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條上是一首五言小詩,像是隨手拈得,並不多工整:
撫我碧瑤琴,
清韻遠如水。
蓮池花已發,
閒把一舟至。
“都知道咱們武將讀書少,這藏頭詩也算體恤啦!哈哈哈!”衛翊大笑起來,彷彿這詩跟他沒關係似的,此時倒是看不出他多心急了。
皎月和衛封、皎澈幾個坐在一旁,靜靜地觀望着。他們或是長子或是能當半個家的長女,衛翊和皎琮都有心帶着他們多學多看,這裡纔有她們的一席之地。
皎月託着下巴,左瞧瞧、右看看,見弟弟若有所思,而衛封神情專注,像一把隨時可能出鞘的利劍。至於撫遠大將軍此時還笑得出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舉重若輕’?!
皎月正瞎琢磨着,就看到衛翊把字條摺好又捲了起來,按原樣一點點塞回竹管裡封好,重新綁到鴿子的腿上,還輕輕拍了拍鴿子的小腦袋,似安撫似愛惜。
皎琮挑眉:“子羽兄這是打算順藤摸瓜?”
衛翊撫了撫髭鬚,認真地道:“做人要心懷感激,哪能連誰惦記咱都不知道呢!人家不具名,咱不能裝糊塗不是?”
皎月實在沒忍住笑出聲來,她再沒想到堂堂的撫遠大將軍竟然如此狡黠,明明就是跟蹤,非要說得跟煞費苦心尋恩人似的。
“丫頭!你來說說,若是換成你會怎麼做啊?”皎月一時不慎被點了名,她擡頭見爹爹也微微頷首,便大着膽子,道:“侄女可沒您這麼多心眼兒,要是換我,字條燒了,鴿子燉湯吃了就是。”
噗嗤!這回換成別人笑了,就連信鴿都抖了抖翅膀,顯得有些焦躁了起來。
“你就不怕對方再放出別的鴿子來?”衛翊倒是饒有興致地問起來。
皎月一攤手,道:“這有什麼?皎家村肯定是我更熟啊!只要放出風聲去,皎家收鴿子,五百文一隻,不用咱親自動手,自會有人佈下天羅地網。
咱又不介意鴿子是死是活,有多少隻儘管放出來就是。這樣一來,信兒送不出去,要急也是送信兒的人着急不是?”只要對方急了,自己就會露出馬腳,省下多少事啊!
“嗯!”衛翊笑着拿指頭點着皎月道:“你這丫頭夠促狹,雖只是半招兒,也難爲你想得出來!好,伯伯就借你這半招兒一用,雙管齊下,把兩頭都給拾掇了!”
說完,他與那護衛一起嘀咕了一番,就見那人抱着鴿子轉身出去,臨走還朝皎月回眸一笑,道:“這隻可不能燉了哦!”
皎月只覺得那雙桃花眼中波光盪漾,一波一波朝着她涌過來,還沒等她搞清楚狀況,就見衛封擡起一腳,往那人屁股上踹了過去!
那護衛背後像長了眼睛一般,身子一擰嬉笑着躲了過去。
皎月有些不明就裡,眨巴着眼睛看過來。
衛封心話,剛纔出主意的時候不是挺聰明的?這會兒倒蠢得沒法看了!他抿了抿脣,一扭臉起身去跟他爹說話去了。
皎月覺得這人真是莫名其妙,無端地踹人不說,還這麼傲驕,打下一隻鴿子很了不起啊!
一旁冷眼旁觀的皎澈打量着身姿挺拔、認真地跟撫遠大將軍謀劃着什麼的衛封,再看看自己懵懂的姐姐,輕輕搖了搖頭。
他才十歲就有同學的妹子、表妹、堂妹的找理由來借話本、送點心的了,他姐到現在還只知道種地、種地、種地呢!
但願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樣,不然,活該衛家哥哥倒黴!他可不會好心地提醒他。
***
夜裡,皎月躺在鬆軟的被子裡,舒服地攤開四肢,心裡慢慢梳理着這一天發生的事情,不由輕嘆:還真是一波接一波的!
她爹相看人不是什麼秘密,而據她所知,這六個女人其實也是有第二選擇的。就拿明天來說,除了她爹,至少還有十幾個皎家子弟也會出現在山上,同時相看。
對這六個女人來說,或者是爲了擺脫原本的處境,或者是想開始一段新的人生,總之,她們家或者她們自己迫切想跟皎家定下一門親事!說直白點兒,既然來了,就沒打算原樣回去!
至於是跟她爹還是別的什麼人,不過是優先次序的問題而已。
這幾個人應當不至於跟撫遠大將軍有什麼關聯纔是。。。。。。
還有,兩隻狗狗要不要騸了呢?唉,這真是個問題!要不明天還是跟衛封這傢伙商量一下,讓他給拿個主意?看他跟大將軍議事的時候還挺像那碼事的樣子。。。
胡思亂想中,皎月做了個夢。
夢中黑子和臭白有追着那六個女人在跑,她氣得夠嗆也沒法子。
這個時候衛封腳踏祥雲從天外飛來,手持寶劍一揮,兩隻狗狗就消失了,又一揮,那六個女人也跟着變成煙霧飄散了,然後衛封站在雲朵上朝皎月伸出手,道:“上來!”
皎月心話,又不是我要你幫忙的,爲啥你說上來我就上來啊?便不肯上前去。衛封把雲頭一降,朝着她吼道:“我都吃了那麼多五花肉了,你咋還不聽話?”
皎月心想也是,遲疑着伸出手,就聽‘啪’的一聲脆響,接着‘唉呀’一聲,皎月被驚醒了。
“你、你這麼在這裡?”皎月看着眼前明晃晃的一張臉,有些糊塗了,她掐了自己一下,確定不是做夢,才小聲質問道。
衛封揉了揉臉,嘟囔道:“你下手可夠狠的!”
皎月緩過神兒來,趕緊揪緊了被子,朝門口張望了一眼,壓着聲音怒道:“你來幹啥?萬一讓丫頭們見了像什麼樣子!”
“你都不早起練功的麼?我都練了半個多時辰了,你竟然還在睡懶覺?”
衛封眼神在皎月散落的頭髮和白膩的臉蛋兒上轉了一圈,又瞄了一眼露在外面的一隻小腳丫,目光閃了閃,才縮回腦袋,嘀咕了一句:“今天我也去!”便一個閃身,沒了蹤影。。。。。。
皎月坐起身來,簡直都要懷疑自己眼花了,這人一大早的就是來叫她起牀的?!真是無聊!
***
爬山這樣的活動,對皎月來說自然是小菜一碟,但對於那些常年只偶爾去燒個香、踏踏青的世家女子來說,實在是不小的考驗。
皎月站在山頭,瞧着山坡上那幾個緩慢蠕動的身影,簡直無語問蒼天了。
“就這麼個小山包兒,這都爬了快半個時辰了,竟然還在半當腰呢!按這速度,倒是剛好能趕吃晌午飯!”皎月有些不耐煩地抱怨起來。
皎琮也看着下面,含笑道:“你以爲都像你整天往山上跑?你還沒見過走幾步路就崴了腳的!”
好巧不巧,他的話音剛落,就隱約聽見有人‘哎喲’一聲,果然有人跌倒在山坡上。
“是張姑娘!”皎月眼力好,瞧得清楚明白。
“姑娘,咱們沒帶膏藥。”遠黛有些不安地看着皎月,主子沒吩咐,她們幾個也給忘了,這可怎麼好呢。。。
“先拿去用吧!”衛封不知什麼時候來到身邊,從袖子裡順出一個小盒子來,“太醫院配的上好的跌打膏,挖一指頭揉開了就行,保管隔天就能消腫!”
皎月也沒想到這上頭,正琢磨着現採些應急呢。沒想到這傢伙還挺周全的,便接過膏藥,帶着遠黛往山下去接應。
這時候離得不遠的幾個姑娘已經漸漸靠了過去,魏姑娘似乎懂得多些,她蹲下身在張姑娘的腳腕上捏了捏,問了幾句。只是她也不過是略知一二,判斷不出個什麼來。
好在附近的幾個男子發現情況後圍了過來,有個一身深藍袍子的男子告了聲“得罪!”,把張姑娘的腳搭在自己腿上,一番察看後說道:“骨頭倒是沒事,不過一會兒可能會腫,先對付着上了山再說,到時候找了跌打的膏藥揉一揉,養個三兩天就沒事了!”
上山容易下山難,此時下山未必是好的選擇。
幾個姑娘一聽要養個三兩天,不由互相看了看,她們統共也就有五六天的相看機會,這三兩天要是閉門不出,豈不是白來了?想到這裡,便不由都去看李姑娘。
魏姑娘更是忍不住直接指着李姑娘質問:“你是不是故意的?這麼大個人在身邊你看不到啊?”
李姑娘滿臉都是委屈,眼淚汪汪地跟張姑娘道歉,“我真不是故意的,樹枝擋在前頭,我就隨手一撥,沒想到會那麼巧就打着你。”又抹着眼淚跟魏姑娘解釋:“我怎麼會故意這麼做?這
許多人看着,對我有什麼好的?”
這倒是了,這山坡上不光是她們幾個和各自的丫頭,還有十幾個不遠不近跟着的男子呢。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你以爲掉幾滴眼淚就信了你嗎?裝腔作勢!”魏姑娘看她這個樣子就心煩,忍不住叉腰指責起來。
王姑娘和紀姑娘過來勸架,程姑娘自己躲得遠些旁觀,一時間倒是圍了一圈的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反而把張姑娘給遺忘了,只有那個男子招呼着丫頭把她給扶了起來,試着走走。
這人和皎琮倒是一個輩分的,且是三服以內的親戚。前幾年妻子去世後一直沒再娶,而且也沒有留下子嗣,平日裡跟着皎琮在祖祠這邊做個管事,因此皎月認得他。皎月見了也得叫一聲“十一叔”的。
這是有事呢,還是沒事呢?皎月回頭望望她爹,她爹仍是淡笑着,看不出所以然來。好吧,皎月承認,她確實不擅長判斷這方面的事情,還是讓她爹自己去操心吧!
“張姑娘?你的腳怎麼樣?要不要緊?不行的話,我讓人先送你回去看大夫去!”皎月快步趕了過來,該盡的職責她還是要盡的。
張姑娘含羞垂下眼睛,小聲道:“不要緊的。剛纔這位”說着微微瞟了身邊的男子一眼。
那男子忙抱拳道:“在下皎璋,字子圭!”
皎月翻個白眼,十一叔,人家問你‘字’什麼的了麼?張姑娘長得是還算小巧可愛,您也不用這麼心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