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曜靈有些焦急的聲音,終於得到了蘇若蘭的迴應。她稍稍動了一下肩膀,仍然沒有轉過身來,只是輕輕地說道:“沒什麼事了,你……你回去吧……”
“哦……”張曜靈機械地應了一聲,雖然他的心中仍然是一團漿糊,但是從蘇若蘭的語氣中,他也感受到了她的情緒多少有些不對頭,在轉身欲走的時候,他又停住了,不放心地問道,“大姐,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話了?”
聽到張曜靈又用“大姐”這個兩人以前的稱呼叫自己,蘇若蘭心中又是一陣酸楚,地上的塵土又多了幾點滋潤,她依然沒有轉身,只是伸出一隻蒼白的手來揮了揮,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沒什麼事,只是我……有些想家了。現在……是我離開這裡的時候了……”
“現在離開?”張曜靈皺了皺眉頭,“怎麼這麼倉促?現在已經過了中午了,再過上兩個時辰,天就要黑了,你一個人,怎麼好連夜趕路?這樣好了,我明天安排人,派人送你回家。這樣一路上有什麼事也可以照顧你,我也……可以放心了。”
“不必了,”蘇若蘭揹着身子擦了擦自己臉頰上冰冷的淚水,沒有讓張曜靈看到,“我一個人來的,一個人走,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現在有這麼多的事情,身邊的人手肯定也不夠,我幫不了你什麼,就不麻煩你了。”
頓了頓,蘇若蘭似乎是笑了笑,不過笑聲中,依然帶着意思哭腔:“聽說你和雪兒妹妹就要成婚了,我在這裡先恭喜你們了。不過……不過我可能趕不上喝你們的喜酒了,以後路途遙遠,我可能就很少有機會見到你了。”
張曜靈默默地沒有反應,他只是這麼呆呆地看着蘇若蘭的背影,一動不動。
“你……你要好好的……我……我走了……”蘇若蘭終於轉過身來,避開張曜靈,從他的身邊擦肩走過,腳步輕輕地向門外走去,走到剛纔謝盈雪回眸的位置,她也在那裡停住了。
一手扶在門框上,另一隻手則緊了緊背上的包袱,蘇若蘭最後無限留戀地看了依然在那裡發愣的張曜靈,她最後又忍不住叮囑了一句,“我走了,你……你好好保重!”
說完之後,蘇若蘭絕然地轉過了身去,纖足用力,再不回頭地向外面走去。
終於走出了張曜靈的視線,四周無人,蘇若蘭再也忍不住了。她全身無力地倚靠在牆壁上,兩隻手用力地捂住自己的雙脣,努力不讓自己發出任何的聲音來。只是及時這樣,依然有一種極度壓抑極度悲傷的嗚咽聲,在牆壁間幽幽迴盪。
兩行清淚從蘇若蘭的兩頰流淌出來,穿過了十指之間的縫隙,沾溼了她的衣襟,緩緩滑落,跌入塵埃之中。
終於沒有人在了,他也看不到了,就讓我一個人,痛痛快快地哭一個痛快吧!
哭過這一次之後,我就再也沒有權利和理由,再爲他哭泣了。從今天開始,我就要永永遠遠地忘了他,忘了這個叫張曜靈的男人。從今天開始,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那個叫我“大姐”的人了!
蘇若蘭不可抑止地痛哭着,眼淚就象是黃河決堤一樣,不要錢一般地灑了下來。只是短短的一會兒工夫,她站立的那處地面,就已經被完全潤溼了。
“你爲什麼哭呢?”
就在蘇若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之中的時候,在她的身邊,突然有一個人,這樣問道。
蘇若蘭大驚,她慌亂地站起身來,兩隻手用力在自己的臉頰上擦着。突然被人看到自己這麼丟臉的樣子,蘇若蘭的心裡,恨不得馬上找一個地縫鑽進去。
等她忙完了這些,臉頰上的冰涼已經少了許多的時候,她纔有些不安地擡起頭來,想看看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到底是誰。
只是一擡頭,蘇若蘭的心裡就生起了一絲警惕。因爲這個人,她並不認識。
蘇若蘭的記性一向很好,眼前的這個人雖然看上去並不是什麼壞人,但是她在涼州住了這麼多天,卻可以肯定,自己從未見過眼前的這個人。
因爲對方,是一個姑娘,而且,是一個很漂亮的姑娘。
對於張曜靈身邊的人,蘇若蘭實在是再瞭解不過了。尤其是像對方這樣相貌如此出衆的女子,她就更加可以肯定,一定沒有這麼一個人。
“你是誰?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蘇若蘭的語氣一下子就變了,在沒搞清楚對方的身份之前,蘇若蘭又恢復了她以往的聰慧機敏。
“你也是他身邊的女人嗎?難怪,你會哭得這麼傷心。他固然是這個世界上少有的好男人,卻也有着這個世界上,最爲狠硬的心腸。跟在他身邊,總是會流淚的。只是就算你明知道這樣,你還是控制不了自己,怎麼都無法忘記他,怎麼都忘不了……”很奇怪的,被蘇若蘭列爲重大懷疑對象的這個女人,不僅沒有表露出任何的敵意,反而對着蘇若蘭說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話。尤其是到了最後,說着說着,她的臉上,竟然也留下了兩行晶瑩的眼淚。
“你怎麼了?你是爲什麼傷心啊?”女人的心思總是很難猜的,對方突然流下的眼淚,一下子激起了蘇若蘭心中的同情感。她的臉上珠淚未乾,她卻已經將自己的傷心丟在了一邊,帶着一絲好奇和關切問道,“你也是這個壞蛋身邊的人嗎?我怎麼從來都沒有見過你?”
蘇若蘭的熱情,並沒有得到對方的任何回答。她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臉上的淚水簌簌落下,張了張嘴,卻是沒有發出任何的一個音節。
對方不回答,蘇若蘭心中的好奇心,就變得更加強烈了。她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自己的上脣上,歪着腦袋自顧自地猜測起來:“你剛纔跟我說什麼‘他’‘他’的,他……到底是誰啊?”
那姑娘搖了搖頭,只是靜靜對外流淚,依然是什麼話都不說。
“是不是那個‘他’,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了?還是……他把你給拋棄了?”蘇若蘭完全忘記了自己臉上的淚水依然溼溼的,卻開始開動自己的想象力,一個又一個地胡亂猜測。
那姑娘又是搖了搖頭,蘇若蘭大幹掃興,不過這一次,對方終於開口了。
“他從來都沒有做過對不起我的事,只是這一次,是我……和我的家人,做了一件傷害他的事。傷得那麼厲害,那麼嚴重,他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伸出手來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只是舊淚既幹新淚又流,縱然兩手之中已經滿是水跡,依然沒有緩解臉上的洪水氾濫。
“原來是這樣……”蘇若蘭恍然大悟,隨後看着對方的眼淚,心中一股同情又升了上來,她忍不住安慰道,“沒關係的了,你們不是相愛嗎?兩個人之間有什麼不可原諒的,你大不了多找他幾次,多說些好話,再不行受些打罵,他總會原諒你的。”
“沒用的,這種誤會,永遠都不會有解開的時候!因爲這個,其實並不是誤會,而是實實在在的傷害。他把他的家人看得那麼重,甚至比他自己的性命還要看重。但是我……我……”對方的聲帶中,再次被苦澀的眼淚所淹沒,再也發不出聲音來了。
“這樣啊,對他的家人造成了傷害的話,那就有些難辦了……”蘇若蘭無奈地“哦”了一聲,心中也覺得有些難辦。不過看着對方哭得這麼傷心,她的心中,頓時又想起了自己的心事。同病相憐之下,她索性把小嘴一撅,也跟着對方,悲悲切切地哭了起來。
“你怎麼……又哭了?”這兩個女人在這裡哭得昏天黑地,這時候,從院門之內露出一個腦袋來,滿頭霧水地問道。
“啊!!!”蘇若蘭看清了這個腦袋的樣子,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一把伸出手來捂住了自己的臉頰。從十指之間的縫隙之中,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臉頰上,已經變成了一片滾燙的嫣紅色。
“大姐,你怎麼又哭了?”張曜靈從裡面慢慢地走出來,只是淡淡地看了那名不知名的姑娘一眼,他就移開了目光,走到蘇若蘭的面前,滿臉無奈地說道:“大姐你跑那麼快乾嘛?你走了我纔想明白,現在一路上都在軍事管制,你現在身上什麼東西都沒有,怎麼通過路上的關卡?想家也不至於這麼着急吧,明天,就明天,我派上幾個人,帶着你一起走,這樣,總行了吧?”
“我……”蘇若蘭捂住自己臉上的手掌並沒有移開,口中“唔唔”的,聲音又不大,後面的話,張曜靈就沒有聽清楚了。
“好了大姐,有什麼好怕羞的,我們都認識多少年了,你這副樣子,我都不知道見了多少次了,還至於這樣?”張曜靈沒好氣地說道,說完之後,他快速地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蘇若蘭緊緊地捂在自己臉頰上的雙手,快如閃電地把它們拉了下來。
“啊!!!”猝受打擊,同時又是自己生平最難堪之時,被張曜靈的這一下突然襲擊給弄地簡直就是無地自容,一張嫣紅的俏臉,在短短的一瞬間,就有了再次升溫的趨勢。
“好了,別叫了,又不是沒有見過,我都不在乎,你至於這樣大將小怪的嗎?”張曜靈向後靠了靠,對於女人尖聲驚叫的殺傷力,他是深有體會。
“你這個混蛋,大混蛋!”蘇若蘭又羞又窘,再看着對面張曜靈那張越看越欠扁的臉,她恨恨地大聲說道。只是這樣但只是說說並沒有緩解她心中的怨氣,看了看張曜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趁其不備,突然向前閃了一步,發出了自己的攻擊。
“噢!!!”這回輪到張曜靈驚叫了,他猛地向後退了兩步,用力狂甩着自己的手臂。一邊抖着,他一邊還不停地吸着涼氣,口中絲絲有聲。
“你是屬狗的啊?怎麼還咬人哪?以後一定要離你遠點,也不知道會不會感染行狂犬病什麼的,真該先帶你去打個疫苗的……”張曜靈心疼地看着自己左腕上那個清晰的牙印,一邊吸着冷氣,一邊在嘴裡細細碎碎地念叨着。雖然這些話,只有他一個人聽得懂。
張曜靈臉上的痛苦表情,雖然有些誇張,但是對於此刻的蘇若蘭來說,卻是一種莫大的勝利。只是欣喜之餘,再看着那張魂牽夢縈的面孔,蘇若蘭的心中再次陷入低谷,安然一談,剛纔那一點喜悅,再次跑得無影無蹤了。
“大姐,你真是……”看着蘇若蘭再次潸然淚下,張曜靈是徹底沒招了,手足無措地看着她的眼淚。竟是完全沒有了主張。
剛纔的那場被咬,張曜靈完全是爲了哄蘇若蘭開心,纔會故意這麼容易中招的。不然就憑張曜靈這比野獸還要靈敏的感知能力和反應能力,蘇若蘭這樣一個連武功都沒有學過的弱質女子,又哪裡有機會偷襲張曜靈?
他並不知道蘇若蘭爲什麼會傷心,他只是覺得,看着對方哭得這麼傷心,自己的心裡,也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感覺。那是一種說不出來是什麼樣子的感覺,只是張曜靈知道一點,看着蘇若蘭的哭泣,他的心裡,也不是開心的。
張曜靈看着蘇若蘭在地上哭泣,兩隻手就像是沒地方放一樣,圍着蘇若蘭焦急不安地走來走去。優勢說上幾句毫無營養的安慰話,但是蘇若蘭完全沒有任何反應,相反,反而哭得更加傷心了。
“大姐,你到底有多少眼淚啊!”張曜靈是徹底地認輸了,他仰首望天,發出了一聲發自肺腑的哀嘆。
“她的傷心,你真的一點都不清楚嗎?”本來是張曜靈和蘇若蘭兩個人的對手戲,這時候,旁邊那名在張曜靈一出現就用古怪眼神望着他的那名姑娘,突然開口問道。
“你是……”張曜靈看了看這個不認識的姑娘,波瀾不驚地問道。他雖然覺得有些面熟,但是他可以確定,自己之前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人。而對方的美貌,在重生爲人的張曜靈的眼中,並不算什麼。
“你不認識我嗎?”那名姑娘吸了吸鼻子,淚水堵塞了鼻腔,聲音有些怪異。
“抱歉,我是覺得有些面熟,不過我想,我們來你哥哥之間,應該沒有見過面吧?”張曜靈禮節性地笑了笑,例行公事一般地回答道。對於這樣一個自己完全沒有印象的陌生人,張曜靈的心裡,還是很難馬上就擺出那種政客般的廉價的熱情的。
“你不認識我了?這也難怪,這麼多年過去了,怎麼還會記得那麼一個根本就不重要的人呢?這樣也好……也好……”聽了張曜靈的回答,那名姑娘的反應很是奇怪,一張臉也看不出來是喜是怨,只是一個人,小聲地喃喃重複着。
“你……難道就不擔心,我這個陌生人,是來刺殺你的刺客嗎?”兩個人之間一陣沉寂,對方忽然開口,一雙波光瑩瑩的眼睛,就這麼雙眼灼灼地看着張曜靈,很亮。
聽了對方這麼大膽的言辭,張曜靈淡淡的一笑沒有什麼大的反應,但是本來蹲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的蘇若蘭,卻一下子站了起來,挺身護在張曜靈身邊,同時一臉警惕地看着對方。
“刺客?你是刺客?”蘇若蘭一雙大大的眼睛中紅腫一片,她警惕地在對方身上上下打量,那模樣,就像是在尋找,對方的身上,哪裡可能藏着兇器一樣。
“別大驚小怪的,她,根本就不是什麼刺客。”張曜靈輕笑着撥開了像一隻護雛的母雞一樣的蘇若蘭,溫柔地對她說道,“當一名刺客,真的有那麼容易嗎?就憑她這麼一副和你差不多的武力值,如果有人會派她來刺殺我的話,我只能說,這一個與我有仇的人,真的不配有做我的敵人的資格!”
“我是沒有高明的武功,但是在這個世界上,做一名刺客,最重要的不是武功。在歷史上,高漸離,也只不過是一個瞎眼的樂師而已。”蘇若蘭和張曜靈之間的對話那名姑娘只是充耳不聞,她只是注視着張曜靈,語氣平靜地反駁道。
“是,高漸離的確是沒有武功,不過你不要忘了,他最後的刺殺,是完全失敗的。”張曜靈冷笑了一聲,他走近了對方,絲毫沒有在意一旁的蘇若蘭的拉扯,“當刺客的確不一定要靠武功,但是很關鍵的一點,你的眼睛裡面,沒有對我的殺意!”
“一名成功的刺客,會將他內心深處的情感很好地隱藏,但是即使隱藏得再好,假的就是假的,總會露出一些痕跡的。這些痕跡可能很細微,很不容易爲人所察覺,但是這一切,我正好就是那能看得清楚的少數人之一。所以,”張曜靈又向前邁進了一步,貼近了對方的臉頰,直視着對方的眼睛,“告訴我,你的來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