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曜靈的語氣淡淡,但是對於一心埋頭軍事的謝艾來說,這無異於一個重磅炸彈,讓他愣愣地站在那裡看着張曜靈,久久不語。
“謝艾從來都沒有想過,原來這些明明白白的事中,竟然會有那麼多的深意。若非公子所言,謝艾實在難以相信。”一直呆立了良久,謝艾才彷彿回過神來,苦笑着看着張曜靈,笑容裡,有着說不出的苦澀。
“爲了爭奪那至高無上的權力,所用的手段都是無所不用其極的。這些齷蹉之事,說實話,我也不想知道。不過沒辦法,既然身在局中,就無法避免的。”張曜靈報以同樣的苦笑,心中厭倦,但也無法避免。既然已經跳進了這個大漩渦,那麼就要遵守這個大漩渦的遊戲法則。
“還好謝艾只是一個軍人,這些事情還是靠公子來想了,我只要打好我的仗就行了。”張曜靈的心情本來有些沉重,沒想到一向不苟言笑的謝艾,居然還會開自己的玩笑,這倒是讓張曜靈有些哭笑不得。
“公子打算怎麼做?王爺又是怎麼想的?”謝艾忽然正色問道。
“這兵我們肯定要出的,畢竟我們是晉室的臣子,這朝廷的命令,我們還是要聽的。”狡黠地笑了笑,不過隨即又變作了一張苦瓜臉,還對着謝艾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至於我爹,哼跟你一個想法,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給我了。”
還沒等說完,張曜靈就從自己的懷中掏出那尊虎符,有氣無力地放在石桌上。
“呵呵……”看着張曜靈的那張苦瓜臉,謝艾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唉,有沒有搞錯,本公子還是個未成年人,這是虐待童工,是違法的,這也是個法治社會好不好……”張曜靈不滿地嘟囔着,不過對面的謝艾明顯沒有放在心上,對於張曜靈時常冒出來的那些古古怪怪的名次,他身邊的那些熟人,都已經見怪不怪了。
“公子沒有那麼簡單吧?僅僅是出兵而已?”停止了玩笑,謝艾一眨不眨地看着張曜靈的眼睛。
“那能有什麼?本公子可是個忠君愛國的大好青年,既然是朝廷的命令,我們當然要嚴格執行,不得有一絲的延誤。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是萬死不辭!”張曜靈慷慨激昂,大表忠心。
只是張曜靈的這番表現都是白搭了,因爲對面的謝艾擺明了是不信,同時還問道:“公子,你說的這些,你自己相信嗎?”
“這個嘛……”張曜靈嘿嘿一笑,抓了抓頭皮,低聲說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自己都不信!”
“那公子的胃口,有多大呢?”謝艾沒有笑,只是追問道。
“我都餓了六年了,這次怎麼說也得混個肚飽吧?桓溫不想吃,他是地主家不缺糧,我可是個窮人。他不動嘴,那我就幫他一把吧。”張曜靈並沒有說出具體的任命,略一思索之後,對謝艾說道,“現在情勢不明,還不好多說什麼計劃。不過謝叔叔是閒不住了,再過上幾天,等前線的消息傳過來之後,我們,就都要離開家了。”
“這是我們的使命,我們的責任。既然生爲男兒,就註定了我們要爲了家國天下而去拼搏。沒有誰會喜歡戰爭,只是爲了守衛家園,我們別無選擇。”說到這裡,謝艾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語氣,也變得沉重了起來。
“是啊,生爲男兒身,就要擔起這天地賦予我們的責任。爲了守護我們的家園,也爲了我們的親人,我們都不能逃避。”
沒有人天生就喜歡戰爭,就算是那些冷血無情的鐵血統帥,誰又能說,當他們垂垂老矣之後,心中沒有幾分蕭索呢?
“好了,我會做好出徵的準備的。靈兒啊,請允許我這麼叫你一次。我們家盈雪和你的婚期本來都已經定好了,現在出了這種事,那婚期就又要押後了。盈雪雖然有些倔強,不過她還是很懂事的。你去看看她吧,這一分開,就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會再見了。”最後,謝艾忽然又冒出了和謝夫人同樣的囑咐。
“好的,謝叔叔,我現在就去。”這一次張曜靈出奇地沒有覺得尷尬,或許是談到了別離吧,他的心情也有些沉重。不聲不響地就走了出去,去尋找久未見面的謝盈雪了。
謝府的院落並不大,至少和涼王府相比,就小了許多。張曜靈告別謝艾之後,在問過了一個小丫鬟之後,張曜靈很快就來到了後花園。因爲那個小丫鬟說,小娘子正在後花園練武呢。
練武?張曜靈一聽之後就呆愣了一下,沒想到這麼多年沒見,那個小丫頭還是那個樣子,依然還是一個暴力女啊!
暴力女也沒辦法,這好像就是自己鐵板釘釘的老婆了,雖然現在還沒收貨,不過貌似自己也退不了貨。
張曜靈苦笑連連,辭別了那個一臉好奇的小丫鬟,不緊不慢地向後院走去。
時已三月,大地春回,冬日的嚴寒蕭殺已經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影子。張曜靈行走在遍開了桃花的後花園中,看着那粉紅的桃花瓣擠擠挨挨地盛開,張曜靈原本有些壓抑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在張曜靈的家裡,家中的後院中也有這樣一個後花園,而且面積比謝府的這一個還要大上一些。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兩家的女主人是好姐妹的緣故,兩家的花園中都栽了不少的桃樹,就連佈局也是相似。所以張曜靈行走在期間,總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只不過在穿過這片桃花海洋之後,張曜靈就發現了和自家後花園完全不一樣的配置,在正中的位置,居然空出了一片土地。地面都是夯土爲基,平平整整的一塊空地。看旁邊的擺着的一排兵刃,儼然是一個小型的演武場。
在後花園練武?真虧那個小丫頭想得出來!
張曜靈四下看看,很奇怪居然沒有發現謝盈雪的身影。不是說在這裡練武嗎,怎麼這裡連個人影都看不到?
不光看不到一個人影,就連一點聲都聽不到。要不是看到旁邊的石桌上還擺着一個水囊,張曜靈都有些懷疑,剛纔那個小丫鬟,是不是看自己面善騙了自己。
不知道去了哪裡,張曜靈也不着急。看着地上的那些兵刃還擺在那裡沒有帶走,顯然它們的主人只是暫時離開,過一會兒,還會回來的。
左右無事,張曜靈就走到那排兵刃面前,左瞧瞧,右看看。忽然他發現在這排兵刃中,有一把黑黝黝的馬槊,長達數米,槊鋒閃爍着寒光,顯然是一把上好的馬槊。
“這不是馬槊嗎?這種重武器,那個小丫頭耍得動?”張曜靈心中大感奇怪,馬槊是騎兵的最佳武器,不過像這種製作精良的馬槊可不是什麼人都能使用的。這種馬槊份量很重,只有一些經過長時間訓練的壯年男子,纔能有資格使用。像謝盈雪這樣的女子,就算拿起來,也會很吃力吧?
張曜靈心生疑惑,不過現在也沒旁人可以解惑,他伸手過去,左手抓住粗大黝黑的槊杆,雙膝微微一沉,左臂用力一提,長長的馬槊就被他抓在了手裡。
“嗡——”
沒有見到人,張曜靈也沒有別的事。如今摸到了這杆馬槊,張曜靈雙臂一抖,長長的馬槊在空中揮舞,寒光點點,發出了一陣陣呼嘯聲。
馬槊,可刺可削,是騎兵的最佳武器。但是這種威力巨大的長兵,其製作工藝極其複雜。尤其是槍桿,需要選取上好韌木,裁製成細蔑,再把細蔑用油反覆浸泡。泡得不再變形了,不再開裂,方纔完成了第一步。
這個浸泡過程歷時一年,一年之後再將細蔑取出,蔭涼處風乾數月,然後用上等的膠漆膠合爲一把粗,丈八長,外層再纏繞麻繩;待麻繩乾透,塗以生漆,裹以葛布,幹一層裹一層,直到用刀砍上去,槊杆發出金屬之聲,卻不斷不裂,如此纔算合格。
這樣造出來的馬槊,輕、韌、結實,騎戰可直握借馬匹之力衝鋒,下馬也可揮舞起來近戰格鬥,一杆真正的馬槊,最少也需要三年的時間才能造出來,一般只有爲將者,或者精銳的少量部隊纔有這個資格和財力裝備。就算當年石勒、石虎橫掃北方,完全裝備馬槊的部隊也不過只有黑槊龍驤軍那一支,總人數不過幾千。
自從來到這個時代之後,張曜靈就一直沒有停止過對自己武藝的錘鍊。尤其是在跟隨竹廬先生學藝的那幾年,竹廬先生不但交給了張曜靈經義,而且對於武藝,尤其是這個時代必不可少的馬戰功夫,張曜靈也學到了不少的技巧。像這種前世連見都沒有見過的長兵器,張曜靈更多的,還是依靠了竹廬先生的教誨,再加上前世的殺人技巧融合的。
在這個時代成長到十五歲,張曜靈一刻都沒有停止過練武。習練多年,如今舞起這杆馬槊,張曜靈全部的心神都已經沉浸其中。那冰冷的槊杆彷彿有了生命一般,在張曜靈的感應中有如血脈相連一般,使起來得心應手,一點生澀滯納之感都沒有。
“嗡……啪!”
張曜靈正舞得起勁,忽然感覺到有人舉兵刃來襲,手中已經斜刺向天的馬槊順勢一抖,迎着那刺來的槍尖直直下劈。不過在看到來人的面容之後,張曜靈又把那勢大力沉一往無回的馬槊,雙手一繃,用力改變了方向。只是將槍尖挑開之後,蜻蜓點水一般地一撥,就向一邊劃開了。
“呀——!”
張曜靈已經收回了大部分的力道,不過天賦異稟的張曜靈這輕輕一撥已經不是一般人所能接受得了的。張曜靈收勢立定之後,就看到對面站着一個有些狼狽的小姑娘,還有從天空劃過的一杆挑飛的鐵槍。
對面的少女多少有些狼狽,原本的那杆長槍被張曜靈一槊挑飛。事出突然,讓這名少女傻傻地看着天空飛走的那杆長槍飛走的弧度,最後“噗”的一聲扎到地上,還是傻傻地反應不過來。
“你是……”一陣春風吹過,飛起片片粉紅色的桃花瓣,碰觸到了少女吹彈可破的嬌嫩玉臉上,這才讓驚呆了的少女回過神來。不過看着對面那個有些面熟的英挺少年,少女卻怎麼都認不出來。
“你是盈雪?”面對着對面那眉目如畫的少女,張曜靈也是有些眼花繚亂。不過從依稀的眉目痕跡中,還有眼下的環境,張曜靈還是推測出了對方的身份。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而且還敢想自己出手的,估計除了那個從小就喜歡舞刀弄棒的謝盈雪,也沒有別的人了。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誰?我看着你挺眼熟的,怎麼就想不起來了呢?”謝盈雪驚噫一聲,長長的睫毛交織如夢。都說女大十八變,沒想到當年那個跟在自己屁股後頭又哭又鬧的小丫頭,如今居然長成了一個傾城美女。
“你猜呢?”都說每日注視美女一段時間可以長壽,張曜靈雖然不相信這種說法,不過美色當前,秀色可餐,張曜靈的心情就更好了一些。
“你是我們府裡的嗎?”謝盈雪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放在嘴角,眨了眨眼睛,有些嬌憨地問道。
“不是,不過我和你可是熟識啊,難道這麼快就把我忘了嗎?我好傷心啊……”張曜靈作哀嘆裝,只不過演技很是拙劣,也就能偏偏眼前的這個單純的小姑娘而已。
“我看着你確實有些眼熟,好像我們真的認識。不過,我怎麼就想不起來呢?”似乎真的被張曜靈的表情嚇到了,謝盈雪有些焦急地苦苦思索,兩道纖細的柳眉也可愛地蹙了起來,看上去我見猶憐。
“真的想不起來了?”張曜靈覺得逗這小丫頭也差不多了,於是收起了臉上的表情,怪聲怪氣地說道,“你可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啊,難道連自己的夫君,也不認識了嗎?”
“你……你說什麼?”夫妻這樣的字眼明顯刺激到了涉世未深的謝盈雪,少女如玉般的臉頰上生起了兩抹暈紅,又羞又急地看着張曜靈。只是一時害羞之下,居然忘了訓斥張曜靈這個不明身份的登徒子。
“小小年紀,沒想到這聽力就這麼不好了。唉,我再給你重複一遍,我就是你的夫君啊,你不會還沒認出我來吧?”張曜靈饒有興趣地看着少女臉上的紅暈,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內心突然很是邪惡。春天到了,難道自己也變得春心蕩漾了?罪過啊罪過……
“你……你……”謝盈雪又氣又急,指着張曜靈說不出話來。不過看着張曜靈那有些熟悉的笑容,謝盈雪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了另一個可惡的笑臉,她語氣不定地問道,“你……你是張曜靈?”
“終於認出我來了?難得啊難得……”張曜靈感嘆道。
“你這個混蛋,你還好意思回來?”豈料張曜靈預想中的少女含羞帶怯的相認場面並沒有出現,一聽張曜靈自承身份,面前的少女突然臉色大變。原本的羞色還沒有褪去,對着張曜靈的目光突然變得凌厲,就連這句話,也是咬牙切齒地說了出來。
“不是,盈雪。怎麼說咱們也算是青梅竹馬吧,就算不用深情相擁,也不至於這麼仇深似海的吧?”張曜靈有些心虛地向後退了退身體,卻不知道面前的少女,怎麼會對自己有這麼重的怨氣。
“深情相擁你個頭!你這個沒良心的壞蛋,當年回來見都不見就跑了,現在還好意思來見我?”在聽到“青梅竹馬”的時候謝盈雪臉上忍不住浮現一抹羞紅,不過轉瞬又恢復了起初的氣憤,兩個胖嘟嘟的腮幫子圓鼓鼓的,很明顯,其中都是怨氣。
“這個是我疏忽了,你不要生氣啊。我這不是來找你來了嗎,你大人有大量,別生氣了啊……”張曜靈尷尬地笑笑,三年前那次他還真的忘記了去看一眼這個小丫頭。沒想到這個小丫頭倒是挺記仇的,居然現在還是念念不忘。
“我咳咳死小女子,不是什麼大人,沒這麼大的肚量,我就是不原諒!不原諒!”謝盈雪的表現完全證明了一條真理:和女人講道理,完全是這個世界上最愚蠢的行爲。
張曜靈對女人的心事所知甚少,雖然面前的這個女人小了點。尷尬地笑笑,面對擺明了不講道理的張曜靈,張曜靈還真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解釋。
看着張曜靈那木頭一樣呆呆的樣子,謝盈雪心中又有了怒氣,不過她還是強壓了下去,“你這次來,是不是又要走了?”
“嗯,再過上幾天,我就要回到隴西了。那裡,還有着大事要我去做。”張曜靈低聲答道。
“是不是又要打仗了?”謝盈雪忽閃了一下大眼睛,星眸之中忽然有了一種突如其來的神采。
“嗯。”這次桓溫怎麼打張曜靈不知道,但是自己蟄伏六年,這次肯定是要大打出手了。只是其中的關節錯綜複雜,張曜靈並不想讓謝盈雪知道。
“你帶我去怎麼樣?你要是肯答應的話,我就考慮原諒你!”謝盈雪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慧黠地看着張曜靈。
“不行!”張曜靈很乾脆地拒絕了,而且還是很理直氣壯地拒絕,不帶一絲猶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