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村距曲高市三十公里,離縣城十九公里,農作物主要栽種旱稻、玉米、高粱,這裡的海拔非常適合蘋果生長,所以每個農戶家裡,都有一片蘋果園子,深秋之際,正是蘋果上市的大好季節。
樹上一顆顆鮮紅的蘋果,迎着陽光,倚着綠葉,蕩在枝頭笑迎大姑娘小媳婦們的採摘,果園子外,一輛汽車突突地前行,鄉村公路被帶起一片黃色的沙塵。
洛永這兩年跑桃源越來越少,每次來了後,還是在殺牛的馬回子家住,可惜每次來豬肝都躲上礦山了。他的老解放已經賣掉,現在開的是一輛東風車,綠色的車頭緩緩地駛進村口。
目標還是殺牛匠馬回子家,車一煞住,馬回子的婆娘,一個高高大的中年女人便熱情地招呼洛永:“洛司機來了,你家給是沒吃飯,等的一哈,我克整飯給你家吃。”
洛永點點頭,熟門熟路地鑽進了堂屋,自己抓杯子泡濃茶,開了將近五個小時的車,他也着實累了。這次運輸是從功勳拉了八頭牛,返回的時候再拉一車礦石,往來都不空。
火房裡的女人把鍋勺弄得叮叮響,沒多大一會兒,一股牛肉香味就飄了出來,洛永摸摸自己的平頭,估量着這會馬回子肯定在鄰居家殺象棋。
說完飯,洛永跟馬回子婆娘招呼一聲,自顧到外邊竄門去了,馬回子婆娘不會生娃兒,兩年前撿了個漢人女兒養着。見洛永出去,她急忙跑到村裡招呼人把牛從車上牽下來。
洛永到鄰居家去時,也只有女人在,馬回子沒影兒,村長家裡顯得很熱鬧,嗯,肯定是辦啥喜事兒,莫不是馬家兄弟結婚?那得去送送禮。這麼想着洛永便沒有停步,直接往村長家去。
馬村長叫馬萬金,是個將近六十歲的乾巴老頭,喜歡蹲在門口,點燃葉子菸,邊抽邊吐口水,見到有人來就咧嘴笑着打招呼,這會兒他家三個兒子帶了幾十個兄弟在蘋果園子裡搞結義,他懶得跟年青人們囉嗦,當了差不多三十年的村長,沒搞出什麼像樣的政績,就是生了兩個小牛日的,成天舞槍弄棒,愛咋整就咋整。
“喲,洛司機又來了,你家好久沒見了。來來,屋裡坐噻。”馬村長熱情地招呼洛永,桃源村的人都知道,豬肝是洛永帶來的,豬肝來之前桃源村的人打架老輸,豬肝來了後,桃源村人沒輸過,到別的村子裡都是甩着頭吐痰。
洛永不愛說話,認識他的人都曉得狗日是個結巴,所以也沒人放在心上,洛永見馬村長蹲在門坎上,面前放一大個瓷茶杯,茶垢把白瓷弄成了深黑色,咳了幾聲,吐叭口痰,馬村長喝口茶水,再嘬着嘴吐幾下口水,“豬肝在裡頭呢,你家該要進克看哈?”
洛永突然聽到豬肝在,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點着頭道:“要要……他…他在整喃樣?”
馬村長嘿嘿笑道:“一幫牛日的麼,在結幫派,這哈喝血酒呢。”說罷叭叭地抽兩口葉子菸,又吐口水。
洛永不等他吐完口水,人已經飛快地穿過屋子,屋後就是村長家的果園,只見黑壓壓的幾十個人或蹲或站,有的乾脆坐在樹下,馬家幾兄弟圍着豬肝和另兩兩個人正在商量。
洛永一進去,裡邊的人注意力就移了過來,馬齊大聲笑道:“洛結巴,過來!你家不是找豬肝麼,他在這裡呢。”
洛永邊向前走,邊看豬肝,又是兩年不見,這豬肝已經完全成了一個回族樣,剃個大光頭,全身皮膚黑裡透紅,這會兒見着洛永正在咧嘴笑呢,那雙眼睛越發深陷進眼窩子裡,眼珠赤黃得發亮。
旁邊的馬星遞了根菸給洛永:“你家又拉牛來了?”
洛永點點頭,他這會兒在想怎麼跟豬肝說朱自強的話,豬肝身旁坐着一個滿臉胳腮鬍子的大漢,穿件紅背心,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洛永,張軍聽豬肝提過這人,這是豬肝弟弟的死黨。
王國寶在這幫人中是唯一比較正常的,那感覺就像一個電影裡的游擊隊在招安土匪一般,穿件灰色的襯衣,逃跑時的光頭已經整成了後坎式,顯得比較有文化。
洛永從來都是個沒心計的人,心裡想什麼,嘴裡就說什麼,跑了這麼多年的車,他也多少明白些人情世故,見這種場合肯定不能跟豬肝提起朱自強的吩咐,所以只好招招手說:“我我們去那那…邊。”
豬肝笑道:“小永,有事呆會兒再談,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兩位是跟我一起逃難的兄弟,這是張軍張大哥,這是王國寶王大哥。”
洛永衝兩人點點頭,沒說話,張軍衝他咧嘴一笑,王國寶歪着頭,臉上也佈滿了笑容,他可是留了心的,豬肝在閒聊中提起他的弟弟,那可是人物,豬肝的本事大多數是弟弟教的,而且朱自強的幾個死黨也不簡單,王國寶尋思着怎麼把洛永也弄入夥,這樣有兩個“豬肝”,打起來肯定勝算更大,如果把銀礦旁幾座山頭拿下,不用兩年就可以積累原始資本了!
馬蛋跟洛永是好朋友,上去摟着洛永嘿嘿傻笑,洛永去年曾帶他跑過兩次車,兩人在路上一起嫖過娼,所以馬蛋認爲洛永是好哥們,出錢請他日女人,這人,踏實!
洛永也在傻笑,他不善於表達自己,從小到大都有朱自強幫他說話,反正他心裡想什麼,朱自強都知道,所以說不說無所謂,跑起車後,更是話少,人家找上拉貨,價格是明着的,到點收錢,然後走人。走到哪兒就吃到哪兒,碰到有女人拉生意,他也不推辭,俗話說十駕九爛,就是指十個開車的九個愛嫖。
他剛學開車沒半年,他師傅就領着他把那事兒做了,從小洛永就愛在沙灘上東戳西奪的,連個圓石頭都要趴着聳半天,那事兒就像吸毒一樣,沾了肉味就戒不掉葷,所以,只要願意跟他一起跑車的,只要時間合適,他都會請人家去幹,他覺得這跟喝酒一樣,都是好兄弟要互相高興。
馬齊拍着手叫道:“兄弟們,酒已經打來了,王師登記,凡是滴過血喝過酒的人,從此後就是豬肝的人,現在請王師把規矩念出來,今後哪個要是不長眼睛夾JB裝軟蛋的,別怪爹們手黑!”(爹,不念一聲,念四聲,相當於“的”)王國寶站了起來,先是朝四周大聲招呼:“大家圍緊點,都坐過哈。嗯哼,這個,今天我們要成立一個組織,就是拉起幫會,幫名呢,我們過會兒再說,現在我把幾條重點的幫規先念了,不願意加入的兄弟可以馬上走,留下的兄弟就要喝血酒,今後就是幫裡的人,同生同死,患難與共,這個我就先說說幫規,第一條,拜豬肝爲龍頭大哥,所有人都要服從豬肝的領導,違者殺;第二條,本幫義字當頭,出賣兄弟、禍害兄弟、勾結外人的視爲叛徒,殺;第三條,未經許可不得擅自離幫、泄露幫會秘密的,一經發現,殺;第四條,不得無故欺凌本村人士、欺男霸女,不得對老人、婦女、小娃兒、病殘人士下手,違者殺;這四條大家一定要背得,不然將來你咋個死的都不曉得,其他的細節等喝過血酒後再討論,哪些兄弟願意加入?”
王國寶連問三聲,見無人離開,一個個都期待地看着豬肝,洛永也聽得有些心動,被王國寶帶着濃重音調的殺字激發得全身發熱,場面一時顯得有點嚴肅。王國寶笑道:“好!我再念一遍,如果沒人離開,我們就要喝血酒造名冊,到時候想走就得橫着出去!”王國寶又將四條殺令唸了一遍。還是沒人願意離開,當下讓馬星把酒缸子搬上前來,然後來個兄弟就刺破手指,滴血進去,王國寶再把名字記下來。
總共六十四人,連洛永在內,豬肝見洛永也跟着滴血,忍不住就笑道:“小永,你跟着鬧什麼?將來自強責備起來,哥哥我可擔不起。”
洛永嘿嘿地傻笑,他也不知道要怎麼說,反正見這場面挺激動人的,也跟着入幫了。
當下衆人就開始圍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地取幫名,最後由豬肝定下幫名:殺勢堂。豬肝掛堂主,張軍任總教師,王國寶、馬齊當副堂主,下面六十個人暫設六個組,每組十人,選一個小組長。張軍和王國寶提議,現在這幫人的文化素質不高,需要儘快把底子湊足,有錢了就得去招收新人,最好是打進城裡去。
由張軍負責先訓練三個組,按部隊偵察兵的方式訓練,另外三十人由豬肝領着練打架。王國寶繼續到銀礦上跟麻家兄弟經營礦山,訓練時間爲期半年。
從鄰省來的十幾個人,全部選擇跟豬肝學打架,一直議論到晚上,王國寶開始按着名單一家家地登記家庭成員,這些情況都要完全掌握,將來有兄弟出了事,也不用擔心家裡,還有就是分紅什麼的,並且還能把這些人牢牢地控制住,打算長遠點,有備無患嘛。
晚上,豬肝帶着洛永回到馬回子家,豬肝得知朱自強沒有上大學而是直接進了縣委辦,眼皮不停地發顫,雖然他早有意料,以朱自強的性格有可能不去上大學,但真的收到這消息,還是有些失落。
現在得知朱自強已經是副科級幹部,而且前往省城讀研究生了,這又讓他高興得兩眼放光,拿出白酒與洛永連幹幾大杯,心裡頭的大石總算落了下來。這也怪不得洛永,他本來就結巴,說話又講不出什麼曲折性來,“自強沒上大…大學,進縣委……委辦,唉呀,我當時和…吳飛商商那商量……”
所以,等洛永講完,豬肝的心是大起大落啊。他知道越是逼洛永說快點,他越是半天講不出一句話。
心裡默默想着朱自強,老三吶,當哥哥的這一輩子都欠你!又想到將來如果朱自強當官,他這個逃犯哥哥肯定會被人拿來當絆子整朱自強。豬肝心想,老子不能一直這樣當黑戶,明天就讓派出所的人過省界去弄個身份證,如果有什麼讓朱自強難堪的,堅決不幹,誰要敢跟老三過不去,老子幫他收拾!唉,以後我就不是你哥了!想到這裡,豬肝嗞地一聲吸掉了杯裡的白酒。
接下來連續四五天,王國寶總把所有人的材料弄齊了,這還是派出所的兩個人幫忙,王國寶喜歡桃源這個地方,他把這兒稱作桃源自治村,這裡的回子們從來不幹偷搶這類事兒,打架打得再兇也沒人管,打輸了反而被人嘲笑,外人要想欺負桃源人,基本上來多少被打回多少。
現在手裡有銀礦,王國寶要抓緊時間學習打礦經營,半年後,豬肝他們就要開始打另外的山頭,現在有好幾家收到風聲已經開始撤人了。有豬肝撐山頭,幹起事來確實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