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版畫漆黑的底色上,霜色的雪松木枝節如鹿角般分着叉。
沒什麼地方比符騰堡更崇尚黑色了——蘇·埃里爾上次聽見這句話,還是在一千多年以前……一種遙遠又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她撐着額頭,搖了搖腦袋,伴隨着逐漸清醒的意識,她恍然驚覺。
“符騰堡……”她低聲自語,“又回來了。”
她深呼吸的同時,用指關節輕輕地敲打太陽穴,以緩解偏頭痛——自從她不得不和那個佈道者的靈魂共享同一個軀體後,她就患上了這個毛病。隨着睏意被驅散,她漸漸能聞到一股香味。窗臺下的黑色胡桃木長卓上蓋着色澤深沉的金邊玫瑰色罩布,兩個少女半身石膏像頂託花盆,花盆裡擁擠的玫瑰花已經紅得有些發黑,看起來不太新鮮了。一個精巧的黃銅薰香壺就在石膏像之間,縱使過去了一千多年,聞到桂皮和紫丁香的味道,她心裡仍不由自主浮現出一句話。
“很棒的比例。”她輕聲說了出來。
“抱歉,最近實在弄不到新鮮的花了。”門口侍立的美麗侍女說。
“沒事。”蘇一邊打量着眼前的桌面,一邊說:“我睡了多久?”
“大概兩個小時。”侍女用崇敬的眼神小心地看了蘇一眼,立刻低下頭。
“我睡着的時候。”蘇頓了頓,“有沒有做什麼奇怪的事?”
“您一直在休息。”侍女回答道。
看來那礙事的靈魂真的沒有跟進永續之境,蘇把桌上的信紙揉成一團。
信上寫着她陷入昏睡前留下的一些話,一旦瑪麗·艾爾的靈魂醒來就能立刻看到。對於那傢伙是否能看懂信上的告誡並踐行,蘇沒有半點信心,畢竟,那傢伙的靈魂已經被她不該擁有的力量破壞得殘缺不全了,以至於讓她的心智都回到了小孩子的水準。
瑪麗·艾爾沒有跟着進入永續之境,這是個好消息。在真實世界,蘇還得利用那傢伙靈魂中承載的力量,但現在沒必要了,她進入了永續之境,回到了一千多年前的自己體內,這時,她正值巔峰。
“宴會準備得怎麼樣了?“蘇問。
“已經開始了。”侍女說,“希拉女士十分焦急,但您交代過任何事都不許打擾,她正在外面應付客人呢。”
“告訴她,我立刻過去。”蘇微微一笑,示意侍女離開。
侍女離開後,她便踩着地毯走向房間一角。
希拉是符騰領弗倫薩省最出名的交際花,沒人知道這位女伯爵的另一重身份,是血杯教的成員,是蘇的下屬。房間角落的騎士盔甲被屋內的色調染成了赤金色,在盔甲的表面,蘇瞥見了自己的臉,她目光停頓了兩秒,然後站定在立鏡前。
鏡子裡是一個美麗得驚人的女人,金褐色長髮上彆着黑紗簪花和一片火紅的羽毛,新月眉讓她看起來頗具威嚴,那雙寶石般的藍眼睛卻彷彿時刻醞釀着勾魂的眼波。看着自己久違的臉,蘇·埃里爾沉默地輕撫自己地鼻樑,嘴脣,脖子,然後順勢解開了背後的扣子。穿起來十分費勁的黑紅樣式的長裙,順着她的雙肩滑了下去,長裙下的身體一絲不掛。
她的手指拂過身體上的某處嫣紅,緊接着像陶匠塑造花瓶般地拂過腰肢的曲線,然後停留在小腹處。她光潔無暇的小腹上,暗紅色紋路交織,是比女人胴體更具美感的,杯的圖案。她勾起嘴角,啓脣對鏡子裡的自己輕聲說:“沒人能奪走你,沒人。”
……
作爲符騰領最引人注目的女伯爵,希拉在整個波爾坎帝國都聞名遐邇。這位女伯爵斡旋在上流社會的男人之間,最穩重的老貴族都願爲她化身狂蜂浪蝶。但女伯爵深諳玩弄人心之道,無價之物只在未成交時保值,她從未與哪個男人有染。
但男人的耐性如果被挑逗到極限就會化爲憤怒,所以女伯爵豢養了衆多容貌美豔的侍女和英俊的男侍。此時的宴會廳中,二十多位侍從託着酒盤穿梭在走道間。宴上的客人是六男一女,對這些能精準叫出符騰領每一個貴族名姓的侍從們來說,這是七張陌生的臉孔,但這不會讓他們的態度有絲毫輕慢,女伯爵可不會隨意宴請名不見經傳的人。
此時希拉正在宴會角落的油畫下方,一個茶色頭髮的男人端着酒杯,身體從後方緊緊貼着她。三十五歲的女伯爵皮膚白嫩,容貌如同少女,沒有一絲皺紋的白皙臉龐上泛着彷彿是少女面對心屬之人的嬌羞潮紅色,男人的動作讓她的身體不安地扭動了幾下,但這無疑讓貼合的長裙下身體的曲線更加令人血脈賁張了。布蘭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把鼻子湊到希拉耳後,嗅着她發間的清香,他說:“嘿,希拉,埃里爾還不出現,是故意給我們留出相處的時間嗎?”
帶着淡淡酒氣的灼熱的男人氣息噴在耳邊,女伯爵像是未經人事的少女那樣身體僵了一下,白皙的脖子都泛紅了,她仍保持着觀賞油畫的姿勢,說:“您不會等太久的。”
讓一個在衆多貴族追求中仍保持冰清玉潔女人露出這般情態,無疑會讓絕大多數男人產生極強的成就感,縱使知道這就是血杯教的女人們慣用的伎倆,布蘭德還是樂在其中。希拉憑藉這份演技,加上超凡能力,在波爾坎帝國混得如魚得水,她讓每個重要的男人都感到他們在她的心裡佔據了“特殊地位”,但這些男人見到她斡旋於男人圈裡,不僅不會感到憤怒,反而會憐惜她的身不由己,甚至對自己無力救她於苦海感到內疚自責。
希拉的確擅長把控人心,所以,她成爲了蘇·埃里爾的臂助之一。譬如現在,她沒對布蘭德使用她的超凡能力,這很聰明,也讓布蘭德頗爲受用,但也只是受用而已。他把手放在女伯爵的腰肢上,關切道:“但我們已經等了一個多小時,不是嗎?埃里爾不至於故意晾着我吧,難道,她遇上了什麼麻煩?”
“您知道,現在符騰堡的情況很複雜。”希拉嘗試着解釋,但她知道撒謊可瞞不過背後的男人。她只好放慢語氣,儘可能地拖延,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出現在走廊裡,她不動聲色地向前走了一步,迎接的同時恰到好處地擺脫了布蘭德。
“您終於來了。”希拉對蘇說。
毫無疑問,蘇·埃里爾的美貌冠絕此地,但奇怪的是,她的出現,卻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像是天上的月亮,被人人讚頌,卻很少有人時時仰望,試圖接近,甚至妄想得到。
布蘭德挑起眉毛,端着酒杯迎了上去,“你還是這麼美麗,真是令我朝思暮想啊,埃里爾。”
蘇看着對面這個茶色頭髮的男人,銜尾蛇的首腦……時隔一千多年,她再次這個老朋友會面,併合作計劃奪取德羅契家族的賢者之石。而當她用血杯將彭爾斯逼出暗影,這位老朋友就會出手偷襲,試圖奪走血杯,她不得不躲進斷層,才靠着血杯的力量苟延殘喘了一千多年。
一千多年,蘇微笑道:“讓你久等了,布蘭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