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奢華的海上游輪裡,燈火徹夜輝煌。
衣香鬢影間,主持人聲情並茂地向大家宣佈:“大家都知道,紅鑽石是所有鑽石中最爲稀有的品種,世界上超過5克拉的紅鑽也僅有三顆。而今晚參與競拍的這款紅鑽,是最新從巴西開採的,名爲FireKiss(火吻),重達5克拉,是真真正正的稀世珍寶。起拍價400萬美金,現在競拍開始!”
“450萬……500萬……700萬……780萬!”臺下,喊價的聲音不絕如縷。參加今晚慈善競拍的,俱是全中國最頂尖的富豪,沒有人會吝嗇自己的口袋,可是780萬,已經刷新了紅鑽的最高競價記錄了。
“900萬!”這時又有人喊。
主持人喜出望外地說:“900萬一次,900萬二次,900萬——”
坐在角落裡的譚惜用手指給曾彤比了個數字,曾彤便舉起牌子:“周先生出1500萬!”
會場中熱鬧鼎沸,隔壁的貴賓室雖然用了隔音材質,但窗戶開着,依舊能細細微微地聽到裡面的聲響。
周彥召就坐在貴賓室裡,他有腿疾行動不便,所以這種場合,他更喜歡獨處。
緩步走到窗邊,粼粼的海光映得他的臉上。
這忽明忽滅的光,襯得他的側顏清淡高遠,彷彿沒有什麼表情。可無人知曉的陰影裡,他的眼卻黯然了一瞬。
1500萬。
平時他送她一件兩三萬的東西,她都三推四阻,現在,她居然一張口就開了1500萬的天價。
是因爲林斐揚嗎?因爲他告訴了她,這場競拍所籌得的善款有一部分會用來資助林斐揚?
果然。
爲了他,她是什麼都可以不在乎的,哪怕是她最視若生命的尊嚴。
握在柺杖上的手微微用力,周彥召緊抿着脣,默不作聲地看着烏沉沉的海。
他的心,也跟着烏沉沉的。
片刻後,有人敲了敲門,也不等他應允,就徑直推門而入。
來的人是譚惜,除了她,還沒人敢這麼肆無忌憚。
“1500萬美金,貴了。最大的那顆纔不過700萬。”走到他身邊時,她低低抱怨了一句。
雖然是抱怨,可她的樣子卻像是小孩得到甜蜜的糖,連瞳孔都是閃亮的,笑容裡看不到一點陰影。
周彥召沉默着,順手把“火吻”戴在她細白的脖子上。
“喜歡嗎?”他的聲音磁性而溫柔,猶如緩緩拉奏的低音提琴。
可譚惜只說:“它有一個好名字。”
她說着,目光飄向窗外,遊輪已經駛向岸邊,輝煌的燈火從對岸轟然綻放,夏日煙火般閃耀。
“你喜歡那片洋樓?”周彥召也跟着望過去。
那是整個海濱地標式建築——由新遠夏投建的北海望,清一色上海灘似的建築風格,鱗次櫛比間,古雅端莊猶如舊時的電影。
譚惜不禁恍惚:“那裡的夜景很美。”
周彥召吻了吻她的耳垂:“你喜歡,我就把它送給你,從今天起,那裡的夜景就只屬於你一個人。”
並沒有再說一句話,譚惜久久地望着那片洋樓,彷彿是被觸及了什麼回憶般,她臉上的笑容寸寸消失。
周彥召擡指,輕柔地撫摸她的下顎:“你怎麼都不笑?”
譚惜微微一怔,側頭避開,連笑容都變得勉強:“昨天拋了一支股,今天它又漲了,我心裡惦記着呢。”
明知道她是在說謊。
可週彥召還是忍不住去試探她:“是哪家的?明天我讓曾彤把它收購了。”
他多麼希望她能給出他具體的答案,那樣一來,就證明她不是在敷衍他。可惜——她卻轉過身來,勾上他的脖頸:“如果我喜歡的是天上的星星呢?”
波光映上她的臉,純然孩子氣的笑容,就如同她真的很開心一樣。
就當她是真的吧。
周彥召低頭,吻了吻她的脣角:“我派人摘下來給你。”
譚惜微弱地笑了笑,欲拒還迎地回吻過去:“是不是,這世上就沒有你辦不到的事?”
“不是。”
“不是?”譚惜眨眨眼睛,笑容更狡黠。
盪漾的海波,在她白皙的面頰上映出薄薄的光暈,周彥召審視般地看着她,猶疑着,終於還是忍不住說出:“讓你忘記他。”
她的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
那樣怔然的模樣如同是一把利劍,猛然刺穿進周彥召的胸口。
他的呼吸沉重而紊亂,他終於狠狠揚起手來,她閉上了眼。
本想停住手的,可是那一秒,他卻如同失去了控制般,還是打了下去。
看着她被自己打得趴到了地上,看着她微微顫抖的脊背,周彥召握緊了自己的手,明明掌心在顫,聲音卻比冰還冷:“你的演技真是越來越差勁了。”
打完又暗自後悔。明明說過的,要溫柔地對她,爲什麼還是控制不住自己。
其實,林斐揚是她的死穴,又何嘗不是他的死穴?
她的傷,是身體上的傷。他的傷,卻是心傷。
身體上的傷痛還可以治癒,可是心傷卻根本無藥可醫。
可是,如同流星墜毀般,不可逆轉地,這樣一個耳光也終於墜毀了所有虛僞的溫柔。
眼前的她捂着臉,久久地看着他,忽然就笑了,彷彿再不願裝下去:“那正好,你可以僱一個演技更好的,反正,你有的是錢。”
是啊,他有的是錢。
他就只能用錢來困住她,如同易凡所說,這樣拙劣的理由這樣拙劣的手段。
可是他又能有什麼法子?
在他的身上,除了錢,還有什麼能吸引到她的駐足?
眼中的光驟起驟滅,有什麼倏然黯淡了下去,周彥召也笑了。他擡起譚惜的下巴:“是不是我最近慣你慣得太狠,把你給慣壞了,你已經忘了自己是打哪來的,又是爲了什麼爬上我的牀?”
譚惜牙齒咬着下嘴脣,不說話,也不動,只是眸光雪亮地看着他,這是比語言更直接的控訴。
他終於被激怒,驟然間施力,他將她倒在牀上,仍是緊緊握着她的手。
在撕開她的晚裙的時候,她甚至都沒有反抗。她曾經那樣激烈地反抗過,幾乎用盡了所有的辦法,自殘或者跟他拼命。
可是如今的她,卻猶如躺在砧板上的魚一般,麻木地睜着眼睛,強忍着,依舊無法掩飾心中的厭惡。
那一瞬間,他忽然意識到——他錯了,錯的那樣厲害,以爲得到她的人,就會不在乎她的心。以爲她愛不愛他都無所謂,只要能陪在他身邊就好。
他以爲這樣就算是真正地愛一個人了。
可是,他錯了。
真的愛一個人,想要的,就不只是她的陪伴,而是一個完完整整的她。他錯的那樣厲害,步步錯下去,本想就這麼錯亂一生。
只要她還在他身邊,總是好的。
可是,林斐揚病危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她還是……毫不猶豫地就離開了他。
那時候,他曾經那樣殘酷地說過:“永遠別再讓我看見你。”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個永遠,到底有多麼殘酷。
而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在分離的這半個月裡,他曾經偷偷去看過她。
那是一個夜晚,她似乎累極了,伏在林斐揚的病牀上,疲憊地睡了過去。
即便是睡着,她也緊緊地攥住他的手,彷彿此生都不曾分開。
此生都不曾分開。
微微闔上眼眸,周彥召驀地咬住她的肩膀,彷彿是要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刻。自從那天之後,他就命人停止了林斐揚的救濟金。
他忽然發現,他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大度。
她屬於他,只能屬於他。
齒間的力道漸漸加重,譚惜疼得幾乎要落下淚來,她轉過頭,試圖躲開他,他卻強行扳過她的臉:“忘不了他嗎?”
“這樣忘不了他,那麼這樣呢?”他吻住她,兇狠霸道。
可身下的女人既沒有回答,也沒有任何的反應,她順從地任由他擺佈着,如同一個沒有靈魂的破娃娃。
他痛恨的加重了力道,咬破了她的嘴脣,腥甜的血在脣齒間漫延,她微閉着眼,彷彿已經死去。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很漂亮,就像個天使?可實際上,你卻跟你的爸爸一樣,都該下地獄!”她的冷漠令他更加發狂,即使下地獄,也要與她糾纏到底。
而她始終不動不掙,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笑,笑得那樣輕蔑,那樣好無所謂。
心莫名地一陣絞痛,周彥召閉上眼,他知道,身處在地獄的人,從來都不是她。
而是……
他自己。
……
夜幕漸漸低垂。
寧染剛走到以吻封緘的門口,就看到一輛熟悉的車正朝着她打車燈。
細眉微微蹙起,她走過去,車窗降下來一半,果不其然露出了蕭文昊的臉。
“你怎麼來了?”她不冷不熱地看着他,好像對於他的到來沒有任何的反應。
蕭文昊打開了車門,嬉皮笑臉地瞅着她:“怎麼,是有了新歡了,不歡迎我
了?”
“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新歡在裡頭等着我呢,我就不陪着大少爺你玩了。”寧染也跟着笑笑,笑容中她轉過身,徑直就要往門口走。
“別走。”
蕭文昊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臂:“陪我喝幾杯。”
他的聲音徒然啞下來,低沉得好似哀求。
寧染的心也跟着一慄,終於還是轉過身,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有什麼好處?”
他卻下了車,一把將她抱緊在懷裡:“沒有好處。”
夜色更加深濃,巷子裡的私房小廚中燈火流觴。
不大卻精緻的包間裡,蕭文昊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寧染也不勸,就坐在他的旁邊默然無聲地看着。
她知道,他和她已經撕破了臉皮,他不傻,不會在這種情況下還無緣無故地拉她來喝酒。
他一定是有話要說。
酒過三巡的時候,蕭文昊的眼漸漸猩紅,果然就拉着寧染開始說胡話:“小染,你說的對,我一直都有一個當王子的夢,因爲從小到大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在我哥哥身上。他太優秀了,就像是海上初升的太陽,明亮璀璨,讓所有人都爲之驚歎。他纔是真正的王子,而我,只不過太陽身後染着光輝的一朵雲,根本沒有人去矚目。”
他說着,閉了閉眼睛,神色是那樣的疲憊無助,像是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我也想當一回王子,也想找一個專屬於我、仰望着我、依戀着我、沒了我就活不下去的女人。我也想保護着她,就像我是無堅不摧一樣,我不想從我的王子夢裡醒過來,我覺得我這麼做很有正義感。可是到頭來,我卻什麼都保護不了。”
忽然間笑起來,他低頭,笑得斷斷續續地,雙眼之中痛苦之意卻更重:“我只能看着她走向痛苦、步入深淵,一次又一次地,我根本就無能爲力。我的人生,就是一出失敗的笑話。”
她是誰?
寧染當然很清楚,心像是被千萬根針細細地扎着,她握緊了自己的掌心,可面上依舊毫無表情。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你覺得我是一個整日遊手好閒的紈絝子弟,你和他們一樣都看不上我,”修長的手指撫上自己的下巴,蕭文昊自嘲般地笑着,“可是,你們真的懂我嗎?”
手肘支在桌上,蕭文昊挑眉,目光已是朦朧一片:“夜深人靜,從大醉中醒來,忽然發現躺在自己旁邊的是個自己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這種滋味你有沒有嘗過?在歡呼和喝采聲中,一個人回到家裡,面對着漆黑的窗戶,只希望快點天亮。這種心情你有沒有想過?今宵花天酒地、狂歡極樂,卻連自己明天會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這種日子你有沒有過過?你以爲我很開心嗎?你以爲我願意這樣過活嗎?”
“不,你們不懂,你們都不懂!”
忽然間他又大手一揮,手肘旁的筷子碗落了一地。
寧染仍舊靜靜地看着他,眼卻漸漸暗下來。
她想說,她其實是懂的。
在夜場裡混了這麼久,她見過太多像他這樣的男人。從小浸淫在成人的環境中,過早地接受別人的恭維、別人的討好甚至於別人的求愛,人也過早的成熟。這樣一種人,狂歡的背後是無盡的落索,嬉笑過後卻連一個真心相待的朋友都沒有。
可是她又能如何?
這是一個病態的社會,他要的不是她,她也救不了他,他們都一樣,只能自救。
“可是小染。”
忽然間,蕭文昊握住了她的手,靠向她時,舌頭已經略帶些捲曲:“我得謝謝你,你在我身邊的那段時間,我特別滿足。從小到大都沒有這麼那麼滿足過。你讓我覺得,我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價值的,你讓我有了那種挺身而出、不顧一切的勇氣。那種勇氣,我以爲我已經忘了是怎樣的了,可是現在,我又想起來了。”
那段日子……
眼前有瞬息的模糊,寧染輕咬住脣,他就一把將她扯進懷裡,用盡力氣般緊緊地抱着。
“就算我們這輩子都沒有緣分了,讓我最後保護你一次吧。”
他的聲音那樣低沉,如同從嗓子眼裡擠壓出來一樣,夾着絲破碎的哭腔。
寧染的心也像是被什麼用力地擠壓過般,她驀然間推開他:“你喝醉了。”
蕭文昊被她推的一個踉蹌,他用手撐着桌面,倒下的前一刻,含含糊糊地念叨着:“我沒有醉,我清醒着呢,你看……天快亮了,你知道嗎……明天這個時候,周彥召就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從那時起,雲沙就再也不用……再也不用嫁給他了……”
那一刻,寧染恍惚地看着他,一顆心裡只剩下驚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