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早李欣就聽劉氏抱怨過她大伯惦記着家裡邊兒那塊她阿嬤留給她爹的大石頭,因着這塊大石頭,她爹孃還生過好幾次的事兒,一是因爲她爹將大石頭當做菩薩一般供養起來,二是因爲她大伯在背後虎視眈眈。
高龕上那石頭還靜靜躺在盆景陶底上邊兒,面前插着香爐,香爐裡燃着三炷香,靜靜擱在那兒也不礙着誰,以前覺得不習慣,現如今看着倒也覺得習慣了。
李厚仲和李厚伯往廳堂裡走,李厚伯還一邊問李厚仲道:“我瞧着門外邊兒停着幾輛馬車,你家誰來了?”
李厚仲便答:“欣丫頭帶着娃子們回來散心玩耍。”
李厚伯想也沒想就刻薄地道:“難不成是跟姑爺置氣了?”話出口他便覺得自己這語氣不對,立馬義正言辭地說:“咱家雖然比不得他關家如今的底子,可那也不是好欺負的!再咋說咱家人多,要是欣丫頭有受什麼委屈,讓她只管來找我這個大伯,她幾個堂兄弟也不是吃素的!”
李欣暗自撇了撇嘴覺得好笑。她這個大伯還是十年如一日的紙老虎,嘴上說得狠,其實也沒幾斤幾兩重。怕是她真因爲跟關文置氣回頭來找孃家人,她大伯躲着她都來不及呢。
劉氏一向不愛搭理李厚伯,兩人之間的恩怨早就結下了,開始的時候是李厚仲在李家受到不對等的待遇,李厚伯這個做大哥的卻從來不護着弟弟,甚至想方設法佔弟弟的便宜;後來分了家,李厚仲賭錢被賭場扣住了,劉氏百般懇求李厚伯借錢去救李厚仲,李厚伯愣是鐵公雞一毛不拔,逼得劉氏萬般無奈之下將唯一的閨女給賣了。害了閨女的一生;後來閨女回來了,李厚伯把老太太死後要用金絲楠木的木料做棺材的事推給李厚仲,李厚仲不答應,李厚伯說了些不好聽的話。話裡直指李欣沒被教好,這徹底點燃了劉氏的怒意。
這些年來,劉氏從來就沒真心稱呼李厚伯一聲“大哥”,看在他是李厚仲親哥的份上。她到底沒爲難,逢年過節有事兒的時候也會叫上他。但近兩三年來,李厚伯一直對那塊大石頭打主意,隔三差五就來家裡問李厚仲要石頭回去。劉氏都覺得煩了。
“我說大哥,你說要石頭就要石頭?這是老太太死前給你二弟的,旁的不都被你跟三弟拿了去?怎麼着還覺得不滿足啊?”劉氏語帶輕蔑。斜着看李厚伯:“爲這事兒大哥你往我家裡跑得也夠多了。我們都說了不借,你怎麼還這樣呢?”
李厚伯臉皮厚,當即就笑:“二弟妹這話說得……大哥也不是要拿去,就是藉藉,拿回家去鎮宅子,給家裡改改運勢。往後鐵定還你們。”
劉氏勾了脣角笑:“石頭是老太太留給我們的,那就是我們的私產。打個比方說。我跟你二弟問大哥你藉藉家裡的牀啊桌凳櫃子箱子的,也拿回家來,說要供着,大哥你給不給?再說了,你把石頭拿去了肯定會消耗本來屬於我們的好運勢,那我問你,我從你手裡邊兒借了個裝有鹽的鹽罐子,等鹽罐子裡的鹽我給用完了,再把個空罐子還給你,大哥你也不介意?”
李厚伯脣角抖動,知道劉氏話裡句句都在膈應他,心裡很是不喜。可他這會兒要求人,從前姿態高的時候直接被這二弟妹給攆出來了,現在萬萬不能再擺高姿態……
“二弟妹啊,你們家裡邊兒這會兒過得熱水朝天的,這好運勢分點兒給大哥有什麼關係?二弟妹怎的如此小氣?遠的不說,就說近的,這欣丫頭受了欺負回孃家來,我這個做大伯的要是身板硬說得上硬氣話,也能給她撐腰不是?”
李欣當即便笑了:“大伯,我可沒說我回孃家是因爲跟我當家的置氣了,我爹不是告訴你了,我回來是帶孩子散心玩兒的,你這般說,好像巴不得我跟我當家的置氣一樣。”
李厚伯訕訕地笑:“不是置氣了就好,那……大侄女兒,你幫大伯勸勸你爹孃?石頭大伯拿去,你也受益不是?”
所說的“受益”明顯是在暗示李欣,要是真跟關文起了衝突,他李老大家有底子,能夠給她撐腰當靠山。
李欣輕輕笑了笑。
劉氏不客氣地道:“行了行了,我說大哥你每次都這說辭,你累不累?這石頭咱們不會讓你搬回你家去的,你就死了這心。有那功夫想着勸你二弟把石頭給你,還不如多想想怎麼做點兒營生賺銀子呢,銀錢難道能因爲你搬去了石頭就砸你頭上來?”
李厚仲也接道:“是啊大哥,踏踏實實做事兒賺銀子比什麼都強。”
說來說去不就是不肯把石頭給他!
李厚伯十分生氣,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乾脆耍賴了起來,還自以爲施恩一般地道:“我就借去過個年,等年節過了我就還你們。”
劉氏就笑:“這話倒是說得好聽,到時候你不還我們不也沒轍,難不成還跟大哥你似的天天上門去問着你要,要不回來還搶不成?”
有一次李厚伯實在是被劉氏擠兌地沒辦法,朝着高龕撲了去打算抱了石頭就走,哪知道他人老了沒力氣,愣是沒抱動。
李厚伯想起那事也覺得尷尬,可好說歹說二弟兩口子都不鬆口,他也有些難辦了。
場面一下子沉悶起來,李厚伯坐着也不說話,臉陰沉沉的。劉氏也坐着,就等着李厚伯自己起身出去,不在她面前礙眼。
過了會兒李厚伯才道:“這石頭……我有用處。今年那寶石會,縣裡邊兒重視的很,銅娃子跟我說,大家都往大貴河邊兒去撈石頭去了,就巴望着找個象徵祥瑞的石頭給送上去,指望着能一下子飛黃騰達。銅娃子這段日子也往那河邊兒撈石頭去。我就想着,這石頭給你們帶來好運,肯定有它的特別之處,要是拿上去說這石頭能帶來好運勢,指不定就把這石頭給送上京裡去了呢?到時候那賞賜下來,肯定遠遠比現在這樣的境況更要好些。”
李欣詫異——連她大伯都惦記上了寶石會了?
劉氏撇嘴道:“照你這樣說,真能有那好機會,我們還傻了唧地把石頭給你?我們自己送上去不就成了,哪還要你分一杯羹。”
李厚伯頓時急了:“二弟妹,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了!這好歹是我想到的法子,要送石頭那也該是我送,再說了,送石頭的門徑你們都摸不清,別到時候被人給坑了,石頭成了別人的了!”
“送石頭要是你送,那坑我們的就是你了。石頭不就成你家的了嗎?”劉氏毫不客氣地道:“你也別說那些有的沒的,這石頭啊,我就讓它供在這兒,什麼寶石會貝石會的,跟我有什麼關係。”
李厚伯氣得發抖,“啪”一聲拍桌罵道:“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
“也沒見你頭髮短了見識有多長。”劉氏哼了一聲:“你要上門來罵人,我可攆你出去了。”
李厚仲拉了李厚伯出門,李欣聽得她爹讓李厚伯消氣,但是石頭的事兒李厚仲的立場還是堅定的——堅決不送人。
他倒不是覺得好運勢分給自己大哥一些有什麼打緊,他只是想着這石頭是李岳氏留給他的唯一的念想,要真拿給大哥去了,他就沒個什麼念想了。李岳氏的靈位是被供在李家老宅裡邊兒的,他這邊兒沒有,便只能靠供着這石頭當做是供着李岳氏了。
李欣瞧着她爹跟大伯出門,轉眼卻見劉氏繞到了那石頭邊兒上,左看右看上摸下摸的。李欣好奇問道:“娘,你做什麼呢?”
“嘿,我瞧瞧這石頭有什麼特別的。”
“不就一塊石頭嗎?”
“你懂啥?方纔你大伯說的你聽到沒?”劉氏喜滋滋地道:“要這石頭真有這麼重要,咱把它給送去寶石會去,真個給送上京去討了上頭的歡心……”
“娘也做這種天上掉餡餅的美夢呢。”李欣笑道。
劉氏正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聽李欣這調侃的話頓時拍了她一下,道:“你可別說娘貪財,那賞賜啥的,娘還真沒多少期待。娘就想着,要真是入了上邊兒人的眼,也是給你弟弟打通打通關係,以後他不是要走仕途嗎?有關係有人脈纔好辦事兒,這世道就這樣,方方面面都要考慮到……”
劉氏一邊說着一邊翻來覆去地搗鼓那石頭,翻不過去還讓李欣搭把手。
李欣覺得好笑,倒還是配合她孃的動作,一邊道:“這石頭都擱這兒擺了好幾年了,爹不是每天都供香嗎?沒什麼都能看出朵花兒來了,還能有什麼特別的,就是一塊大石頭……”
劉氏瞪了她一眼:“呸呸呸,烏鴉嘴,你娘我還沒仔細瞧過呢。”
李厚仲好不容易打發了李厚伯離開,回來見母女兩個在高龕上搗鼓什麼,頓時警鈴大作:“你們做啥呢!”
“李老二,你來得正好,趕緊把這石頭搬到桌上去咱們仔細瞧瞧!”
劉氏吆喝一聲,撤開身來指揮李厚仲搬石頭。
“做啥搬它?好端端……”
“叫你搬你就搬!”劉氏鼓眼道:“哪那麼多廢話!”
李厚仲想着石頭好歹還是在家裡,搬到桌上去也沒什麼,便點了點頭,想在高龕上拜了三拜,方纔伸手去將石頭挪動到邊沿上,又叫了個長工進來幫着搬到了桌上。
劉氏便開始全方位地觀察這塊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