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些細碎的陽光從天窗中落下,昨晚似乎一夜無夢,讓人有種被遺棄的感覺。秦淵還在半睡半醒間就聽到了牢門被打開的聲音,心想着何窅那老東西竟然這麼急着斬了自己,於是眨了眨惺忪的睡眼擡眼望去。
門外站着的卻是一個熟悉的身影,修長,挺拔,完美如天神一般。秦淵以爲自己是思念過度,還在做夢,愣愣的起身朝門外走去,一旁的獄卒也沒攔他,任着他踱到了那人跟前。
“王爺?!”
終於確定眼前的人不是幻象,秦淵頓時百感交集,震驚,感動,欣喜……最後,是被一波強過一波的心虛所籠罩。
“你們已經沒事了,回去吧,丞相很擔心你。”明彥忽然淡淡的道,平靜的語調中聽不出一絲情感。
秦淵心頭一緊,知道這人定是對自己失望之極纔會這般冷淡,這比他對自己疾言厲色的斥責更令人不安。什麼都不說,代表什麼都不在意,不在意也就等於放棄……
見明彥轉身就要走,秦淵忙拉住了他,“王爺!”
“秦公子還有事?”
明彥語氣冰冷,秦淵一時也開不了口,只是眼神灼灼的看着對方。一想到對方已經放棄自己,秦淵便覺得比砍自己的頭還要難過,對方曾經是如此的全心全意,自己卻因爲一些可笑的理由回絕了,一直最後一刻纔想通,如今終於可以重獲新生,面對的第一件事卻是要失去他!
“我以前……從來沒有對你說過一句話,等差點快砍頭了才覺得後悔,”秦淵還是想試着把自己的真實心意告訴對方,“所以我要現在……”
“你別說了!”明彥忽然打斷了秦淵,“你說什麼我都不敢再相信!”
說完便拂袖離去了。秦淵卻愣在了原地,愕然,失落,愧疚,更多的是心疼。
他說“不敢”,不敢再相信自己,若不是自己傷他太深讓他害怕,他又怎會用“不敢”二字……
“公子……”畫屏走過來挽住神情恍惚的秦淵,低低的道,“我們還是先回去吧,丞相大人還有夫人,一定很心急……”
看着秦淵失魂落魄的模樣,他現在纔算知道,即使自己不是一個替代品,對方的心裡也不會再有自己的位置。果然自己是一沾“情”字便反劫不復啊,畫屏在心裡悲涼的笑着,如果可以,他倒寧願和秦淵一起就這麼去刑場,也算是同生共死一回了。
一提到自己的父母,秦淵也沒再呆愣,急急忙忙就趕回秦府去,他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的母親如今只怕眼睛都快哭瞎了。
到秦府時,秦夫人像是知道自己兒子就要回來一般,竟已站在門外等候,見秦淵一身狼狽的樣子,本來都已經拉開的笑臉又忽然淚眼婆娑起來。秦淵忙上前攙住秦夫人連聲安慰。畫屏跟在秦淵身後有些不敢再入秦府,想着怎麼說都是自己的身份纔給人家惹來那麼大的禍事。倒是秦夫人先瞧見了,轉身對畫屏道:“雲公子啊,你進來吧,我們老爺也有話對你說。”
聽得秦夫人叫自己“雲公子”,畫屏猜到秦府的人並不怪自己,大概他們也是知道自己父親被冤致死一事,不由得又傷心起來,低着頭跟着秦淵一道進府裡去了。
秦夫人雖然心疼兒子,一路上都在問他這幾天在牢裡有沒有吃苦受刑,卻又像是刻意迴避似的隻字不提畫屏的事情,只管把秦淵送到了秦馥書房的門口,推着他進去,也讓畫屏一同推跟着。秦夫人臉上覆雜的神色多少讓秦淵明白,自己老爹此刻的心情怕是已經惡劣到不能再惡劣。
該面對的遲早要面對,更何況是面對自己的父親,秦淵踟躕片刻,最後還是硬着頭皮跨了進去。
秦馥正坐在太師椅上歪着身子拿着一本書在看着,知道有人進來了也沒動,冷硬的氣氛不言而喻。秦淵只覺得全身發麻,萬般艱難的開口叫了聲“爹”,果然就聽到“啪”的一聲,秦馥將手中的書本重重的摔在了書案上,人也跟着站起身來。
“你還知道叫我爹!畜生,給我跪下!”
秦淵雖然知道自己的父親向來是雷聲大雨點小,只不過這次自己惹出的事情實在不小,知道父親是真的動了火,於是二話不說跪了下來。
畫屏見秦淵跪了,自己也不敢站着,忙跟着跪下來。
“你別跪!”秦馥忙道,見畫屏仍不敢起身,又繞過書案走到畫屏跟前親自將他扶了起來,“好孩子,這些年苦了你了!”
“丞相大人?”
畫屏大爲驚詫,沒想到秦馥對自己的態度會是這般親切。
“這個畜生,他……是不是逼你……逼你……?”
秦馥想問什麼,又支吾了半天沒把話說明白。畫屏愣了愣,見秦馥一臉尷尬的樣子,猜到他是想問那日撞見自己與秦淵歡好的事情,忙紅着蓮搖搖頭,“公子待我很好,他……從沒有逼我什麼!”
“那就好,那就好!”秦馥點點頭,又道:“你以後就安心住在秦府吧,我們會把你當自家人一樣對待的。”
“這……怎麼行?”
“當年你父親蒙冤,老夫未能幫他洗刷冤情,如今能代他照顧你,也算是老夫對朋友的一點補償,你也就不要推辭了。”
“可是……我始終是欽犯,丞相不怕再……”
畫屏害怕自己的身份會再累及無辜,沒有應允。卻聽秦馥慈愛的笑道:“傻孩子,你父親的冤案已經平反了,否則你們兩個又怎麼可能平安回來。”
“丞相是說,我爹已經沉冤昭雪?”
“過兩日皇上的就會頒旨詔告天下,你也會得到應有補償。”
畫屏一時都無法置信這前後巨大的轉變,前一刻他才得知自己的家人是含冤而死,這一刻卻又聽到沉冤已經得雪,心裡也不知該是喜還是悲,只覺得不能自持,落下淚來,雲氏一門總算不用再揹負叛國的罪名,只可惜人都死了才被還回公道。
“丞相大人……”
“快別叫我丞相大人了,以後叫秦伯伯!”秦馥見畫屏眼淚不止,心下也滿是憐惜,“你先去好好休息吧,這些事咱們以後再慢慢聊,我還有些話要跟這個不孝子說。”
畫屏於是又不安的看向秦淵。秦淵雖然一直沒吭聲,心裡卻很是安慰,自己沒做到的事情,如今也算是因禍得福的做到了,畫屏,不,應該說雲夜海,以後也不用再過那任人欺凌的日子,自己也了卻了一樁心事。秦淵於是向雲夜海使了個“放心”的神色,示意他先離開。雲夜海會意的點點頭,謝過秦馥便轉身出去了。秦馥這才又將視線重新放回秦淵身上,方纔還和藹可親的面色立刻變得嚴厲起來。
“你知道自己什麼地方錯了麼?”
“孩兒知道,孩兒沒將畫屏……沒將雲公子的身份告訴爹,所以纔會闖下這次的禍事。”
“我不問這些,我只問你爲什麼會被何窅這個老匹夫盯上!你是不是幫攝政王做了什麼事讓他知道了!”
秦馥到底精明,一下子就能看出事情的關鍵,秦淵一時都有些不敢回答,只道:“不就是那日孩兒和攝政王……當衆親密了一下麼?”
“你還狡辯!你以爲何窅會把這種小事放心上麼?說,你是不是在宮裡出了什麼事?”
秦馥近一步逼問,他知道秦淵定是在受得到何窅監視的地方出的問題,能佈滿何窅眼線的地方自然就是皇宮。
秦淵眼見瞞不住,只好老實說起那日宮中鬧刺客自己救了攝政王一命的事情。
秦馥聽完後沉吟了半晌,最後道:“你明天就去給我把官辭了,以後不要再跟攝政王有任何來往!”
“爹?”秦淵大爲不解,“攝政王千里迢迢從趕回來救了孩兒,孩兒又怎可……”
“他救得了你一次,未必救得了你第二次!再說了,你若不是跟攝政王有牽扯,何窅又怎麼敢拿你來作賭注!”
“可是爹……”
“還可是什麼!你是不是非得把我和你娘氣死你才甘心!”
秦馥容不得兒子再有猶豫,他現在倒希望自己的兒子只是個成天遊手好閒的紈絝子弟,總好過成爲宮廷鬥爭的犧牲品。
“爹的話,孩兒不能答應。王爺對我有情,我不能再對他無義!至於何太師,孩兒以後會小心不再讓他抓到把柄便是了。”
秦淵一口拒絕了父親的要求,他已經傷過那人一次,又怎忍心再負他?一想起今早那人對自己說的話,秦淵就更覺得心痛,他現在只想飛奔到那人身邊,好好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
“情義?”秦馥鐵青了一張臉,“這勾心鬥角人人自危的朝堂裡你還談什麼情義?我還真當你頭腦變清醒了,原來還是過去那個糊塗東西!你這樣我更加不能讓你留在京城裡,你過兩天就跟你娘一起回老家去!”
“既然如此,爹還不如讓孩兒死了來得痛快!”秦淵頂撞道。
他最厭煩聽到的就是這番說辭,殘酷的戰場上尚且有情義可言,爲什麼朝堂內就不可以?若明彥對自己不是有情有義,又怎會如此及時的趕回來救自己,他大可以等戰事結束再回來處理此事,犧牲掉的也就只有自己和雲夜海而已,根本不會對朝堂產生多大影響。
“好,你想死,那我今天就打死你這個不孝子,省得你再惹出什麼事,把其他人也給拖累了!”
秦馥也氣不過,取過掛在書房的蛇皮鞭就朝秦淵身上抽去。秦淵也不躲,只是咬着默默承受着,愛之深責之切,他深知打在身上的鞭子越痛只能證明父親越愛自己。
似是從外面聽到了響動,秦夫人忽然闖了進來,朝着秦馥撲身就攔了過去,不讓他再打兒子。秦馥想掙開妻子,不料女人護子心切,力氣也是大得嚇人,他又不敢使猛力怕傷到她,一時間竟也推她不開,夫妻二人便扭做了一團相持不下。
“你讓開!讓我打死這個畜生!”
“我死也不讓!”
秦淵見此情景,起身就要去拉開母親,卻聽秦夫人大聲道:“淵兒,你快走!出去躲兩天,等你爹氣消了你再回來!”
秦淵本是做好準備承受父親的怒氣,聽母親這麼一說也覺得是個辦法,況且自己現在急着要去見另一人,要是被打得一身傷還不知得修養得幾天才下得了牀,於是起身道了聲歉,撩開衣襬便奪門而出,身後是老丞相震耳欲聾的怒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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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賢王府——
秦淵大步流星的一路趕來,就要往王府裡闖,王府大門前的侍衛將他攔了下來,“王爺現在什麼人都不見,秦公子還是請回吧!”
秦淵知道明彥不想見的人就是自己,於是也不硬闖,轉而繞到一扇偏門裡悄悄溜了進去。王府的其他人都見慣了秦淵,對二人鬧僵的事情更是不知情,這下見了他也是跟過去一樣禮貌的向他行禮打着招呼。秦淵來不及迴應,只管疾步朝明彥的錦霄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