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五年過去了。
五年後的皎家祖屋,似乎並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只是一條滿院子亂竄的大狗,對着一樹帶刺兒的薔薇又是咬,又是扯,來發泄被薔薇刺扎過的仇!
“哎喲,我的個天爺唉,可不能再糟蹋啦,這可是老爺親手栽種的!”看管花木的婦人對着一隻雪白的大狗敢怒不敢打,誰讓這隻最能禍害人的狗是大小姐的愛寵呢。
“白將軍!你又幹什麼壞事了?”不遠處忽而傳來一聲清麗的嬌斥聲,大狗聞言立刻萎頓了下來,夾着尾巴裝得乖乖地,窩在花蔭下,把個下巴墊在前爪上。那神情,怎麼看怎麼無辜。
皎月帶着丫頭漫步過來,瞅了一眼,輕哼了一聲,“我爹的東西,也是你能糟蹋的?在這裡反省,不許吃晚飯!”說着,也不管大狗哼哼唧唧的又是撒嬌又是抗議,到底沒寬恕它,徑直往前院去了。
大白狗朝着‘告狀’的婦人齜了齜牙,哼,壞人,敢告老子的黑狀!害老子沒飯吃,看老子找機會怎麼尿你!
那打理花木的婦人才不明白,心裡高興這魔頭終於受了罰,趕緊拿了竹剪把被損壞的花枝修剪好。
皎月來到外書房,隔着窗戶,就見一頭銀髮的爹爹正對着一堆畫頁皺眉,便揚起嘴角,叫了聲:“爹爹!”便走了進去。
皎琮此時手裡還捏着一封信,見到女兒來了,不由揉了下眉頭,道:“你怎麼來了?”
皎月笑道:“聽說大伯又來信了,女兒來看看!”
打從上次皎琮不惜損壽十年請動了先祖之靈後,整個人一下子從三十不到的青年人一下子變成了年近四旬似的。皎琮的大哥得了信兒,當即噴出一口血來,喊了一聲‘三弟!’便昏死了過去。
等人被救醒後,不顧身體還沒恢復,就不顧一切地顛簸了一個月,趕了過來。見到弟弟就踉蹌着撲了過去,抱着幼弟,摸着他的一頭白髮,連連捶胸頓足,又跪到父母墳前嚎啕大哭,直道自己沒照顧好弟弟,讓弟弟遭了大罪了。。。完全不像個當官的大人了!
話說,皎琮爹孃生了他們兄弟三人,老大皎琤(撐音)和老二皎瑢的年歲比較接近,只老三皎琮(從音)比大哥小了九歲,比二哥也小七歲,作爲老兒子,小孫子,皎琮是被寵大的。
所以,當他聽說皎琮一直按兵不動的時候就眼皮直跳,感覺要出事,便一封信接一封信地發過來,勸說弟弟千萬別衝動,那些人他會緩緩收拾的,他只管放心云云。
就連遠在南邊的二哥也寫了幾封信來,特地派了管事過來,勸說他,千萬別亂來,多想想兩個孩子等等。
他們之所以這般,實在是因爲他們太瞭解自己的幼弟了!
話說皎家的老祖宗是誰啊?皎家嫡支裡的人都知道,他們真正的老祖宗並不是皎家祖祠裡供的,而是供在楚家祖祠裡的那位神仙!
再翻翻這位老祖宗的傳聞軼事就知道,這位向來不好惹。誰若是不自量力敢惹毛了她,呵呵,她最多給人留一幅骨架,好歹就算全屍了!
跟她唧歪什麼恃強凌弱、以和爲貴、人之初性本善、上天有好生之德之類的,全是廢話!
不得不說,血脈真是個神奇的東西。皎氏一族作爲這位神仙的後裔,骨子裡多多少少都遺傳了些
她的性情,只是有的人彰顯在明處,而有的人則潛藏在骨子裡,容易被人忽略掉。皎琮恰恰就是後者!
皎琮自幼性子溫厚、與人爲善,很少與人爭個什麼,或者說也沒什麼值得他去與人爭個臉紅脖子粗的。
作爲家中的老幺,他上有祖父祖母疼愛、爹孃寵愛、兄長關愛,又是皎家最正統的嫡系嫡支,要啥沒有?
這種與生俱來的富足養成了他淡名利、重感情的性格,而他又一向行事溫和不計較,許多人倒覺得他是個好性子。
但兩個哥哥太清楚了,正所謂龍有逆鱗,這好性子的人真的發起飈來那就是一場災難!同樣,這人發起脾氣來,不管不顧,萬一被反噬也必然十分嚴重!
所以,皎琮的兩位兄長對於沒能及時阻止弟弟採用了自損的方式報仇愧疚不已,再見到弟弟早早衰老了的形容,哪有不傷心的?
他們兄弟三人感情深厚,不光大哥擔心弟弟,做弟弟的也一樣擔心哥哥。所以,當皎琮得知大哥吐了血還大老遠的趕了過來,自然是十分感動的,硬是留大哥住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裡,皎月默默地用仙草給爹爹和大伯養身子。也是在這一個月裡,皎琤見到弟弟除了一雙懂事的兒女,屋子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屋子裡照管的‘美人’更是各個令人不忍直視,皎琤不由又傷心難過起來。
他找到皎月姐弟,細細探問她們爹爹不再娶的原因。聽聞是姐弟倆怕後孃的關係,不由罵道:“你們是原配出的嫡子嫡女,繼室論地位還沒你們高,你們怕個甚?
她若是個好的,你們見面點點頭,若是不好,面都不用見!你們記住,繼室娶來不是給你們當孃的,而是給你爹做伴兒的!
你爹不是個混的,即便是,還有宗法管着呢。你們還當皎家的宗法是擺設不成?”
皎月姐弟這回見識過了,自然知道不是擺設,相反還威力十分強悍。加上她們現在自保能力還是有的,再想想爹爹爲了她們付出的心力,在沒有自私到讓爹爹形單影隻一輩子的道理,便同意了。
打那以後,皎琤沒少替弟弟的親事操心。
只是這一操心就是五年,皎琮去年底才答應可以相看相看。
不爲別的,兩個孩子卻是大了,有時候進山歷練一去就是三兩個月,他自己卻是空落落的。再者,皎月都十三了,眼瞅着快及笄了,將來議親什麼的,家裡沒個女主人還真不行。只是再娶個什麼樣的,他必須得謹慎些,既不能對不住女方,更不能委屈了兩個孩子。
皎月亭亭玉立站在面前,皎琮怎麼看都覺得自豪,有這麼好的女兒,他折壽十年又算什麼!
“月兒來了!”皎琮讓女兒自己隨意。
皎月便拿起桌上的畫像一個個細看起來,這些都是年輕女子的畫像,畫像旁還標註着年齡、家世等資料。
皎月看了一遍,道:“爹爹可有中意的?”
皎琮白了女兒一眼,“你也不小了,這些事迴避着些。像什麼樣子!”嘴裡數落着,卻沒半天真怪的意思。
皎月笑嘻嘻地坐過去,道:“大伯信裡說什麼?”
皎琮揚手敲了一記,道:“你那眼神兒,只怕把信紙都看穿啦!喏,自己拿去看吧!”反正都是老一套。
皎月美滋滋地看爹爹的‘私信’,“爹爹,這個程姑娘是大伯母的親戚?大伯母不是姓楊麼?”
“這種都是拐了七八道彎兒的,算不得什麼親戚,只能說是老一輩兒上有親。”
皎月三兩下便從一堆畫像裡找出程姑娘的那張,念道:“程某某,芳華二十二,某年某月某日生人,嘖嘖,就差個時辰了。四年前,父母相繼亡故,剛剛出孝。。。”
看畫像長得還不錯,眼神兒不像一般女子的嬌柔,而是有一種溫和沉靜,想來是多年侍奉病人磨練出來的。
皎月隨着年齡漸長,也多少明白了些男女之間的事,想到自己將來嫁人了,弟弟娶媳婦了,就只剩下爹爹一個守着空屋子,心裡很不是滋味,便認真地道:“爹爹挑一個吧,長得好也行,性子好也行,不管哪樣,人品都得過得去。將來生了弟弟或妹妹,才能教好。”
皎琮也含笑看着女兒,道:“有了弟弟或妹妹,你不掉醋缸裡去?”
皎月一撇嘴,“我纔不掉醋缸裡,反正要是生出來不聽話,我就(他)她摑屁股!爹爹不要心疼
纔好!”
“少年夫妻老來伴兒!爹爹現在才明白這句話。只可惜你娘去得早。。。”
皎月娘是個爛漫的女子,她未出嫁的時候柳家家境還不錯,跟着劉老爺子讀過詩書,相貌又好,就連唯一的弟弟都‘疼愛’這個小姐姐,可想她在家也是極有愛的,養出來的性子也是看誰都是好人的那種。
皎琮能一眼看中她,除了長得好,當然還是她眼裡、身上,所張揚出來的那種喜悅甜蜜的氣息。。。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殊氣息,這一點誰也代替不了。想到這些往事,皎琮不由垂下眼去,老天就是這般,毫不留情地奪走你的心愛,然後歲月又塞給你個湊合的。
隨着一聲輕嘆,皎月聽到一句:“心愛多是不能長久,湊合纔是天長地久!”
皎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後捂着嘴,使勁兒搖頭,表示自己什麼都沒聽到。
皎琮打起精神來,清咳了一聲,訓道:“你也不小了,知道些大人的事也沒壞處。夫妻之始,都是打着過一輩子的心思的,自然是要找個兩心相悅的才行。
所謂良緣,未必是別人看着美滿般配,舉案齊眉的就是。用你孃的話說,吃個飯還要舉那麼高,萬一沒舉穩當,菜湯還不從頭淋到腳?多累得慌?”
皎月暴笑了起來,怪不得她們家吃飯從來沒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說法呢,總算摸到些根源了。
皎琮也笑了,順手把一疊畫像塞進女兒手裡,道:“給你弟弟去個信兒,然他下次祭祖的時候回來一趟,到時候有幾個‘姑娘’回來做客,到時候你們倆也看看,是時候定一個下來了!”
他特地加重了‘姑娘’兩個字,長痛不如短痛,他的繼室如今連族裡都多少人盯着,每天收到的畫像不知道多少張,也是該早些定下來了。。。
***
雖然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自己也同意了,皎月還是心裡很酸得慌,她把畫像丟到桌子上,想想又揚到地上,看着緩緩飄落得紙張,她扭頭把自己悶在被子裡。
想着孃親的模樣,她默默流淚,心裡唸叨着:“娘,你知道麼,爹爹要再娶了。”
俄而又起來給寫信,先給已經去書院讀書的弟弟寫,道:“。。。那個女人會跟爹爹住在一起,跟爹爹一起吃飯,一起說話,給爹爹操持衣食。。。我們的爹爹以後就要分給別人了。。。”
又給小夥伴們寫信發牢騷,如此折騰了半宿才睡下。
多日後,衛封收到的信裡,就寫着:“我就是條被海浪丟到沙灘上的魚,海就在那裡,卻成了別人的了。。。我還蹦躂着,想回到海里,不想變成鹹魚幹。。。”
衛封哼了一聲,龍飛鳳舞地回道:“。。。酸溜溜的,裝什麼小金魚!你要是魚也是條鯊魚!”還是母的!當然,後面這個萬萬不敢寫。
繼而又寫道:“笨,海又不是隻有那一個,幹嘛非在一個海里泡着。。。”
皎月收到信,狠狠地把信紙團了又團,丟到地上踩了兩腳,怒道:“就知道你說不出什麼好聽的來!”
幾個丫頭暗自搖頭,姑娘也是,每次都要給人家發牢騷,人家回了信又嫌人家回得不好。不是她們偷看,實在是每次事後要撿回來,燙平後收進裝信的匣子裡,怎麼可能不知道嘛。
這衛少爺也是,就不能說幾句好聽的?瞧瞧人家史少爺,每次都能把姑娘哄開心了。
嘖嘖!落英瞅一眼打從剛纔起鑽到牀底下,減少存在感的‘白將軍’,不由抿嘴直樂。這白將軍可真是最會察言觀色了,但凡衛少爺惹了姑娘生氣,它必定早早沒了聲響,不然早纏着姑娘要零嘴,要撫摸什麼的了。。。