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晚上,他溫柔得像是暖人的春水,一層層地漾在我的心窩,把我的神志都撥亂了。我哭泣着倒進他的懷裡,那樣溫暖的胸懷,恍然間我竟以爲自己回到了北辰的身邊。
那也是第一次,我感到自己不是被他空洞地佔有,而是被疼愛着,真真切切地疼愛着。
我們都亂了,好像騎在一匹撒歡的野馬上,在廣遼的春日草原裡,無邊無際地奔跑着,瘋狂着。
饜足時,我伏在他寬闊的胸膛上,只覺得做了一個夢,夢裡自己是隻翩飛的蝴蝶,沉醉在如許的春光裡,不知往事幾許,來日幾何。
這算是一種墮落吧?可是活着太累太苦,我真得好久好久都沒嘗過甜美的滋味了。
早上我醒的時候,歐陽琛已經坐在樓下的花園裡看報紙了,陽光從樹蔭上打進來,斜灑在他的半邊臉上,勾勒出硬朗明晰的輪廓。
在他的懷裡,少爺正懶洋洋地躺着,一雙棗黑色的瞳仁隨着他的輕撫而一眯一眯的,我有些怔然,沒想到平日裡這麼冷冰冰的人,居然也會有這樣溫暖的時候。
“葉小姐,”身後朱管家輕輕地喚我,“這些是我給您買的化妝品,您是乾性皮膚,櫃檯小姐說用這些會比較好。”
“你知道我的膚質?”我回頭,順着她的手指打量着梳妝檯上嶄新的化妝品禮盒,潔面、爽膚水、乳液、面膜、粉底……居然一應俱全,我詫異地一笑,“連牌子都是我常用的。”
“是歐陽先生告訴我的,”朱管家微微笑着說,“您房間的衣帽間裡還有一些衣物,也是先生吩咐我添置的。您看看大小顏色都合適嗎?”
我打開衣帽間的門,裡面林林總總地掛滿了各種氣質高雅的衣服、裙子,我隨手拿起一件,不禁點點頭,是我平日裡穿的尺碼,分毫不錯的。
很快,我又有些不安,他讓人買這些東西,不會是真的打算把我長久地困在這裡吧?
朱管家見我認可了,又接着說:“家裡的許多置辦都是照着您的喜好來的,先生還說,中午他要見個客戶,就不在家吃飯了。午飯您想吃什麼?我去給您做。”
“什麼都好。”我向來一個人慣了,這樣的服務讓我有點不適應,只好尷尬地笑笑。
朱管家微笑着拿出一張單子,湊上來說:“歐陽先生說您是北方人,口味重一些,這是他給我的菜譜,您看這些菜您還喜歡嗎?”
“這些都很好,都是我愛吃的,”我看着那一行行熟悉的菜名,心中倏然一暖,沒想到他竟然這樣貼心。
我側過頭面向窗外,不想讓人看出我眼底的淚,卻因滿園的碧色而有些恍然:“朱管家,爲什麼這麼大的花園裡都沒有一朵花呢?”
我原來居住的那座城市,也是蔥綠茫茫的一片,甚少有萬花爭豔的點綴。
朱管家如實回答:“歐陽先生不喜歡花,他說花雖然美麗*,但只要兩三天,它們就會凋謝、會枯萎。他的花園裡從來不種花,爲了怕花殘。”
怕花殘?
他這樣不近人情的人,也會有如此感性的時候嗎?
我忍不住嗤笑出來,朱管家卻驀地垂下頭:“歐陽先生!”
驀然轉身,歐陽琛不知何時已上樓了,他高大的身子斜靠在門框上,眉頭微微擰起:“你笑什麼?”
我挑挑眉,走近他揶揄似地說:“笑你怕死。”
歐陽琛不置可否:“你難道不怕死?”
我很認真地搖頭,投其所好地說:“我怕的是你啊。”
說完後,我又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窗外,心底有些黯然,其實活在這個世上,我最害怕的的確不是死亡,而是生存。
歐陽琛臨走之前,我笑盈盈地端過一個瓷碗:“我聽你說話時嗓子有些啞,一定是感冒了,我家鄉的小吃糖梨水,最治這個啦,我給你煮了點,你喝下潤潤喉再走。”
歐陽琛淡淡看了一眼:“這種事交給朱管家就好。”
“你是嫌我手藝不好嗎?”我白了他一眼,心裡卻不免忐忑,說實在的,這兩年我都很少再下廚。一個人慣了,就懶得進廚房,做得多了沒人可以分享,做得少了又太麻煩。
歐陽琛只好接過去,打開白潤如玉的瓷碗後,他飲了一小口,眉頭卻微微蹙起。
我的心驀然一頓,以爲他不喜歡,正惶然無措呢,歐陽琛的眉毛卻慢慢舒展開來,他靜靜看着我說:“味道不錯。”
“你喜歡就好,”我臉上微微一紅,轉身拿了外套套在他身上,卻被他握住了手,我有些詫異,“你不走嗎?你一會兒還要見客戶呢。”
歐陽琛的指尖慢慢滑過我的臉頰,彷彿是一道滾燙的火苗,一直燒到耳根才倏然頓住,只聽他輕輕說:“我陪你吃完午飯再走。”
歐陽琛是個絕對不浪費時間的人,一邊吃午飯,還要一邊全神貫注地看午間新聞。原本我對新聞類的節目是向來沒什麼好感的,但今日的一則播報卻引起了我的注意。
“XX大學醫學院院長陳永賓,因涉嫌受賄、欺詐,已被校方勒令停止,現交由有關部門調查。”
微微一怔,我從心底冷笑出來,倏然憶起昔年我被誣陷趕出校門的情景,以及這些年來周家人對我的冷嘲熱諷,我只覺得痛快和傷痛,交織着涌上心頭。
“在想什麼?”歐陽琛語氣淡淡地問我。
我回過神:“我有些奇怪,單憑你毀約這件事,錢永霖又怎麼會一口咬定我和你的關係非同一般呢?”
歐陽琛眉頭深深蹙起:“最近你來找我時,有沒有遇到什麼人?”
什麼人?
我抿起雙脣,仔仔細細地想,忽然便有了頭緒:“沈安妮。”
“多事的女人。”歐陽琛臉色微沉,墨色的眼眸裡似是染了霜,透出一抹令人膽戰的陰狠。
很少看到這種神情的他,我靜靜地擡起頭,我想看出他的內心,但是他的心門好像上了無數把鎖,而可以肯定的是,我不是那把鑰匙。
“你還有什麼問題嗎?”見我一直看着他,歐陽琛放下手中的碗筷,臉上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
我看着他,欲言又止,我很想問問爲什麼歐陽琛昨天不親自去接我,而是讓周晉諾去。但是我忍住了,其實原因應該很簡單的,他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又怎會讓別人知道自己和我這樣的女人在一起?
“沒有了。”
吃完飯後,歐陽琛放下筷子就站起來。我知道他要走,忙替他披上衣服,他只是淡淡地說:“房子的鑰匙你生日那天我已經給你了,記得過幾天去辭職。”
我的手倏然頓住,眼看着他走出房門,心底慢慢涌出一股說不出的情緒。原本,我還以爲他昨晚只是興致所至,隨口說說而已,沒想到,早在我生日時,他就已經打算把我接來了。
可是……
在夜場裡摸爬滾打這麼久,我比誰都清楚,我們這樣的女人千萬不能依附着富家男人生存,因爲總有一天,他們會厭了我倦了我,等到那時候,我的大好青春就全都浪費了。
三天後我去CLUB辭職,門口藤木條的休息椅上坐着一個容貌清秀的女孩,她一看到我就倏地站起來,拿出手機就要撥電話。
也許是命運的安排吧,讓我偏偏在這個時刻遇到這個女孩。
“你是蕭寧?”我走向前按住她的手,見對方尷尬地點頭,我又微微一笑,“先別急着通知他我在這兒,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送走蕭寧,剛進CLUB的大門,我就看到大廳里人頭攢動,一個女人的喝罵聲不絕如縷。
走近了瞧才知道,原來是張總的太太來罵場子了。張總一向是沈安妮的客人,最近張總的行蹤越來越捉摸不定,張太太的朋友聽說張總和沈安妮私交甚深,就僱私家偵探跟蹤沈安妮的行蹤,結果竟發現兩人一同去酒店過了不止一夜,還把兩人的親密照發給張太太。
張太太知道後,氣急敗壞地闖到CLUB裡興師問罪,又是揪打又是咒罵地,非要張玉將沈安妮這個狐狸精給趕出去不可!
大廳裡被鬧得雞飛狗跳的,沈安妮更是被打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她拉住張玉的手,不斷的求情。
可是張玉的態度很堅決,沈安妮沒有辦法,只能悻悻離開。
也許是歐陽琛跟張玉提前交代過,所以辭職的事情講的很順利,只是最後張玉再三警告我:“賺夠了錢就走人,千萬不能認真。遠的不說,沈安妮就是現成的例子,別看平日裡甜言蜜語、如膠似漆的,
一旦出了事情,那男人連理都不理她。”
是啊,諸如此類的前輩們的敦敦告誡,我聽得太多了,諸如此類的血肉模糊的例證,我也見得太多了。
臨走時,我看到沈安妮還坐在門口低低啜泣,始終覺得於心不忍,多看了兩眼。
“是你,一定是你害的我!”沈安妮看到了我,卻氣急敗壞地追上來。
“葉輕,別以爲叫上週晉諾來作障眼就能矇混過關,你和那個人究竟是什麼關係,別人不知道,我卻知道!”她指着我,破口大罵着,一句句彷彿是詛咒,“你越是這樣藏着掖着,就越是有問題,你不給我留活路,我也絕不會讓你好過!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和易北辰的事情都告訴他,告訴他易北辰是爲誰拒婚、來海濱又是爲了找誰,告訴他他苦心圈養着的這個女人心裡根本就是在算計他、利用他,你就等着吧葉輕!你會有報應的!”
她的聲音很尖銳,讓人聽了毛骨悚然,我再也忍不住,一巴掌狠狠摑在她的臉頰:“只要你敢,我就奉陪到底。”
說完,我轉身就走。
一路上,我裡很煩,想想還是給歐陽琛打了電話。
“爲什麼要這麼做?”我頓了頓,又說,“我是說,沈安妮的事情。”
歐陽琛的聲音是一如既往的穩和:“替你報仇。”
倏然間,我愣住了,心裡涌出莫名觸動,沒想到這件事真是他做的,更沒想到的是——那晚在CLUB沈安妮打我耳光的事情,他竟還記得。
歐陽琛又問:“怎麼,你不喜歡?”
“不,我很喜歡。”
我微一閉眼,兩年前被趕出學校的情景還歷歷在目。這世界上,不是隻有我一人活該受苦。
我深吸一口氣,語氣清淡,再沒有任何情感:“以後,我會聽你的話,我會一直陪着你,直到你滿意爲止。但是以後,我都不想再看見這個女人。”
次日午後,有兩個工人擡着一架蓋着黑布的傢俱小心翼翼地走進客廳,少爺蹲在門口,狗仗人勢地咆哮了好半天,終於把窩在我懷裡的小小也吵醒了。
小小就是歐陽琛養的另外一隻紅貴賓,母的,才一歲多一點兒,狗如其名,不同於少爺的飛揚跋扈,它小小的、怯怯的,永遠眨巴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讓人瞧了心生憐愛。
有時候我會產生一種錯覺,小小就像我似的整日裡奴顏卑膝,而毫無疑問少爺就像歐陽琛,只不過歐陽琛不是少爺,他是大爺。
此刻小小循着少爺的叫聲跑到樓下,我也跟着追出去,恰巧看到歐陽琛從外面回來,衣冠楚楚地站在一架鋼琴旁邊。
“拉開看看。”歐陽琛瞥向覆在鋼琴上的絨黑。
我有點奇怪,走到琴邊,手腕一用力,黑布飄然落下,眼前的珍寶立即攥住我的所有視線。
這是一架名貴的水晶鋼琴,基調是海水般的藍色,從天空的淡藍到蔚藍的大海、再到靛藍的晚夜,分分寸寸都流淌着明月般的透亮。
琴身是由細膩的冰樺木手工製成,素手輕撫間,紋理如冰湖上雪花般明亮鮮活,琴架的上端還鑲着一顆漾然如海的水藍寶石,在燈光的揮灑下反射出變幻的色彩。
我只覺得自己像流連在藍色的夢裡,這架鋼琴我簡直太熟悉了,上次和歐陽琛去聽一場音樂會,琴手用一架最新的白色水晶鋼琴演奏。當溫暖的音符從對方的指尖流淌而出時,我曾豔羨地讚了一句:“好漂亮的琴。”
當時歐陽琛說:“喜歡就給你買一架。”
這麼貴重的禮物,我當然不敢收下,於是隨口推脫說:“這種水晶鋼琴都是卡瓦依牌子的,我比較喜歡施坦威,古樸高雅一些,而且這個顏色也不好,要是像大海一樣的水藍色,彈起來就像撫弄着海浪,每一個音符都漾出家和夢的感覺,那纔是好呢。”
那時候歐陽琛還不以爲然地諷刺我幼稚,可是現在擺在我眼前的這架鋼琴,竟然真的是施坦威定製的,而且是獨一無二的水藍色。
我不知道歐陽琛怎能神通廣大地讓施坦威定製出這架鋼琴,我只是忽然覺得心虛,懵懵地問他:“爲什麼突然買鋼琴?”
難道他是投其所好,特意爲我買的?
“充門面的擺設而已,”漫不經心地應着我的話,歐陽琛的眸光停駐在漆亮如鏡的鋼琴上,“坐下來彈一首,試試音。”
不是不感動的,我低頭淺笑,也顧不上矜持了,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就坐下來。白鍵是象牙石,一塵不染,黑鍵是黑檀木,如落入玉盤。這樣細膩的質感我只在易北辰家感受過。
易北辰……
想到這裡,我愣了一下,十指也跟着發軟,莫扎特的交響也漸漸失了譜調,糊里糊塗地,竟信馬由繮地彈起那首封塵在夢裡的《以吻封緘》。舊時光一幕幕地浮現在眼前,舊時光多好啊,卻也只能是舊時光了。
忽然之間,歐陽琛走了過來,一把將我橫抱起來,往樓上的主臥裡走去。
琴音在一聲尖銳的扭曲中戛然而止,我嚇了一跳,他卻不管不顧,甚至是殺氣騰騰地把我丟到了牀上。
他最近越來越喜怒無常了,就像這一次,我都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怎麼就惹毛了他。
不容多想,歐陽琛已經攥住我的肩,深深地凝着我,語調卻平靜到可怕:“告訴我,你心裡在想着誰?”
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啊──憤怒、疑惑、侵略……還有一絲晦暗的悲涼。
我被這種目光嚇住了,一時之間有點怔:“我——”
開口的瞬間,他卻忽然低下頭,狠狠地吻住了我的嘴,也堵住了我即將吐出的話。
被這樣纏綿而又絕望地吻着,我情不自禁地睜大雙眸,他卻將眼簾緊閉,一如他緊緊關上的心門。漸漸地,我竟然覺出一絲心疼,其實歐陽琛對我是很不錯的,其實他也會覺得孤單傷心的對不對?其實他什麼都好,可是爲什麼,我就不能把心交給他呢?
灼熱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地吐在彼此肌膚上,我眼皮一跳,含在眸子裡的那滴淚便落了下來。
在那滴淚滾落心底的時候,我終於明白,有些人就像是年少時一個旖旎的夢,雖然舊了、遠了,卻永遠無法被替代。
再睜眼時,已是日落西山,呼吸間滿是沉水香。
我側過身子,發現歐陽琛早已醒了,一直支着右臂凝視着我,左手則輕輕地撫弄着我的頭髮,目光深邃而澄淨。
滿眼沉沉的烏黑,打在他英俊的側臉上,只留下一對閃爍的眸子,像夜裡孤寂的星,明亮卻令人心疼。
一覺醒來心情好多了,我百無聊賴地握住他的手,攤開了掌心仔仔細細地看着,看了好久,歐陽琛才忍不住開口問我:“你在看什麼?”
“看你有沒有福氣啊?”我仰起臉一笑,復又低下頭像模像樣地勾畫起來,“你看,這是事業線……哇,這麼長,但是開端卻有幾條岔紋,這說明你年輕時雖然過得很艱辛,但是終會事業有成。”
挑起一邊的眉,歐陽琛淡淡地開口:“好了,別胡鬧了。”
“我可是很認真的,你看——這個是愛情線,”我滑過他的掌心,可能是覺得癢,他想要收回手掌,卻被我用力的抓住。
“你可別想逃噢!”知道他剛纔生氣了,我有心逗他笑,就誇張地叫起來,“歐陽琛,你的愛情線居然一根岔路都沒有!”
歐陽琛隨口敷衍着說:“這又說明什麼?”
我目不轉睛地盯視了他好幾秒,最後實在憋不住了,嗤地一聲笑了出來:“這說明……這說明你是個從一而終的男人……這個真的太假了!”
“……”
歐陽琛的臉瞬間僵住,也不知道是我的哪句話又惹着他了,他一翻身又將我壓在身下。
“你別搗亂嘛……”我堅持着要把他推開,“我還有一條沒看呢,讓我看看你的生命線。”
歐陽琛看着我,並沒有阻止我。
“不許動哦!”我笑着垂下頭,笑聲卻在低眸的瞬間戛然而止。
在他左掌心最下端的那一條生命線,竟然只伸長到掌心中央,便堪堪止住。
調笑的氣氛轉爲尷尬,歐陽琛面無表情地收回手,脣角的笑意漸漸變成嘲諷似的寒:“你還信命運嗎?我的命只在我,不在天。”
“你等一下,”我想了想,從牀頭櫃的抽屜裡拿出一支眉筆,然後固執地掰開他的手,描着那條中止的線向下描划着,一直延伸到手腕。
“你說的對,人的命運只在自
己手裡,不在天。”
說完了這句話,我輕巧地將眉筆合住,拿起來彈了下他的額頭:“所以你一定是個花心大蘿蔔!”
“找死!”歐陽琛黑眸一黯,一把圈住我的手臂,灼熱的氣息便跟着傾覆下來。
……
晚上歐陽琛有生意要談,臨走前他語帶警示地對我說:“你那個朋友可嵐,最近跟周晉諾走得很近,這不是什麼好事。”
這一句就像在我的心裡落下一記炸雷,我倏地坐起來開始穿衣服,剛纔輕鬆愉快的心情全都一掃而光。
怪不得上次去CLUB時沒有見到可嵐,連最近通電話時她都是唯唯諾諾的。一定是周晉諾!一定是他又用了什麼卑鄙地伎倆,逼可嵐就範!
越想越覺得害怕,我想逼着自己冷靜下來,接着撥通秦可嵐的號碼。原本我還想好好質問對方,誰知秦可嵐卻率先開了口:“我們見一面吧,我有話對你說,岐山角的汪家灘夜市,老地方見。”
很快離開別墅,我打車去了汪家灘,彼時夜市剛剛開場,海天一色的蔚藍裡,燈火像墜入凡間的星星,懶懶地眨着眼。
秦可嵐一個人坐在夏末的光景裡,穿得很時髦漂亮,卻好像瘦了點,也寂寞了點。見到我後她好像很開心,一直拉着我的手問我最近過得如何。
我想說實話,卻又不敢說實話,只好虛與委蛇的應付着。沉默中天色越來越暗,人羣越來越多,夜市裡也越來越喧譁,燒烤店的攤主李大嬸夫婦簡直忙得揭不,卻又始終笑臉盈盈的。
我看着他們,心裡莫名地有一絲暖,又有一絲涼,這時可嵐卻幽幽地開了口:“還記得嗎?我剛去CLUB工作的時候,你經常帶我來這裡吃夜宵。那時候,看着李大嬸他們兩口子忙碌的身影,我總是覺得很羨慕。”
她說着,回頭衝着我一笑:“是啊,羨慕,我羨慕他們的勤勞、他們的勇敢,他們的自食其力和堂堂正正。我多麼希望我的父母也能像他們一樣,勤勞勇敢、堂堂正正地活着。”
眸子裡的星光寸寸黯下去,可嵐微垂下頭,神情淒涼嘆了口氣:“可惜我沒那麼好的命。”
我聽出她話裡的不對,有些焦急地抓緊她的手:“可嵐……命運握在自己手裡,只要你肯,就沒有什麼困難是不能戰勝的。不管怎樣,至少我都會陪在身邊,我都會幫你!”
可嵐擡起頭微微一笑,倩然如花,卻讓人心疼:“葉子姐,我已經答應了,做他的情婦。”
雖然早就預料到這個事實,可親耳聽到時,我還是震驚地睜大眼眸,心裡像被人生生撕開了一道裂口,那麼深,那麼空。
我用力咬緊下脣,過了好半晌才擡起頭說:“可嵐,你知不知道,我已經替你存了一點錢,只要你再耐心等兩天,就不會……”
“錢?”可嵐轉過臉,明明在笑,眼裡卻有瑩光一閃,“你又是怎麼拿到這筆錢的呢?”
倏然間,我僵在原地,就像被人一下子擊中了軟肋,突然不知說什麼好,沒錯,這筆錢拿得並不光彩。
“葉子姐,你知道嗎?”可嵐仰望着羣星璀璨的天空,輕輕一笑,好像一朵嬌弱的花兒綻放在脣邊,“其實,剛進會所的時候我是挺驕傲的,仗着自己是名牌大學的高材生,心裡就特別瞧不起這裡的女人,甚至還瞧不起你。以爲你們爲了錢,什麼都可以不要,什麼都可以出賣,沒有尊嚴沒有底線。而我就做不到,第一天我就悄悄對自己說,寧可窮死、餓死,也不會爲了錢出賣自己一分一毫。可是後來我才發現,事實不是那樣的,我就像溫室裡的一朵花,太陽一曬風一吹就殘了。你纔是對我最好的那個人,你纔是最值得驕傲的那個人,因爲你比誰都堅強,你出賣自己是爲了錢沒錯,可你是爲了保護我、保護你母親,保護所有你在意的人。而我呢?我的尊嚴、我的底線,都是靠別人的犧牲來成全的。我這樣又算什麼?”
我睜大眼睛瞪着她,眼淚幾次充盈到眼眶又被生生逼回去:“那你覺得我這樣就很好嗎?你知不知道我最怕的是什麼?你知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又是爲了什麼?”
似是在迴避,秦可嵐閉了閉眼,語調疲倦極了:“葉子姐,你別說了——”
“爲什麼不能說!”我激動地大聲說出來,“秦可嵐我告訴你,我最怕的就是你成爲我這樣的人!我所做的一切就是爲了不讓你成爲我這樣的人!”
周圍明明很吵的,氣氛卻倏然沉靜下來,夜晚交織的燈火在我們的臉上埋下厚厚的陰翳,叫人透不過氣來。
秦可嵐緊抿着脣,眼淚撲朔着落下來,過了好半天,她才深吸一口氣衝着我笑:“看到岐山上那棟別墅了嗎?是他送給我的。他對我很好,吃請的是大廚,穿樣樣是名牌,他還說要帶我去學車,去巴黎看畫展,只要是我想要的他都會毫不猶豫地買給我。我現在這麼幸福,你不該祝福我嗎?”
我搖頭:“他對你的這些好都不過是過眼煙雲,你有沒有想過將來?你現在還沒有畢業,你的前途還都是未知數。而他……他能給你什麼?他會跟你結婚嗎?”
“我已經退學了,”可嵐一臉平靜地看着我,眼裡透出一種說出的倦,“至於結婚?我從沒想過結婚,其實像這樣就挺好。就這樣過一天算一天吧,等他厭倦了我,我就自由了。”
心沉沉地墜下去,我怔怔地坐在那裡,好多情緒堆堵在胸口,沒有突破的出路,只是覺得難受。我難受不是因爲可嵐退學了,也不是因爲我知道周晉諾不會跟可嵐結婚,而是因爲可嵐那種破罐子破摔的語氣和態度。
就在兩個月前,可嵐還坐在這裡跟我說自己最大的理想就是做一名畫家,去國外辦畫展。就在一年前,可嵐還驕傲地挺直自己的胸膛,寧可被人打被人罵,也絕不會出賣自己的一分一毫。
可是現在,此時此刻,她放棄了自己。
曾經那樣寧爲玉碎的女子,都要放棄自己了。
我看着她,看着這個轉眼間就對生活失去期望的女孩子,只覺得悲哀,聯想到自己,就更覺得悲哀。
後來可嵐把先前我借給她的錢都一筆還了回來,我知道她的脾氣,並沒有拒絕,最後實在不知說什麼好,就提醒她:“周晉諾這個人不簡單,你要小心他……如果發生什麼事,不要忘了,我還是你姐姐,永遠都是。”
拿着錢回家的路上,我看着車窗外向轉瞬即逝的高樓大廈,往事一幕幕也浮光掠影般地從眼前掃過,我整顆心都空洞洞的,彷彿什麼都沒有了。
出租車裡播放着音樂節目,一首很老的歌——“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擁有我,我擁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離開我,去遠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當你覺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會在這裡衷心地祝福你。”
那天收音機的信號不太好,歌聲時有時無地,可是我覺得這斷斷續續的聲音似被不斷地放大,空落落的,在自己的耳畔反覆迴響。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都一直記得這兩句歌詞。
深夜無人的街頭,我一個人坐在出租車後座上,像個孩子一樣痛哭失聲……
……
回到家的時候,歐陽琛已經洗過澡,換了一身乾爽簡便的墨色睡袍,坐在書房裡看文件。
“方便進來嗎?”我敲敲他的門,也不等他回答,倚着門框說,“我們喝酒吧。”
三杯清酒下肚,我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轉了一圈:“這是我買了新衣服,好不好看?”
歐陽琛眉頭微微皺起,擡起手把我拉下來:“你想說什麼?”
“你這人就是這樣,說話一針見血的,一點情趣都沒有,”我沒好氣地別了他一眼,而後軟軟地靠近他懷裡,看住他一派天真地說,“知不知道,你很像一個人。”
歐陽琛看住我,淡淡地說:“你喝多了。”
我仰起臉凝視着他,繼續說:“上中學的時候,我看過一本書,叫《傲慢與偏見》,在那本書裡,女主角曾對男主角說過一句話,你知道是什麼嗎?”
“什麼?”
“我不告訴你!”我狡黠地一笑,眼淚卻無聲無息地滑落。
“好了,別喝了,”不知過了多久,我喝得睏倦了,被歐陽琛抱進臥室。似是怕吵醒我,他小心翼翼地替我掖好被角,又溫柔地撫了撫我的發,輕聲說,“睡吧。”
他轉身就要離開,不知道爲什麼,我的心卻驀然一緊,倏然睜開眸子,我坐起來從背後抱住他:“歐陽……你愛我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