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殮入棺,請來一些故作神秘的傢伙做道場,吹鑼打鼓,香火瀰漫,豬肝邊聽邊哆嗦,朱自強把他走後家裡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部說了,豬肝當場就忍不住,可是朱自強死死地按住他:“老媽是怎麼說的?現在她老人家還沒有入土爲安,你又要惹禍!前次爸爸去世你就犯了大錯,現在還想來一回嗎?”
豬肝氣得雙目帶血:“你爲什麼不打死他?爲什麼不把他打死?爲什麼不打?”
朱自強苦笑道:“他不顧兄弟之情,難道我也要跟他一樣當畜牲嗎?”
豬肝冷笑道:“對付畜牲就用畜牲的辦法!你放心,等媽的後事完了,我早晚要他好看!我要讓他連本連利地吐出來!”
朱自強瞪着他,聲音冷冷地說:“你比他好得多嗎?如果不是你逃了,老媽用得着到縣城去吃苦受累嗎?用得着住那種陰暗潮溼的地方嗎?老媽的病就是苦的累的!也怪我沒有照顧好媽……可豬腦殼也是爸媽的兒子,那錢本來也有他的一份,雖然不管媽媽,可是你去找他又能怎麼樣?打他一頓,還是把他打死了償命?二哥,媽媽的死,我倆都有責任,我沒有照顧好她老人家……唉,都怪那個投毒的雜種!”
豬肝眼珠子轉了幾圈,沒說話,但是心裡好像有道靈光閃了一下,具體的不是很明白,反正他覺得這事兒沒那麼簡單!
看來是天意如此,朱自強剛把豬腦殼黑吃家裡的錢和不顧母親的行徑說完,又提到投毒的事,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豬腦殼又在衛生檢查辦公室,那天也吃了米粑粑!豬肝沒有深入地想,以己度人,豬腦殼怎麼會幹出這種事來呢?
但是豬肝心裡是這樣懷疑,一來沒證據,二來他也瞧不上豬腦殼敢做這樣的事!兄弟三人從小一起長大,這豬腦殼是個什麼膽量,豬肝心裡清楚,不過人是會變的!
靈堂搭好,前來悼念的人就多了起來,來的都是客,因爲錢不夠,兄弟倆合計着弄了幾大鍋豆花,兩百斤玉米麪,但是堅決不收禮,來的人不樂意了,你不收禮辦什麼喪事?
朱自強解釋道:“大家來幫忙就是最大的人情了,我們不收禮是不想大家破費,也不想落個賣人的罵名。”儘管如此,還是有些老交情不顧兄弟倆的推辭強行把錢塞到手裡、扔到腳下,這讓朱自強哭笑不得,得了,收吧!
既然開始收禮金,那伙食就得改善。請了兩個人記帳,再把收到的錢一古腦交給胡明紅,現在胡明紅已經是狗街出了名的胡大總管了,專管紅、白、壽、滿月酒等,哪家有事就有他,在狗街現在是人緣最好的一個。
朱自強初中畢業的時候,胡明紅找了個跟他一樣姓胡的老師,那婆娘長得又矮又胖,還滿臉的雀斑,從長相上來說倒是委屈胡明紅了,可兩口子挺恩愛的,去年他老婆替他生了個胖兒子,取名胡自強,就是希望兒子像朱自強一樣。
“胡哥,多少錢辦多大事兒,別想着節約,也別怕太簡樸,我們兄弟對得起良心就行了!”朱自強的交待很簡單,收多少錢就辦多少事兒,用稅務宣傳的說法“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胡明紅感慨啊,當年朱自強給他看相的事兒,雖然時間久了他沒有完全迷信,可始終對朱自強心存好感,也還銘記着要在自家的後屋修個魚池的事,這兄弟倆人雖然年青,可是有骨氣啊,見慣了打着紅白喜色大肆收刮地皮的人家,胡明紅一個勁地拍胸脯:“你放心!有我在,一分錢也錯不了!”
武家的人斷斷續續的來了,三十、五十不等,跟鄉里來趕禮的比起來算是較高的,有幾人看看左右,實在是沒什麼幫得上的,只好偷偷溜了,要不就尋兩三個人下棋、打麻將,朱自強也懶得去管,只是看到他們肆無忌憚的娛樂,這心裡實在是不好受。
豬肝跪在朱自強的身邊,看着清瘦的弟弟,嘴裡淡漠地說:“老三,你變了!”
朱自強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心裡有些奇怪,什麼變了?你差不多三年沒見我,當然變了!
豬肝道:“你變得讓人覺得好欺負了,變成了君子,你學會掩飾自己的壞心思,你原來不這樣,小時候誰要是欺負你,你都會笑咪咪地報復,現在的你不是我記得的豬尾巴,老三,惡人自有惡人磨,你讀的書多,我不曉得你怎麼想,但是我覺得,這世界上就是弱肉強食,誰有本事誰就能不吃虧,你明白嗎?”
朱自強微微笑着,用手指指自己的腦門兒:“這裡,二哥,記住了,你吃虧在什麼地方?現在我憑什麼兇?憑自己能打嗎?我能打贏三五個,可是打了以後怎麼辦?我沒錢!人家告我,我就得坐牢。如果我有錢就是兩回事了,我打了人可以用錢去砸他,給他一萬,兩萬,甚至更多的錢,砸得他眼花!要不就賠他醫藥費,買通公安,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但是,光有錢還不夠,還要有勢力,有關係,二哥,欺負人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打打殺殺非聰明人所爲。”
豬肝急忙點頭道:“這纔是我弟!老三,你放心,等媽的喪事一完,我就到縣城買豬殺,供你上大學!”
朱自強點點頭:“你放心,我一進大學就會去找點事兒做,你只要供我第一年就可以了。二哥,記住我的話,這世上人心最可怕,人心難測,別輕易相信別人,還有,人最厲害的是頭腦,一定要學會動腦筋,不要用拳頭去征服別人,拳頭只是手段之一,要用心思去利用人、害人、整人,讓別人怕你又服你!”
豬肝笑道:“這個我明白,要吃人家的還要打狗日的,完了給他顆糖,再用菸頭去燙孫子的。”
朱自強也笑道:“是這個道理,我聽洛永說你這兩年在回子窩裡混得不錯?”
豬肝得意地說道:“那是當然,我現在手下有四五十號人,有長統火藥槍十把,大關刀幾十把,我帶着他們打了附近的好幾個村子,本來今年要去打貴州的彝族,嘿嘿。”
朱自強苦笑道:“二哥,你這不是無聊透頂麼?”
豬肝瞪眼道:“什麼叫無聊啊!我是帶着人去搶煤炭和銅礦,二哥不是吹的,再有三五年,我可以弄幾十萬!”
朱自強有些懷疑他說的真假:“說你能打我相信,但是要讓那些回子信服你,我實在是找不到理由。”
豬肝嘿嘿笑道:“老弟,這你就沒見識了,回子最講義氣,天生喜歡爭強鬥狠,比的就是氣勢,什麼是氣勢,管你是什麼人,你有什麼背景,只要惹到了就要幹!並且絕不當軟蛋,回子中間沒有膽小鬼,就算死也不會眨眼!就像當年你看到被槍斃的犯人一樣!”
朱自強搖頭笑道:“呵呵,弄不懂你說的這些人,那你一直都在殺牛嗎?”
豬肝道:“殺啊,我日他祖宗的,殺牛好玩,比殺豬好玩,特別是剮牛皮,嘖嘖,那手刀法要是整好了,簡直是出神入化!老弟我跟你說,我在那邊打死過人呢!”
看着豬肝一臉得意的樣子,朱自強心裡發寒,聲音都變得激動了:“二哥,不開玩笑?”
豬肝湊到朱自強耳邊道:“你放心,我手下連派出所的人都有,我們是在貴州邊境上乾的,那傢伙是那邊的惡霸,開始挺囂張吶,單挑沒人是對手,老子看不過他那J**,上去就跟他打,嘿嘿,你別說,那狗日的確有兩下子,還好,我練了寸勁,兩下就打斷了他的胸骨!骨頭扎穿了肺!事後跟我去的哥們全喝了血酒,他們一直認我當老大!”
朱自強皺着眉頭問道:“事後怎麼說?”
豬肝笑道:“還能怎麼說,殺了就殺了,那邊的人也光棍得很,從衛生所收了屍就走人,沒告也沒說是打架打傷的,我們這邊更不會有人問。”
朱自強凝重地說:“這事是個禍根啊,你想想,如果那邊報案了早晚會找到你頭上,如果不報案,早晚要向你報仇。”
豬肝不在乎地說:“報案倒是沒有,我後來也打聽了,報仇嘛,樹倒猢猻散,領頭的一死,其餘的人也沒那勁頭了。”
正在這個時候,狗街派出所的兩位民警走進了靈堂,朱自強心裡一驚,暗道不好,果然,念頭還沒轉完,其中一人嚴肅地對兩人道:“兩位原諒了!關鍵是人家逼得急,我們也沒辦法,朱自桂……”
朱自強趕緊站起來道:“兩位同志,可不可以等我媽的喪事辦完,法律無外乎人情,我們也不想幹擾你們的工作,兩位別急,我有個辦法!兩位可以留下來看守我二哥,也就是兩天的時間,過了這兩天,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我們絕不讓二位爲難!”
那兩人對視一眼,之前說話的人點頭道:“那就打擾了,請你們諒解纔是。”
朱自強點頭道:“謝謝兩位!”轉頭瞪了一眼滿臉不忿的豬肝:“快去給兩位大哥倒茶!”
接下來的兩天,兩位民警同志對豬肝是寸步不離,吃飯同桌,靈堂一起守夜,上廁所兩人交替,說來也怪不得他們,被豬肝砍傷的那兩口子三年來就沒消停過,三天兩頭的上派出所喊冤,豬肝也是命裡的卻數,就在五花肉去世的這天,縣公安局的下來檢查工作,帶隊的正好是豬肝的老對頭彭家昆,正好碰到了喊冤,當下詢問事由,立馬就指示馬上抓捕,也正好碰到了豬肝回來奔喪,這下幾頭碰到一起,兩位民警再不敢放水了。
故顯妣陳母諱武花柔老孺人墓,看着油石雕出來的石碑,三天時間啊,一把黃土,一塊石碑,人去屋空,朱自強和豬肝雙雙跪在父母的墳前,用狗街老人的話說,他們都成了孤兒子。
葬了母親後,接下來面對的事情就無比嚴峻,被告方提交了當時的法醫鑑定書,醫藥費單據,以及相關證據,派出所也收取了證人證詞,朱自強覺得無力,渾身都無力,他現在連悲憤的感覺都沒有了,豬肝可能不清楚,但是他相當明白,三年的牢獄之災是逃不過了。
吳瘋子的房子賣了三千塊,禮金收了二千二,加上之前豬肝手裡的一千四,總共是六千六,買棺八百,買地修墳兩千八,餘下的除了用作辦事開銷,煙、酒、還有八大碗外,現在胡明紅交到朱自強手裡的錢就只有兩百塊!
被砍傷的那家總共要賠一千三百塊,這是民事責任,而豬肝還要附帶刑事責任,葬下五花肉的當天,銀亮的手銬就帶走了豬肝,朱自強回頭看看父母的墳頭,再望着豬肝遠去背影,心裡突然一片空白,所有的親人都離去了嗎?
豬肝回過頭看着呆立的弟弟,喉頭一陣發緊,使勁扯着嗓門兒吼道:“考大學喲……”頭向着豬大腸夫婦的墳:“爲了爸……媽……”
朱自強的淚水悄無聲息地涎着鼻翼滑落,麻麻的,癢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