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娘自眯着眼,腦裡不停的印着這些年發生的事,有過父母恩愛的情形,也有她被拖入妓館糟打的情形,也有後來跟師父一起擠柴屋的日子,還有後來師父病故,她委身青樓遇上幾個好女孩,一起生活了好幾年,她已經習慣這樣的日子,早些年的這些記憶她好像很久都沒有想起了。要不是今天遇着這麼些事,她就像變成了那隨遇而安的人了。這讓她極爲不安,所以纔會在花魁賽中盡心表演,總要打破些什麼纔好。
莫傾又塞了一會兒木柴,火勢漸旺,算算時辰,這火燒完,他們人也該到了。目光從火堆上調轉向那方的人兒,她微眯着,眉頭緊蹙着,想起她年幼所經歷的一些事情,陣陣心疼從胸口漫延,直穿過喉嚨,偏又叫不出來,說不出口,不吞不落的,就那樣揪着。
“你……”莫傾想問她,是不是林家小姐,又覺這樣問不大合適,張了張嘴,只吐出了個“你”字來。說完也不見憐娘回頭瞧他,她的樣子不像是睡着了,那必是想什麼入神得很,他突然間很想將她搖醒,她那副無我無求的樣子比那廟裡的菩薩還遙遠,叫人看不真切。
本是年紀青青的大姑娘,正是性子最爲活潑的時候,她卻不如旁的姑娘,沉寂得過分。
莫傾微調整了身形,由坐改爲蹲,再微微起身,兩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最後實在是有些煩躁的用手抵着嘴咳了聲。
憐娘是被他咳嗽聲驚醒的,擡眼見他忙掩飾眼中的關切之色,又是這樣,每每她想什麼入神,身邊的人總是這副關切模樣。難得的是他畢竟初識不久,也能如同相處良久的親人們一樣,怎麼不叫她感動。
“莫公子可是看到信號了?”憐娘輕笑道,心情好,說話也變得輕快些。
“倒不是,先頭掉下來那會兒功夫,瞧了下地勢,往南走上個把時辰,就能見着大道了。”
“那我們一起走吧。”憐娘急切道。
莫傾斜眼瞧了瞧她,這急切的樣子看着怎麼就像他要吃了她似的?存了心要捉弄她,“我這身子走倒是不怕,只是你的腿,傷得蠻厲害,走一步都能叫你痛得死去活來的,莫非你打算一路飛過去?”他本不是多話的人,偏就遇着她,不知不覺的口舌多了起來。
憐娘臉一紅,剛纔是有些急切了。又看他一副看她笑話的模樣,一時吶吶的,有些不知所措。“那……”她張張嘴,半天才道,“還是等人來了,咱們再走吧。”
莫傾見她都有些上臉子,當她定是要發發火什麼的,偏又冷靜下來,暗自有點佩服她的定性。“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的,姑娘如果不介意,在下背起姑娘一路行過去,卻是快上許多,只是勞煩姑娘得提着火把。”這正是他想的一起走的辦法,她腿部本就受傷了,一是行走多有不便,二是,晚上視線不好,要是再撞到哪裡再陷進去哪裡的,可不叫那腿傷更嚴重麼?
憐娘也想到,這是唯一的法子了,山崖陡峭,飛崖走壁的功夫也未見得能行得過。出了林子,在大道上,多少方便許多。只是想起來要他馱着她行走,臉上有些下不來。
“姑娘且放心,臨了出林子時必是會放下姑娘,由姑娘自己走出去的。”莫傾也顧念起
她的臉面來,想來好笑,他在北蠻生活十來年,早就習慣北方的彪悍,如今遇着這麼位溫吞性子的人,也受得住,着實讓他驚訝。
“那就有勞公子了。”憐娘也只好放開這些俗禮,不能爲了這些禮數,不出林子,共宿一夜不是失了更大的禮數麼?
莫傾微笑的點頭,又走過去扶起她。少不得一陣面紅耳赤,莫傾馱起她,手下實在不好放,最後道了聲“得罪”後方托起她的腿,小心地避過受傷的部位,緩緩的往南而去。
真正遭罪的是憐娘,骨子裡多少還帶着些小姐的矜持,儘量不往他身上壓,可偏偏她的腿傷的重,他不得用大力托住,如果她再硬撐着不壓在他身上,只會越發往下掉,少不得又是一陣子磨牙,最後到底是憐娘妥協了。
憐娘伏在他身上,感受着他身上好聞的青草香味,安心的感覺絲絲纏繞在心裡,溫暖又體貼讓她想起父親來。微微紅了眼眶,獨自享受着這份偷來的幸福。
約莫走了一個時辰,遠遠的瞧着有火光閃動,莫傾知道三弟他們是找過來了。莫傾喘口氣對背上的憐娘笑道,“姑娘,一路難爲你了,火把舉着手痠,快到大道了,現在放你下來,我們一起出去,可好?”
憐娘一陣羞澀,她確實手痠了,這火把舉了個把時辰,他都沒好意思說半途停下來,她就更不好意思說了,只時不時的東歪一下,西歪一下,起先莫傾還問是不是手痠,她嘴硬說是她想看四周風景,後來他不問了,她更是沒有藉口說了。
莫傾微微蹲下身子,讓她一腳着地,穩住身子手才改扶她,同時輕輕地吐了一口濁氣,揹她行一時辰的路比他行千里軍還要辛苦。
憐娘一落地,便感覺他僵硬的身體輕鬆起來,再微微擡頭,雨點大小的汗珠細密地佈滿他的大額頭上,手不自覺的就舉起手爲他拭汗。
莫傾被她這一動作搞懵了,一時傻呆呆的站着,眼珠子緊緊着她的小臉。
憐娘當時臉也是“啪”地一下紅遍了,她是本能的舉動,卻沒查覺她這動作過於曖昧。反應過來後一把收回自己的手,連手帕掉在地上都沒知覺。
這時不遠處找來的人見這邊火把,一窩似的衝過來。首當其衝的是芳兒,見了憐娘好一陣哭,她真正被嚇壞了。
好在他們一羣人擠過來,把剛纔那氣氛衝散,憐娘鬆了口氣時又微微有點失落。芳兒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叫着“姑娘,我……我總算找着你了。”
憐娘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輕聲道,“乖,我這不是沒事了麼,不哭不哭。”那副模樣真真淡定的好似她是芳兒的娘似的。
還是後面的凝香跟垂青出來拉開芳兒,這才注意到憐娘身上衣裙有多處刮破,總體上都還安好,細心的凝香見憐娘站着,整個人還有點抖,料想她應該是哪裡不舒服,快步上前扶住她。
“憐娘,你身上可還好?”凝香不方便問,到底這周邊男子也不少。
“香兒,我這腿受了傷,不知道可有馬車,這回怕是走不回去的。”憐娘也不硬撐了,被芳兒那麼一陣哭,她也微感有些委屈,好好地出個門,怎麼就遇着這麼個事兒。
“且放心,馬車、轎子都
是備好的,且看你樂意坐哪樣。”凝香從芳兒那已經知道了她們的遭遇,索性都備了來,好在都備了,這個樣子必定是隻能坐馬車了。
凝香剛纔一同尋來,早就注意到跟在憐娘身邊的這位男子,身高七尺有餘,相貌堂堂,微微冒出的鬍子渣兒更顯男子漢氣概。於是連忙向前代憐娘行禮,“多謝這位公子出手相救,醉月樓必定重謝公子,不知道貴府何在?”
莫傾這會子又恢復了那副世外高人的冷淡模樣,淡淡地道:“姑娘不必介懷,莫某不過路見不平,撥刀相救而已,就此別過。”道完掃了眼跟在後面的遲風,抱了個拳頭示意告別,然後走向遲風那堆人。
憐娘見他大步流星的走得那樣快,好似後面有狼追來一樣,連一個眼神都不給她,心下微微有些惆悵。
莫傾都走了,憐娘當然也是跟着自家姐妹回樓裡好好養傷的了。
京都•公孫府
“哈哈哈!二哥,你是沒瞧見,當時大哥有多狼狽!”遲風一邊抱着肚子,一邊狠狠的拍着石桌。
公孫遠掃了眼石桌,暗道,好在是石桌,要不然是大堂的紅木桌,定然叫他拍成灰來。昨天他大哥回來的時候着實形象有點……嗯,精彩。
“大哥,那個憐娘你打算如何處置?”公孫遠最關心的是這個。他這位大哥找了那位林小姐十來年,如果是必然是接回身邊了,如果不是,那倒是另外個算計。
遲風收了笑,微微抹了額頭,整下頭髮,妖繞無限的輕哼,“當然是接回來了,那樣一個美人,就是放着看也是舒服的。”他是不懂,這有何難以處置的。
莫傾坐在亭子邊,手指微繞過杯沿,腦裡想的是她微蹙起的眉頭,還有她紅潤的臉蛋。“二弟,不知方便不方便,以公孫府的名義迎娶他?”他只是提議。
“這不是不可以,但得待我稟明父親,好讓他心裡有計較,你知道的,那位一直有心意加他的公主塞進來的。”公孫遠就事論事,娶多少女人對他來說,並非難事,只要家族不受傷害,多少女人他不介意,反正他這樣性子的人,動情他是沒想過的。
“大哥!你不是吧?將你的女人塞給二哥?”遲風瞪大雙眼,不明白他大哥是怎麼想的。
“老三,別胡說,什麼我的女人!”莫傾心頭一撞,眼中閃過一絲喜悅,他的女人呵,跟她聯繫在一起,聽着蠻舒服。
“大哥,遲風說的也不算錯,你當真不娶?莫非她的身份……”公孫遠微頓了下。
“那倒不是,”莫傾輕道,“你先下聘吧,我回頭約下她去月湖,試試她是不是大小姐,實在不行,就直接問了。但不管怎麼樣,都要麻煩你去娶她。一則青樓那裡不合適她,二則我現在的身份也不太適合迎娶她。”
憐娘不知道,她的未來,就由這個男人的三言兩語決定了。難怪她好好地呆在醉月樓養傷也能打幾個噴嚏。
“哦哦!我知道了,大哥你行啊!這一舉數得的法子,難得你想得出來耶!”遲風一臉壞笑。
莫傾白了他一眼,心底有些悶悶的,明明是自己做決定將她推給二弟的,爲何心裡又些悵然若失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