玖過來,貳玖兩眼緊閉,雙頰高腫、糊滿淚水,嘴角脣邊盡是□□痕跡,他的下顎已被卸脫,涎水順着無法合攏的下脣淌得胸口到處都是。心中悶悶的難受,我開口讓侍衛爲他接上下頜,然後在室內唯一的一張椅子上坐定,伸手接了貳玖過來摟在懷裡,用身上斗篷遮住他的身子,掏出方巾輕輕抹上懷中人的臉,方巾的觸碰讓貳玖瑟縮了一下,我將脣湊近他的耳朵,軟聲說:“別怕,沒事了”
貳玖聽後一聲不吭,任由我在他臉上、胸上擦拭,只兩手緊緊地抓住我的衣襟不放。
我一邊爲貳玖清理,一邊壓抑着怒氣讓侍衛喚牢監進來問話。侍衛動作很快,只片刻就把牢監帶了過來,牢監一見我懷中之人,臉色立刻變得蒼白,趕忙跪下請罪。
“上頭下令用刑了嗎?”懶懶看他一眼,我低頭繼續手上的事情。
“尚、尚未下令。”牢監聲音有些抖。
“那此事你作何解釋?”沒有下令就是私自用刑了,我倒要看看你能說出什麼道理。
“下官、下官該死,監督屬下不嚴。”
“誰下的令?誰上的刑?”
“下官不知,想必是那曹三私自所爲。昨日曾、曾收到公文說要善待太子府中人等,不得用刑,怕是人犯不在他們當中,誰知道今天會出這樣的事情。”
“曹三?”聽了這話,我讓侍衛去把曹三也帶進來。
“是,曹三。若下官沒有看錯,殿下懷中這位公子與曹三怕是有些私怨。”說到曹三,牢監好像放心了些,說話也流利了。
“哦?”難道說這其中還有隱情。
“下官敢問,殿下懷中這位公子是不是戶部原侍郎林仁枕家中獨子?”
我看向懷中的貳玖,他只是閉緊了眼不吭聲,倒是旁邊的桃花低了頭在我耳邊說:“殿下,貳玖原名林中璃,正是林侍郎獨子。”
“曹三曾娶妻宛氏,這宛氏容貌秀麗,性格也溫婉賢良,與曹三夫妻恩愛。誰知這樣的好女子一年前卻在從孃家回來的路上碰到了醉酒出遊的林仁枕,林仁枕見色起心,強了宛氏,宛氏不堪羞辱,回到家中當晚便上了吊。曹三爲了這件事,沒少出入衙門,可他一個牢頭又怎麼扳得過堂堂侍郎。”牢監說着面有憤憤之色:“幸虧老天開眼,林仁枕做惡多端,遭報應了。”
“閉嘴!”一直沒有聲響的貳玖突然將頭扭向牢監,睜開雙眼,沙啞的吼了出來。我一陣懊惱,怎麼能在當事人面前說這些話,這不是往人家傷口上灑鹽嘛,於是伸出無名指作了個噤聲的姿勢。
用手將貳玖的臉扳過來對上自己的,這是第一次看見他眼睛睜開的模樣,若不是臉腫得跟饅頭一樣,必定比我印象中更爲俊美。
我輕嘆口氣,微笑着對他說:“別想太多,這些事情我會處理。”
貳玖盯着我看了好一會,然後再次閉上眼睛,讓淚水流了出來,正當我低頭給他抹淚的時候,他紅脣微啓,小聲嘀咕說:“笑得真難看”
哎,這個屁小孩~~
正想讓隨侍公公出去看看曹三怎麼還沒傳到,剛纔的侍衛回來了,卻不見曹三。
“回殿下,找遍大牢,均未見曹三蹤影,現已遣人前往曹三家中追尋。”侍衛單膝跪地奏報道。
跑了!?膽子倒是不小。我做了個手勢,想讓侍衛把貳玖抱開,誰知道這孩子牢牢抓住我衣襟的手就是不肯鬆開。
“乖,把手鬆開”我好言哄他。
沒反應…
“侍衛大叔抱得很舒服的,不想試一試?”動之以情。
還是沒反應…
“哥哥病剛好,沒力氣,抱不動你”曉之以理。
仍舊沒反應…
“再不鬆手就把你扔這不管了!”我怒。
這次手鬆開了,貳玖抽了抽鼻子,眼淚又從緊閉的眼中滾了出來。
“別哭,”侍衛把貳玖接了過去後,我解下身上的斗篷給貳玖蓋上,再拿出哄小孩的那一套:“不會把你扔下的。這件斗篷可是我很寶貝的東西,你帶着它,我就一定會去找你。”
貳玖再次睜開眼睛看了看我,秀氣的鼻子裡小小的發出一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