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七月下旬開始,皎琮和曹管事等人就爲親事忙了起來。
成親自然得在皎琮的私宅,因此,縣城裡的宅子要修整粉刷,皎月姐弟的住處也要重新分派,庭院裡的花木也要換過。
皎琮另娶新人,不好再用原配留下的傢俱等舊物,這不光是爲新人考慮,便是柳家心裡也會不舒服。柳氏的陪嫁之物雖不是多好的東西,到底是個念想,因此,她的舊物都登記入了庫,留着給皎月姐弟。
王氏的陪嫁單子早早送了過來,皎琮只看了一眼就交給了曹管事和袁姑姑,道:“缺什麼少什麼,從庫裡提吧。”
袁姑姑把單子打量了一下,瞅了曹管事一眼,思量着說道:“老爺,這單子上的鋪蓋是不是也少了點?要不要讓針線上做些?”
鋪蓋也算是嫁妝裡的大頭,有條件的八鋪八蓋,沒條件的也湊個雙數,向皎家這樣的人家只怕更是講究,不說面料,光數量上就少不得,不然的話,連幾個屋子裡的炕都鋪不起來,曬嫁妝的時候只怕要被人笑話了。
被褥之類的,府裡自然是年年都會新做,不過到底是舊的了,給新人用,沒得人家不感激,指不定還要反過來說嘴。
皎琮揉了揉額角,“這些事去問大姑娘定奪!”他在熟悉庶務也男子,實在對這些針頭線腦的頭疼。女兒是自己的,該用的時候不必客氣。
皎月卻很不高興。
就見她在屋子裡氣哼哼地來回走了兩趟,站住腳,指着袁姑姑,揚聲道:“娶親的是我爹,又不是我!找我做什麼主?!
人家自己嫁妝什麼樣,自己心裡沒數?即便真的是錢不湊手,只要她自己不嫌棄,自己想得開,做幾牀細布的新鋪蓋來誰還能笑話了她去?你操哪門子的心?
你以爲針線上給做足了就不被人說了?萬一人家心裡覺得你這是故意打臉,咱們冤不冤?你樂意含冤受辱的,我還不樂意呢!傳我話下去,都給我消停些!再讓我知道了你們亂蹦躂,別怪我不給臉面!”
袁姑姑覺得自己真是昏了頭,纔會想出這一茬來,如今被姑娘這麼一罵腦子倒也靈活了起來,也是啊,老爺要想替新婦遮掩,自然也不用自己張羅的。新人不急,老爺不急,她一個管事姑姑操得那門子的心!
“虧得姑娘罵醒了奴婢,奴婢腦子進水了,一時竟糊里糊塗地陷了進去!”袁姑姑頭回捱罵,卻心服氣服地走了。幾個大丫頭見袁姑姑都被姑娘罵個灰頭土臉的,不由面面相覷,這個家裡終究還是她們姑娘最大。
遠黛更是奉了皎月的話,特地往各處去,把下頭的人都敲打了一回。
原本有些人還意動,要不要投靠到新太太那邊,畢竟姑娘還有幾年就得出嫁了,不趁早投靠,將來就成不了心腹、當不得大用。只如今這麼看,還是先放老實些,不然狐狸肉沒吃到嘴,倒惹來一身臊可就不值當了。往後再沒人敢提這些有的沒的了。
皎琮聽說了,也只是笑着搖搖頭。
***
按說主人這麼忙,作爲客人的衛翊很該識趣地離開了纔是。不過,衛翊非但沒有返回京城的跡象,還替皎琮接管了幾個孩子,這一點不但外人看不懂,就連放鴿子的人也糊塗了。這是呆上癮了還是怎麼地?
衛翊看起來也不像身體有什麼異樣,每天帶着幾個孩子不是上山探險,就是下河捕魚,有的時候還在野外露宿一去兩三天,逍遙得像個度假的富家翁似的。
皎澈已經返回書院繼續讀書去了,所以,常常跟着衛翊四處亂逛的也就皎月和衛封兄妹了。
七月下旬的一天,衛翊一行人又進山‘安營寨扎’去了。
在雲霧山的一處山麓裡,翠綠的草地上散落着幾座嶄新的小木屋,臭白在小木屋四周亂竄着,這裡畫個圈,那裡撒些尿後,又往山林跑去了。
皎月在它背後高喊:“好你個臭白!你又不看家!有種你就倒插門去!除非你給我帶一窩狼崽兒,不然就別回來!你個見色忘主的東西!”罵完自己的狗,皎月又丟了幾塊石子過去泄憤。
“月兒姑娘這是訓寵物吶?”桃花眼不知何時來帶她身旁,順着她的視線看向遠處。
皎月不免好奇地打量他幾眼,道:“裴統領有事吧?”
皎月最近才知道,這桃花眼乃是撫遠大將軍的護衛統領,人家可是正經的四品遊擊將軍呢。
桃花眼是皎月給裴浚取的外號,別人不知道裴浚有多忙,皎月可是知道的。如今可以說是敵暗我明,在密探和信鴿另一頭的人顯身之前,他這個護衛統領自然是不得閒的。
“唉,月兒姑娘可真是,好歹多說兩句再提醒我嘛!”裴浚嘴上說得輕鬆,實際上心事卻很沉重,他桃花眼閃了閃,似笑非笑地道:“都準備好了,姑娘得閒就去吧。”
“裴統領先等我一下,我去取東西!”皎月跑回自己的小木屋,從藤條箱子裡翻出兩個小罐子,抱着跑出來。
木屋裡,衛翊正袒着上身,由衛封拿了藥水在擦拭傷口。
“今天感覺怎麼樣?”皎月把兩個罐子放在木頭小桌上,又親自湊近看了看傷口。
衛封沉聲道:“藥效還是有的,這兩日爛肉少了許多,有的地方已經開始長合了。”
皎月微微皺了下眉頭,這並不算理想,看來這腐毒攜帶的怨念必須得打壓下去才行!
“腐毒還沒清理乾淨,可不能讓新肉長合了!不然它裡頭繼續腐爛,外面的傷口被迫反覆,如此一來,將軍遭罪不說,身子也給拖垮了。而且還容易遮掩傷勢的真實情況。不然這傷也不至於發展到這般地步。”
說起這腐毒,桃花眼恨恨地啐了一口:“真他媽的惡毒!”
撫遠大將軍當初被冷箭射傷,因有護甲,傷口倒是不深,軍醫清理過後上了金瘡藥包紮了起來,沒幾天傷口倒也長了起來。可萬沒想到,這腐毒竟然是有潛伏期的,整整半年時間,在衛翊的傷口下面慢慢侵襲着,直到外面的傷口崩裂。
由於腐毒的存在,開裂的傷口合上又開裂,再合上再開裂,如此反反覆覆。衛翊爲此遭了大罪不說,每次反覆都跟着發燒,好幾次都給燒糊塗了。
原先的大夫都當是傷沒養好,後來又懷疑中毒,如今才知道竟是一種特別的毒!就是一種讓人活遭罪的毒!
遭夠了罪再慢慢消耗人體,直到變成一具完全的屍體,成爲腐毒的大本營!然後接觸屍體的人也會被染上,循環不息地傳播下去。
真真是惡毒至極!
正因如此,衛翊到皎家那天其實燒得很厲害,是給人悄悄擡進來的!
好在皎琮二話不說就取了一顆家傳的‘百靈丹’給他服下,暫時剋制了毒素的發作和侵襲,衛翊後來才能撐着笑臉地出現在人前。
皎月第一次向他們說起這個毒的時候,衛翊的腦袋都‘嗡’了一聲,不是他害怕,而是幸好發現了這毒的用意,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皎月洗了手,親自搭上衛翊的手腕,精神力緩緩探到傷口附近,轉了一圈,又往周邊和皮肉底下細細探察,“衛伯伯這傷。。。”
“侄女有話直說便是!”衛翊是殺場戰將,這半生殺人無數,對他來說,就是明天就馬革裹屍了也是早有準備的。
皎月道:“若要徹底大好,一是要在氣勢上徹底打消這股怨念,二是從身體裡把這毒徹底清理出去,兩者缺一不可。
這毒已經潛伏在您體內時日不短了,想來對您的身體包括心理也有些影響,不打消它的影響,光清毒也是沒用;反之亦然。”
衛翊眯了眯眼,問道:“侄女說的在理。只不知如何打消這股怨念?”
皎月歪着腦袋想了想,“有的人會請和尚唸經來度化,有的人則請道士做法驅趕。不過這些我都不會,我的法子就是威勢碾壓!”
“。。。碾壓?!”幾個人不禁咀嚼起這兩個字來。
“對,就是碾壓!將軍本身就威風凜凜,如今雖被這病魔折騰得有些萎靡了,可積年的威壓也不是三年兩載就能消弭的,想來對方也意識到這些,才用了這麼個慢慢消耗的法子來。
怨念這東西說到底也是看人的,你強它就弱,如果是蚍蜉撼樹一般,它也只有自求多福的份兒!所以,咱們就用最強大的威勢碾壓它,不但要打落塵埃還要徹底踩在腳下!令它再不敢釋放怨念不說,還得自我消散!
沒了怨念的毒素也算不得難解,咱們雙管齊下,這腐毒也就除了!“
“不過我只提供個想法,具體要哪樣還看衛伯伯的。”皎月收了手,在藥水裡洗了洗,接過衛封遞的帕子擦了,又還給他。
衛翊垂下眼眸沉思着,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體會到這腐毒給他造成的傷害有多深。
別人看到的只是皮肉傷的表象,只有他才能真真正正地體會到那怨念。每當發燒昏睡時,他腦子裡都總有個聲音在惡毒地咒罵着他,令他十分厭惡,大多是時候都被他一通‘暴打’而消失了,不過後來他確實被折騰得有些泄氣了。看來這泄氣反而助長了怨念。
皎月也正是經由他的述說才確定這腐毒是附加了怨念的,不然還真難斷定。
“就按你說的辦,咱們就用碾壓的!”他戎馬半生最後竟要靠和尚道士對付敵人,那他還活着什麼勁!
皎月點點頭,道:“那我這兩天再去採些清毒的藥材來,要用很多,封哥哥也幫忙採吧。還有,
這兩天衛伯伯多想想那些英勇殺敵的痛快往事,等情緒積攢到最高昂的時候咱們就動手!”
她又細細說了這期間要注意的事項和操作的要點,並給每個人都分派了任務。她需得用精神力引導衛翊的意識去挑撥起怨念,並幫他一力碾壓了它!
而衛翊則必須一擊即中,用自己的萬丈豪情和凜然殺氣一鼓作氣地消滅了怨念,絕對不能給它反撲的機會。
至於裴浚,他得特地提來幾個渾身殺氣騰騰的軍中漢子在周圍發散殺氣,震懾住那怨念,讓它無處可逃!
“好!就這麼說定了!”衛翊聽了安排,哈哈大笑,只要能幹掉敵人,不管是用刀子還是用腦子,他都十分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